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剧是将矛盾高度集中、迅速展现,并在有限的时空内得出结果的艺术。矛盾冲突写得是否尖锐、深刻,决定着戏剧本身的艺术效果。而一切矛盾冲突既然发生在人类社会中,当然就离不开人的因素。它会和人的生活相伴相随,会与事件的形成和发展互为因果。人和动物不同,这个区别就在于人能够意识到自己的存在和自己所处的环境、面临的问题,并进行思考,然后用思想来评论世界、评论他人、评论自己,选择合乎道德规范或理性制约下的行为。因此,戏剧要想真实生动地再现生活中矛盾斗争的曲折复杂性,揭示事物发展的本质规律,就要设计出符合生活真实、具有一定性格特征的人物形象,并在了解、分析、认识和把握人物的内心活动、性格变化的过程中将其完美地展示在舞台上。这种塑造实际上就是从戏剧家的一度创作和演员的二度创作中来张扬人本精神、肯定观众自己的情感,来认识观众自己和观众熟悉的人物。而也只有这样的戏剧也才能感动观众,引起观众的思考,甚至将这种思考反馈于他们的生活。
皮兰德娄在《六个寻找作者的剧中人》的前言中说:“一个艺术家……他从生活中接受了许许多多生活的胚芽,却永远说不清楚这些充满生命力的众多胚芽中,为什么并以何种方式某一胚芽在某一时刻钻进他的幻想之中,并在那里演变成一个居于瞬息万变的日常生活之上的生命”(8)。这个来自于生活的生命一定要与某种条件和情景相吻合,他站在戏剧舞台上说话和行动,表现的是自己的过去、现在和未来,观众因他的特定条件下的生活而感动和同情,或反感和厌恶,并因快感和满足而产生与剧中人物的情感共鸣。而要达到这样的戏剧效果首要条件是,他必须是具有鲜明的个性、有血有肉的,反映一定社会生活和精神生活的人物典型。观众通过对人物的理解,而全面地观照自己;通过对人物命运的探索,而清醒地认识自我。然而,剧中人物虽然是来自于生活,其言行举止、表征和情感都是以现实生活为依据的,但作为艺术创作的结晶,他又是戏剧艺术家们虚构出来的。皮兰德娄认为它是“人类幻想的产物,只要是因为某种需要而孕育的,都可以突然诞生。它一旦降生便从虚无的境界跨入永恒的境界。作家在构思一部剧本时,需要有个人物来说什么或做什么,于是这个人物便应运而生,而且恰恰符合他应有的形象”(同上)。这个“应有的形象”就是指他具有自己的性格特征和心理特征,他有他的阶级出身、家庭背景、生活方式、社会环境和个人经历,他有自己对待事物和其他人物的看法和态度。他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他的言行和思想都需符合社会、阶级、历史、经济、文化等生活和自然条件的特性,他要受到其生存与活动的环境条件的制约。这个环境条件影响着其性格的形成和发展,制约着其言行活动,因此,塑造个性鲜明丰富的典型人物形象是离不开他所生存和活动的典型环境的。也就是说,戏剧人物的一切活动都不能脱离他所生活的典型环境,不能脱离彼时彼地的特定时空,否则典型人物形象也就无法产生。当然这是戏剧艺术创作的传统理论观念。
塑造戏剧人物形象是戏剧创作的核心。别林斯基在《戏剧诗》中说,“戏剧就是由这许许多多人物的动作和反应所构成的……戏剧不允许任何抒情的流露;人物应当通过动作表现自己;这已经不是感觉和直观,这是性格……戏剧的兴趣应当集中在主要人物身上,戏剧的基本思想是在这个主要人物的命运中表现出来的”(9)。按照马克思主义的思想认识,这主要人物的含义是指他们应当是那个时代的一定思想的代表。就戏剧形象而言,有主要人物,就有次要人物;人物有多就有少;人物关系有好就有坏。这一切都只能是根据戏剧的规定情景而出现,但不管如何安排,有一点绝对不能更改,他们必须是社会生活关系的真实写照或反映。当然,人物在他们所生存的环境中也不是完全被动和受束缚的,他们自始至终都有自己的能动作用。人物与人物,人物与自身,人物与自然之间的关系、冲突和行动既取决于环境对他们的作用,更取决于人物自己的选择。人物的不同环境处境和不同的行动选择,决定了戏剧所揭示和表现的基本内容将会有所不同,而正是这内容的不断变化才推动着整个戏剧情节在合乎逻辑、合乎情理的结构框架下发展演进。
