揭秘《红楼梦》中的丰润方言

第二五四问　“店道”是什么道

刘姥姥对贾宝玉说那若玉姑娘的塑像成了精，“他时常变了人出来，各村庄店道上闲，我才说这抽柴火的就是他了”。这个“店道”，周汝昌校本和通行本都没有加注，很容易使人误解为店铺与道路的合称。这其实是一个丰润方言名词，义指“大道”，即是如今的公路。过去的客店、饭店大抵开在通衢大道两旁，故而有了这个称呼。这个词如今在丰润仍然使用，人们仍然习惯称“公路”为“店道”。丰润城西唐丰公路上有一座桥叫作“西店桥”，就是“西边店道上的桥”的简称。丰润有一句俏皮话说“屎壳郎郎爬店道——混充小吉普”，这个“店道”也指公路。丰润县1986年辑录了一本《丰润民间故事》，这本书的后面附了一部分历史上的丰润民歌，其中有一首抗日战争时期的民歌是这样唱：“小日本呀笑哈哈，带着百姓去出发，店道两旁割庄稼呀，地主也没法……小日本呀带特务，店道以东走得熟。遇见八路打埋伏，打得直轱辘。”这里的店道都指公路。但是我怀疑这个词另有出处。丰润旧日被一条“大御路”贯通，就是如今的102国道。这条“大御路”的得名是因为清朝皇帝定期要回沈阳祭祖，必走这条路。如果皇帝不去，也会派太监代表皇帝去，太监的待遇也和皇上所差无几，一应仪仗俱全，所到之处“黄土垫道，净水泼街”，因之人们称这条大道为“垫道”。久而久之，就称所有公路为“垫道”了。“店道”是“垫道”之讹。

平儿对袭人说：“这个月的月钱，我们奶奶早已支了，放给人使呢，等利钱收齐了才放呢。你可不许告诉一个人去。”袭人笑道：“他难道还短钱使？何苦还操这心。”袭人的话，通行本作：“难道他还短钱使，还没个足厌？”在脂评诸本中，庚辰本、己卯本都作“何苦还操这个心”，其他诸本比如梦稿本、舒序本、甲辰本、程甲本等都作“还没个足厌”。应该说通行本采用梦稿本等诸本文字，不取庚辰本、己卯本的文字，是慧眼独具之举。但是这个词只有用丰润方言读音去读它才能够读出韵味。就一般书面语来说，这个词应作“厌足”，但是在丰润方言的中却是把这两个字倒过来，读作“足厌”。“足”，读如“举”；“厌”，读如“念”。在丰润方言中，不仅这个“厌”字读如“念”，“酽茶”之“酽”，也读如“念”。丰润有一句成语谓之“没足没厌”，就是这个意思。实际上就是书面语中的“厌足”之义。这个我们在前面已经说过。

与此相似，还有一个词，李纨说：“若有个好的守得住，我到底有个膀臂了。”“膀臂”，庚辰本和舒序本均作“膀背”，其他各本有作“膀臂”的，有作“臂膀”的，通行本不取底本文字，却取了其他本的文字，也作“膀臂”，应该说这无可厚非。可是庚辰本的文字却恰恰反映了丰润方言在《红楼梦》中的应用，它和“牛”“料”“略”等字的使用是同样的现象，反映了丰润方言的独特发音。因为丰润方言中恰恰把“臂”读作“背”，“臂膀”读作“背膀”；“胳臂”，读作“胳背”。至今人们也还常说“这个事情要小心，别闹一胳背绳子”，意思是这个事情要小心，别弄不好犯了法逮进去。(www.xing528.com)

贾母对王熙凤说：“凤丫头，你别会他取笑儿。”通行本作“凤丫头你别拿他取笑儿”。庚辰本和己卯本均作“会”字，可是己卯本却又用朱笔旁改为“拿”与“合”两个字。明显是抄手或者校对者拿不准应该用哪一个字，关键是不懂这个“会”字。对于这个字，周汝昌校本加了注：“会他取笑儿，北方口语，即和他取笑之同义语。”这个注解很精当，但我疑心它未必是北方口语，很可能是京东甚或丰润的特有语言。在丰润，这个“会”，作“和、跟”解，不能作“拿”解。比如“我不会你玩了”，就是说我不和你玩了，不跟你玩了。“我会你说个事儿”，就是说我和你说个事儿，跟你说个事儿。

最有意思的是这一回中用了两个“可不是”，只有用丰润方言的独特发音才能够读出它们的区别，用一般的读音很容易忽略过去。在丰润方言中，一个人说了一句话，对方表示同意或者反对，都可用这个“可不是”，在这回中恰恰运用了这两个意思。贾宝玉说：“太太屋里的彩霞是个老实人。”探春道：“可不是，外面老实，心里有数。”这个“可不是”，是表示反对，意思是说事情不是你说的那样子，当表示这个意思的时候，丰润方言大抵把“可”字重读，“是”字轻读，贾探春这句话只有这样理解才说得通。她的意思是说彩霞这个人不是你说的老实，外面老实，心里有数。接下来写平儿到了家中，张材家的、周瑞家的说：“姑娘今儿脸上有些春色，眼睛圈儿都红了。”平儿说：“可不是，我原是不吃的，大奶奶和姑娘们只是拉着死灌，不得已喝了两钟，脸就红了。”平儿这里使用的“可不是”，是同意的意思。丰润方言中，表示这个意思的时候，“可”字要轻读，“是”字要重读，平儿这里表达的是说她们说得是那么回事，脸确实红了，是因为大奶奶等人死灌造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