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理家当》：探讨《红楼梦》中的北方土语

第一九八问　“当家理事”还是“理纪”

宝玉因为端午节的酒吃得没意思，心中烦恼，回到怡红院，晴雯上来给他换衣服，不防把扇子跌折，宝玉因叹道：“蠢才，蠢才！将来怎么样？明儿你自己当家立事，难道也是这么顾前不顾后的？”通行本的文字与周汝昌校本相同。查脂评各本，庚辰本作“当家立事”，“事”旁改为“纪”，其他己卯、梦稿、梦府、戚序、戚宁、甲辰诸本均作“立事”，舒序、程甲、列藏本作“立业”。应该说无论周汝昌校本还是通行本采用大多数本子的文字都是正确的，但是值得注意的是庚辰本的旁改文字，改“事”为“纪”，于文理上要通顺得多。实则这句话应该做“当家理纪”，是一句北方成语，在丰润也很流行。《汉语大词典》中收有“理纪”一词，现抄录如下：“【理纪】　犹经纪。谓料理事务。《儿女英雄传》第二十八回：‘两个媳妇便要同心理纪持家，一家和睦，吉事有祥。’《醒事姻缘传》第十一回：‘你老本本等等另娶个正经亲家婆，叫他出来随人情当家理纪的。’”庚辰本的旁改文字问题颇多，唯独这一个改文，倒是值得思索。(www.xing528.com)

晴雯惹宝玉生气，宝玉说要去回了王夫人把她打发出去，就说是她自己闹着要去的。晴雯哭道：“我多早晚闹着要去了？饶生了气，还拿话压派我。只管去回，我一头死了也不出这门儿。”这个“压派”，从字面上看很难解释，若是强作解人，也许可以解释为“压迫强派我的不是”，很是别扭。可是脂评各本都是这样写，没有异文，应是曹雪芹原本文字。实则这个“压派”，就是“压迫”，丰润历来读“迫”为“派”，上声。这里因为“派”之上声字极罕见，所以用“派”代之。比如“受剥削，受压迫”，读为“受剥削，受压派”，在丰润还有一种很特殊的用法，比如说人不好生坐着，坐得东倒西歪，则说成“迫着”，音“派着”，亦是上声。这个用法可能出自江湖春典，俗称“江湖黑话”，因为在江湖春典中就把坐说成“迫”。这是一个入声字，可能在北方话中音变为“派”之上声，至今“迫击炮”仍读为“派击炮”就是一个显例。还是在这一句话中，晴雯说：“饶生了气，还拿话压派我”，这一个饶字，在后面林黛玉来到怡红院之后，贾宝玉也说了一句：“你何苦来！替他招骂名儿。饶这么着，还有人说闲话，还搁得住你来说他？”两个饶字，在第二个饶字下面，通行本加了注：“饶——此处作‘尽管’解。”第二个饶字解作“尽管”尚说得通，可是第一个饶字如仍作“尽管”解则难以说通。这个饶字，在第二十七回王熙凤也说过：“他饶不挑，到把他的女孩儿送了别处去。”这一个饶字如作“尽管”解也难以说通。实则这是一句北方土语，在丰润也相当流行，一般音变为“挠”，意义复杂。比如第一个饶字，就可释为“不但”，在丰润，还有一种很特殊的用法，比如“饶你也敢说”，意思是亏你也敢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