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宝玉：死还是出家？

第二一三问　贾宝玉也死了吗

看到这个题目，必有朋友发问，贾宝玉最后不是出家了吗？你怎么说他也死了？在读到此回之前，我也一直认为贾宝玉的最终结局是出家当了和尚。可是细读此回，却有了新的想法。

贾宝玉挨打，是全书中的大节目，以此为转捩，宝、黛爱情终于明朗化，而金、玉之恋又进入扑朔迷离的阶段。挨打之后，宝钗来看他，说：“早听人一句话，也不至今日。别说老太太、太太心疼，就是我们看着心里也……”“刚说了半句，又忙咽住，自悔说得急速了，不觉红了脸，垂下了头。”宝钗的几句话对贾宝玉震动极大，他看着薛宝钗“红了脸，低头只管弄裙带”，“不觉心中大畅”。接下来书中写了贾宝玉的心理活动：“我不过挨了几下打，他们一个个就有这些怜惜悲感之态露出，令人可玩可观，可怜可敬。假若我一时竟遭瘟横死，他们还不知是何等悲感呢！既有他们这样，我便一时死了，得他们如此，一生事业然尽付东流，亦无足叹息。冥冥之中若不怡然自得，亦可谓糊涂鬼祟矣！”这里面的“遭瘟”，通行本作“遭殃”。在脂评诸本中，只有梦稿本和列藏本作“遭瘟”，其余均作“遭殃”。“瘟”单指疫病，“殃”却指灾害，可以统包自然与人事，因此还是作“殃”为是。贾宝玉在薛宝钗的爱意逗露面前，竟然想到了死亡，不能不让人奇怪。还不止此，薛宝钗走后，林黛玉来了，她对贾宝玉说：“你从此可都改了罢。”贾宝玉怎么说？他同样提到了死亡：“你放心，别说这样话。我便为这些人死了也是情愿的。”且不说贾宝玉这个多情种子是多么死不改悔，挨了那样的痛打之后，仍然在自己的情感世界中流连忘返，我们单说他为什么在挨打之后，在两个有情人面前，都想到了死亡。

只从前半部书中来看，死亡是贾宝玉一个挥之不去的牢固意向，这个意向始终在他的心头缭绕，时不时地就要跳出来。第十九回他对袭人说：“只求你们同看着我，守着我，等我有一日化成了飞灰，飞灰还不好，灰还有形有迹，有知识。等我化成一股清烟，风一吹便散了的时候，你们也管不得我，我也顾不得你们了，那时凭我去，我也凭你们爱那里去就去罢。”吓得袭人忙握住他的嘴说：“好好的正为劝你这些，到更说的狠了。”说明贾宝玉平常是常说这种话的。在第二十回这种话说得更为明确，“宝玉笑道：‘我自然不敢管你，只没有个看着你自己作践了身子呢。’林黛玉道：‘我作践了身子我死，与你何干？’宝玉道：‘何苦来？大正月里，死了活了的。’林黛玉道：‘偏说死，我这会子就死。你怕死，你长命百岁的如何！’宝玉笑道：‘要像只管这样闹，我还怕死呢？到不如死了干净。’林黛玉忙道：‘正是了，要是这样闹，不如死了干净。’”第三十六回贾宝玉对袭人说：“如今趁你们在，我就死了，再能彀你们哭我的眼泪流成大河，把我的尸首漂起来，送到那鸦鹊不到幽僻之处，随风化了，自此再不要托生为人，就是我死的得时了。”同在这一回，当宝玉看到龄官与贾蔷的一番赌气后，心有所悟，回来对袭人说：“昨夜说你们的眼泪单葬我，这就错了，我竟不能全得了。从此后只是各人得各人的眼泪罢了。”“自此深悟人生情缘，各有分定，只是每每暗伤，不知将来葬我洒泪者为谁？”

贾宝玉是“绛洞花王”，是群芳领袖，他爱花、护花，以此为毕生事业，他也必是最后的葬花人。当群芳凋落，诸钗陨灭之后，他已失去存在的价值，失去生存的理由，他也追随群芳而去，似也是必然的逻辑。(www.xing528.com)

那么宝玉是死于黛玉之前还是之后？我们可以由第二十八回看出端倪。在这一回，黛玉葬花之后，冯紫英请客，宝玉往外走时，林黛玉说了这样一句话：“阿弥陀佛，赶你回来，我死了也罢了。”由此可以推测，宝玉之死是在黛玉之死之后。

我们以为宝玉最后做了和尚，一是受了续书的影响，二是受了脂砚斋的影响，脂砚曾有贾宝玉“悬崖撒手”的话。三者书中也有所透露。比如第三十回贾宝玉对林黛玉说：“你死了，我当和尚去。”在第三十一回宝玉又对黛玉说：“你死了，我作和尚去。”“林黛玉将两个指头一伸，抿嘴笑道：‘做了两个和尚了，我从今以后，都记着你作和尚的遭数儿。’”由此看来，贾宝玉将来做和尚也有他的内证。只是说到做和尚有遭数儿，说到死却不计其数。

可是做和尚与最终的死亡并不矛盾，他也许是先做了和尚，后来又死了。做和尚不是自主的选择，而是迫于境遇不得已之举，这在情节的设置上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当然，曹雪芹巨匠心胸，生花妙笔，我辈凡夫实在难以蠡测，我先把这种想法记在这里，我们往后看，看还能不能找到宝玉最终死亡的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