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润土语：解读《红楼梦》中的方言词汇

第一七六问　“得济”就是“得了大帮助”吗

凤姐问小红叫什么名字，小红说：“原叫红玉来，因为重了宝二爷，如今只叫红儿了。”“凤姐听说将眉一皱，把头一回，说道：‘讨人嫌的狠了！得了玉的济似的，你也玉，我也玉。’”关于这个“得济”，周汝昌校本有注释：“应作得济，北方俗语，略如得了大帮助，大照顾。”而通行本则做：“得了玉的益似的。”脂评诸本中，庚辰本原作“得了玉的依似的”，后旁改为“得了玉的益是的”，甲戌本则做“得了玉的宜似的”，其他各本有的做“益”，有的做“倚”，有的做“便宜”，唯独列藏本做“济”，周汝昌校本是采用了列藏本的文字，应该说独具只眼，但是注释却没有到位。

“得济”，是丰润土语，爹娘得到儿女的孝养，便谓之“得济”，反之，则谓之“不得济”。它是专指，而非泛称，顶多可以应用到爹娘以外的直系亲属，除此之外则不可混用。比如没有亲缘关系的老年人得到年轻人的帮助，就不能说“得你的济了”，这样说便是对对方不尊重，有占别人便宜之嫌。至于平辈人之间，甲得到乙的帮助，对乙说“今儿得你的济了”，那直接就是占人便宜，是玩笑的说法。凤姐正是因为讨厌人们起名字“你也玉，我也玉”，才这样说话，这句话极其传神地把凤姐的当下心情传达出来，其他做“益”，做“便宜”，都太“水”，太一般化，没有一点儿神采。从各个抄本异文纷呈的现象看，当时的抄手大多不懂这个词的正确含义，故而任意改篡了。这说明这个词的使用范围不是很大，故而不但当时抄手不懂，周汝昌先生也未能注释准确。

同在这一回，晴雯听说小红是为王熙凤干事，冷笑道：“怪不得，原来爬上高枝儿去了，把我们不放在眼里。不知说了一句半句话，名儿姓儿知道了不曾呢，就把他兴的这个样儿了。这一遭半遭儿的算不得什么，过了后儿还得听呵呢！有本事从今儿出了这园子，长长远远的在高枝儿上才算得呢。”“听呵”，亦是丰润土语，现在一般写做“听喝”。喝者，吆喝也，支使之意。意谓还需听人吆喝，听人支使。这个字还有另一个读音，读如“哈”，阳平，训斥、呵斥之意，亦是丰润土语。“还得听呵”，意谓还得听训斥。如果联系上下文来看，小红在怡红院里是一个受气的角色，经常挨训斥，她给宝玉倒了一杯茶，就受到秋纹、碧浪的一番训斥，在晴雯说这一段话之前，她也正在训斥小红：“晴雯一见了红玉，便说道：‘你只是疯吧！院子里花儿也不浇，雀儿也不喂，茶炉子也不，就在外头闲旷罢。’”直到小红说：“你们再问问我旷了没旷？二奶奶使唤我取东西来。”“说着，将荷包举给他们看，方不言语了。”晴雯是在这种情况下说的这一段话，那么这个“呵”字还是读为“哈”之阳平较比准确。晴雯的意思是说别看你为二奶奶办一件事情就兴头得了不得，过了后儿该“呵”还是得“呵”你，你该挨“呵”还是需挨“呵”。(www.xing528.com)

“呵”一般有呵斥、嘘气两个义项，而“哈”古读如“歃”，啜饮之义，读现在的哈音，则作为象声词使用，如“笑哈哈”之类。可是在丰润方言中，早就把“呵”读为“哈”。做嘘气解，读“哈”之阴平，做“呵斥”解，读“哈”之阳平。在现代汉语中，这两个词则已混淆难分了。

“才算得呢”，其中“得”字，应该读做děi，上声。这个词也是丰润常用语，有舒适、快乐、幸福、好等等种种含义。比如“吃完饭往炕上一躺，那叫得”，意思就是非常舒服。“那人活得挺得”，意思是那人活得很滋润，很快活，很幸福。“这件事办得挺得”，意思是这件事情办得很合适，很好。晴雯在这里正是在这诸种含义上来使用这个词。在晴雯这一段话里，连续出现了四个“得”字，前两个“得”字均读本音，第三个“得”字，即“过了后儿还得听呵呢”，也须读děi，做需要、必须解。

贾宝玉到潇湘馆去找林黛玉，林黛玉“正眼也不看，各自出了院门，找别的姊妹去了”。这个“各自”，脂评各本均无异文，显系原文无疑。若只从字面来看，这是说黛玉与宝玉“各自”出了院门，谁也没管谁。可是我们往下看就不对了。书中紧接着写道：“宝玉心中纳闷，自己猜疑：‘看起这个光景来，不像是为昨日的事。但只是我昨日回来的晚了，又没有见他，再没有冲撞了他的去处。’一面想着，又犹不得从后面追了来。”这就是说，当林黛玉出门的时候，贾宝玉并没有同时出门，而是站在院子里想了一会儿，这才“从后面追了来。”林黛玉是自己出的门。可是书中为什么说“各自”出了门？原来，这个“各自”也是一句丰润土语，它的含义是“独自”或者“个人”、“自己”。比如，“这件事我各自去就行”，意思是我独自去就行。“各”读阴平，这个词现在一般写做“个自”，语义就较为明显，“个”亦读阴平。这个词还可以掉过来，读为“自各”，意思一样，“各”读上声，亦是丰润常用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