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九一问 “得了已”还是“得了意”
贾宝玉看龄官画蔷着了迷,没想到下起雨来,赶紧往怡红院跑,到了门前,门却关着,袭人等人正把沟口堵了,弄些鸳鸯之类缝了翅膀撒在水中玩耍,没听到他叫门。及至袭人把门打开,见是宝玉,不由笑弯了腰,说道:“你这么大雨跑什么?哪里知道是爷回来了。”书中写:“宝玉一肚子没好气,满心里要把开门的踢几脚,及开了门,并不看真是谁,还只当是那些小丫头子们,便抬腿踢在肋上。袭人嗳呦了一声。宝玉还骂道:‘下流东西们,我素日待你们得了已,一点也不怕,越性拿我取笑儿了。’”这个“得了已”,周汝昌校本有注释:“得了已,是原笔。”而通行本则作“得了意”。查脂评诸本,庚辰本、舒序本作“得了益”,蒙府本、戚序本、戚宁本、甲辰本、程甲本作“得了意”,唯梦稿本和列藏本作“得了已”,列藏本又旁改为“意”。通行本取的是大多数本子的文字,周汝昌校本取的是梦稿本和列藏本的文字。我在前面已经说过,周汝昌校本在这些细微之处极见精彩,此为又一例证。“得了已”当为原本文字,其他做“得了意”、“得了益”者均系抄手妄改,这由列藏本的旁改文字即可看出。“得了已”在字面上很费解,所以抄手们要加以改正,其实这正是丰润土话,其义相当于现代普通话中的“上脸”一词。“上脸”是简语,原话是“蹬着鼻子上脸”,与此类似还有一句话叫作“得了锅台就上炕”。这个词至今也还普遍使用,比如:“我不理你就罢了,你反倒得已了。”意思就是我不理你,你反倒上脸了。贾宝玉在这里的使用情况正与丰润的使用情况完全相同。
接下来书中写道:“袭人从来不曾受过一句大话的,今忽见宝玉生气,踢他一下,又当着许多人,又是羞,又是气,又是疼,真一时置身无地。待要怎么样,料着宝玉未必是安心踢她。”这个“料着”,通行本与周校本相同,可是我们看脂评各本,庚辰本做“略着”,旁改为“料着”,蒙府本也做“略着”,旁改为“料着”,其他各本则均做“略着”,说明这是原本文字。应该说无论周校本还是通行本,采取庚辰本和蒙府本的旁改文字是对的,但是应该出校,不出校记,径直改过,就掩盖了《红楼梦》一个重要的语言现象。前面我们说过,丰润历来读“略”如“料”。在第二十一回中贾琏就说出:“我和女人料近些,他就疑惑。”这个“料”就应做“略”,可是原本竟写做“料”,在这里本应写做“料”的地方,却写成了“略”,这说明了什么呢?我以为,曹雪芹是说着一口丰润话的,他是说着一口丰润话在写《红楼梦》,因此才会出现“略”、“料”不分,经常写混的现象,如果不用这种观点来解释,那么书中出现的这种错别字就很难得到说明。(www.xing528.com)
还是在这一回,贾宝玉走到王夫人的住室,王夫人正在睡觉,金钏儿为其捶腿,困得“乜斜着眼乱”,书中写:“宝玉轻轻的走到跟前,把他耳上坠子一拨。”这个“一拨”,通行本作“宝玉轻轻的走到跟前,把他耳上带的坠子一”。对这个“”字,通行本加了注释:“——底本作‘滴’。滴是‘’,‘’的同音字。吴语以两指甲掐物叫‘’或‘’,此语今仍在流行。此处指宝玉轻掐。”这样的解释让人非常迷惑,从书中描写来看,当时金钏儿正在打盹儿,宝玉的本意是唤醒他,他“轻掐”金钏儿的耳坠子有何用?耳坠子无非是玉、石之类,毫无知觉,再怎么掐金钏儿也不会醒。因此这样的解释很难说通。查《康熙字典》:“,《广韵》都历切,《集韵》丁历切,并音的,引也。”再查《汉语大词典》:“,拉引。《字汇·手部》:‘丁历切,音的,引也;又,手掐。’明·冯梦龙《挂枝儿·散伙》:‘耳朵儿住在床前跪。’”这样这个字的字义就很明确了,它在这里不能够做“掐”解,而应该做“拉引”解。贾宝玉拉引金钏儿的耳坠子,正是要警醒她。实则这个词与北方话中的“”含义相同,很有可能是同一个词的南北不同读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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