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中南北物皆有？

第二四四问　北方何来南方物

第三十八回史湘云请客，理由是“赏桂花”。贾母到了园子里，问在哪一处好，凤姐道：“藕香榭已经摆下了，那山坡下两棵桂花树开的又好，河里水又碧清，坐在河当中亭子上，岂不亮！看着水，眼也清亮。”接下来写史湘云：“又命另摆一桌，拣了热螃蟹来，请袭人、紫鹃、司棋、待书、入画、莺儿、翠墨等一处，共坐山坡桂树底下，铺上两条花毡，命答应的婆子并小丫头等也都坐了。”文中的桂花树显系地栽，不是盆景，这就让人奇怪，桂花是南方植物，北方只能盆栽，冬天搬入室内或者入于花窖。就是在今天，园艺技术有了很大发展，一些南方植物也已逐渐驯化，桂花仍然不能地栽，这是常识。《红楼梦》一书既然以清代北京为故事发生的背景，大观园坐落于北京，这应该是没有疑义的事情，可是北方的大观园何来桂花树？不仅如此，在第七十九回写薛蟠的妻子夏金桂家：“他家本姓夏，非常的富贵，其余田地不用说，单有几十顷地种桂花，凡这长安城中桂花局都是他家的，连官里一应陈设盆景亦是他家贡奉……”文中的“长安”非指陕西的长安，当为京都的代称，也即清代的北京。正如第六回中刘姥姥所说：“这长安城中遍地都是钱，只可惜没人会去拿去罢了。”在北京地区种几十顷地的桂花，实在让人难以想象。

《红楼梦》一书“地点忽南忽北”，久已引人注意，也有学者根据书中所写南方情事断定书中所写是以南方为背景，具体地说就是以南京为背景。我在前面的文章中也曾分别指出书中所写的南方情事，如今很有必要重新把书中所写理一理，以期得出某种明确的印象。

林黛玉居住的潇湘馆，前院是“千百竿翠竹遮映”。竹子非北京所有，据明末刘侗、于奕正所著《帝京景物略》记载，只有北京西山一处叫作“水尽头”的地方有大片竹林存在，但这是野生竹林，人工栽培的极其罕见。不但如此，潇湘馆的后院“有大茉莉花兼着芭蕉”，这更是典型的南方植物，北方断不能够地栽的。

薛宝钗居住的蘅芜苑，一株树木也无，只有无数香草，那些香草大半也是南方所产，见于《楚词》和《文选》的。

贾宝玉居住的怡红院，“院中点衬几块山石，一边种着数本芭蕉，那一边乃是一颗西府海棠”，这是南北合璧的布置。

第十八回元妃省亲，坐船到达大观楼，当时园内“清流一带，势如游龙”。当时是正月十五，北京地区正是冰封雪裹，河流封冻，哪里会有清流来行船？分明是南方景象。(www.xing528.com)

第二十六回薛蟠请客，他对贾宝玉说：“只因明儿五月初三日，是我的生日，谁知古董行的程日兴，他不知那里寻了来的这么粗、这么长两段粉脆的鲜藕，这么大的大西瓜，这么长的一尾新鲜活跳的鲟鱼……”北京地区所食鲟鱼全部来自东北，冬季捕捞，仲夏时节根本不会有，更别说“新鲜活跳”的，只有南方才有可能。

第二十九回贾府到清虚观打醮，宝钗笑道：“罢，罢，怪热的。什么没看过的戏，我不去。”五月初三日，薛蟠过生日，家中唱戏，宝钗回到贾母这边，贾宝玉问她为何不去看戏，她说：“我怕热。看了两出，热的狠，要走，客又不散，我少不得推身上不好，就来了。”贾宝玉由贾母处出来，书中写道：“谁知目今盛暑之际，又值早饭已过，各处主仆等多半都因日长神倦，宝玉背着手，到一处，一处鸦雀无闻。”别说二百多年前的北京，就是今天，全球气候变暖，农历五月初也不会热到这个份上，只有南方才会这样快地热起来。

第三十三回贾政要打宝玉，宝玉急着找人去给贾母王夫人送信，拉住一个老嬷嬷说道：“快进去告诉，老爷要打我呢！快去，快去！要紧，要紧！”“宝玉一则急了，说话不明白；二则老婆子偏生又聋，竟不曾听见是什么话，把‘要紧’二字，只听作‘跳井’二字，便笑道：‘跳井叫他跳去，二爷怕什么？’宝玉见是个聋子，便着急道：‘你出去快叫我的小厮来吧。’那婆子道；‘有什么不了事的，老早的完了，太太又赏了衣服，又赏了银子，怎么不了事的！’”贾宝玉若说的是北京话，婆子即使聋，她可以听不见，但绝不会把“紧”听成“井”，把“厮”听成“事”，只有贾宝玉说的是南方话才会发生这种现象。可是我们知道贾宝玉是生在北京的，从来没有到过南方，第五回他对警幻仙姑说：“常听人说，金陵极大的地方，怎么只有十二个女子？”就是明证。他怎么忽然说起了南方话？

第三十七回中说，已经是八月底了，贾芸送来两盆白海棠，他在字帖中写道：“因天气暑热，恐园中姑娘们不便，故不敢面见。”八月底在北京早已是秋风送爽时节，怎么还会“天气暑热”？这分明是南方的气候。

这里仅仅粗略地把书中三十八回以前有关南方的物事罗列在这里，以后还会有所发现。面对这种现象，确实让人迷惑不解。可能的解释只有两个，一个是曹雪芹写作此书“然朝代年纪、地舆邦国却反失落无考”，他写大观园，是“天上人间诸景备”，他故意模糊了南北地域的分别，也就是说，这是一种独特的处理手法。第二种解释，则是《红楼梦》的原稿可能写的是南方情事，曹雪芹在修改过程中把它搬到了北方，但是留下许多疏漏之处未及弥缝。目前我们只读到第三十八回，还不能做出很明确的结论，但是可以肯定地说，那种说曹雪芹原稿所写乃是南方情事的观点，有一定的道理，不可一笔抹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