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六一问 为何不能轻视贾环
在《红楼梦》人物中,贾环可能最不引人注意,因为他生得实在猥琐,也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事迹。可是这个人物自有他的重要性,不可轻忽。贾政一共生了三个儿子,长子贾珠与次子贾宝玉皆是王夫人所生,贾珠早亡,只剩一个宝玉,所以全家待之如“活龙”。再有就是赵姨娘所生之贾环,他虽是庶出,但是物以稀为贵,毕竟除了宝玉他就是唯一的儿子,他就像汽车后面背的那一只备胎,平时看不出什么作用,一旦出事,它的重要价值就立即突显。
所以这只备胎就老盼着出事,因为他不满足于这种闲置的地位。
他第一次出面是在第二十回,大正月里,到宝钗屋里去玩,因为赖莺儿的钱,莺儿便说:“一个作爷的还赖我们这几个钱,连我们也不放在眼里。前儿和宝玉顽,他输了那些,也没着急,下剩的钱,还是几个小丫头子们一抢,他一笑就罢了。”于是贾环便说:“我拿什么比宝玉呢?你们怕他,都和他好,都欺负我不是太太养的。”说着竟然哭了。他这个出场可说备极精彩,几句话就把他那种没出息的劲头儿活画出来了,而且揭出了一个他最重要的心理特征——嫉妒贾宝玉。他不说自己素质低,形象差,故此大家瞧不起他,而是认为自己不是太太养的,大家才瞧不起他。他很有一些阶级意识。(www.xing528.com)
回到家里,赵姨娘见到他的第一句话,也是在全书中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又是那里垫了踹窝来了?”当他说是莺儿欺负他,宝玉哥哥撵他来了。赵姨娘紧接着说:“谁叫你上高台摆去了?下流没脸的东西,那里顽不得,谁叫你跑了去讨没意思?”这娘儿俩的思想如出一辙,都对这个偏房与庶出耿耿于怀,不能释然。贾环是一块狗肉上不得高台盘儿,在王熙凤眼里,那是因为他本身素质太低,缺少教养,在赵姨娘眼里,则是因为他系庶出,若是正出,自然就上得高台盘儿了。奇怪的是,作者也有意不让他上高台盘儿,比如正月十五元妃省亲,连贾兰都在“随母依叔行礼”,唯独这个贾环却没有参加,书中说他“从年内染病未痊,自有闲处调养”,看起来他这个病不是一般的感冒风寒,而是用现在的话说需要“住院”的病。可是在元妃省亲之后的第三天,他就若无其事地到宝钗屋里玩去了,根本不像有病的样子。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是果真有病还是作者有意不让他参加元妃省亲这个贾家最为隆重的大典?我们不得而知。但是可以想象,如果在众姊妹与宝玉在元妃面前写那应制诗时,多出一个贾环,也确实太煞风景。
他是一个极其敏感的人,几乎任何事情都可以想到这个庶出的身份上去,也正因为有这个庶出的身份横亘在心里,对于任何事情都会感觉不自在。正月里元妃让大家每人制一个灯谜拿进宫去猜,然后颁出奖来,不过是一个宫制诗筒,一个茶筅,每个人都有,独迎春和贾环没得。迎春自为玩笑小事,并不介意,可是贾环“便觉得没趣”。在第二十四回贾赦病了,贾宝玉去探望,恰巧贾环和贾兰也在,都在邢夫人房中坐着。邢夫人待他们有区别,她让贾宝玉坐在炕上,和她在一个坐褥上坐,让贾环和贾兰在地上的椅子上坐,而且邢夫人“百般摸娑抚弄”宝玉。贾环便“早已心中不自在了”,朝贾兰使个眼色便走。
这种嫉妒怨忿的心理如毒蛇一样时时咬啮着他的心,使他那一颗卑微的心时时作痛。到了第二十五回,当他看到宝玉与彩霞嬉闹时,这一种怨忿之心就再也不能按捺,他竟然要用热蜡油烫瞎宝玉的眼睛。虽说最终只在宝玉的脸上烫出一溜燎泡,但是这个用心可说阴毒至极。弟兄之间有些嫉妒嫌隙在所难免,何至于下此毒手。然而乃母竟然比他更胜一筹,干脆找马道婆要直接取了凤姐和宝玉的性命。我们再联系后面书中宝玉挨打也是因贾环告状,就完全可以得出结论,在后半部书中真正给予宝玉致命打击的,必是这个贾环无疑,他是作者为贾宝玉安排的一个死敌。故此,对于这个人物绝不能小看,他在曹雪芹后半部原稿中定会有更出色的表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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