戏剧带给人们直接的视觉享受的是演员对人物形象的创造。这种创造必须遵守一个规律,即人物形象鲜明丰富的个性特征和行为表现是由其性格所决定的,一切创造的行为都不能偏离这个中心。萨特在《为了一种境遇剧》中说,“戏剧能表现的最动人的东西,是一个正在形成的性格,是做出选择的瞬间,是那个关联到一种道德标准和整个人生的自由决定”。生活中的人物从外貌到内心都是各不相同的,尤其是人物的性格更会千差万别,然而不管有怎样的复杂关系,其阶级出身、民族属性、社会经历和曲折的生活道路可能会与其性格的形成有着密切的关系,但都不能最终决定人物的性格,因为性格永远是属于个性范畴,它是人物思想、感情、气质、修养、精神等内在元素的物化,它是由年龄、教养、职业和身份等多种因素在人身上综合体现的结果,是人的社会性和心理机能等各种因素的统一。因此,要把人物的性格和外表区分开来,在人物的性格和外表这个对立统一的关系中正确地认识人物的本质,才能让人物形象合乎逻辑、合情合理地出现在舞台上,才能塑造出观众认可的戏剧艺术形象。(www.xing528.com)
戏剧舞台上的生活是高度浓缩了的社会生活内容,舞台上的时空表演是有限的。要在有限的时空里将人物完美地展示在观众面前,就要抓住主要人物的主要经历或关键的事件迅速地和盘托出,这种托出就是指人物的舞台行动。戏剧揭示生活,塑造形象,启发观众靠的主要手段就是表现戏剧人物的相关行动,这是由戏剧艺术的特质所决定的。戏剧人物的行动是在戏剧家一度创作基础上,由演员在舞台上经过二度创作才真正完成的。这行动既包括行为动作,也包括语言动作。不论是哪种动作,演员作为人物形象在舞台上的实现者,必须以理解角色的思想和行为为前提,进而确定支配剧中人物所有行为的主要意图和倾向,同时感受和理解剧中人物与周围环境、人物之间的关系与态度,以及人物自身的心理状态。演员作为戏剧中某种特定情景下人物的代言体,必须要深刻了解和把握剧中角色的身份、性质、性格、特点、趣味、心境等,并在剧作家为剧中人物所限定的规定情景中对角色进行分析和判断,将这个人物形象合情合理地、活灵活现地展示在舞台上。这个二度创作的过程显然比一度创作的难度更大,而人们所谓的表演失败,或戏剧的“穿帮”就出现在这个过程中。对于一部戏剧来说,剧中人物被塑造成何样,基本上取决于演员在舞台上对角色能否准确理解和把握的二度创作。因此,戏剧家笔下具有思想感情特点和独特性格特征的人物,只有经过演员的二度创作,将其挫折和胜利、痛苦和喜悦、热爱和憎恶等通过行为动作在舞台上展现出来,并对观众的视觉和感觉形成冲击,才能使观众的情绪激动起来,进而引起共鸣。如果说把戏剧定义为是演给人看的艺术的话,那么演员对剧中角色的把握和塑造是否符合生活逻辑和富有人性特征则是戏剧获得成功的关键。尤其象意大利即兴喜剧中那种在舞台上戴着面具看不到人物表情的、完全依赖表演者的即兴动作表演来吸引观众的演员,他们对戏剧的成功创作更是举足轻重和至关重要。
人物形象的塑造可以说是戏剧艺术的生命,也是支撑戏剧多少年来走上舞台,面向大众揭示社会与人生价值的重要艺术手段。一部戏剧作品的审美价值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形象的审美价值。正如劳逊(1894—1978年)所说,戏剧作品的永久价值“在于人物形象的创造”。而形象创造是一个既受创作者主体意识、生活感悟、审美观念等内在因素制约的过程,又受观众审美情趣、审美需求、审美文化素质等外部因素制约的过程。而正是在这内、外双重的审美取向制约下,人物形象的创作者主观审美意向的不同倾斜,才造就了戏剧艺术形象史上精彩绝伦,让人眼花缭乱的艺术景观。
按照传统的审美经验,戏剧舞台上的角色是社会生活的产物,也是时代社会理想的代表。能够创作出性格复杂鲜明,对社会和人生有启示意义的艺术典型,历来是戏剧艺术家们的最高追求。但是现代派戏剧出现后,在人物形象的塑造和性格的表现上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在反传统和创新的旗帜下,戏剧艺术家们只求深邃而不求完整性,只求寄托而不求典型化,推出了一个又一个全新的舞台人物。他们或如尤金·奥尼尔笔下生活在特定环境中的特点突出、个性鲜明、与众不同的形象;或如布莱希特笔下注重行为表现而不重视思想感情的人物;或如塞缪尔·贝尔克笔下将现代戏剧表现手法和自然主义结合在一起的人物……他们的动作和语言常常重复;他们词不达意,絮絮叨叨;他们的存在被表现成毫无意义和价值;他们甚至成了一种符号或代码。他们曾让观众感到莫名其妙,无法理喻,又曾让观众大饱眼福,难以忘怀;他们曾让观众兴味索然,又曾让观众留连忘返。这一切的一切表明,现代派戏剧艺术在对传统理念的反叛中,在对理性主义的背离中,逐渐被人们理解和认知了,逐渐被人们看懂和明白了,现代派戏剧艺术中的形象已不再是具体生活实体中的人,艺术形象的行为和意念也常常不必有必然的因果关系,甚至作为一种反理性的悖逆现象他们在观众的感觉中反而解读出了一直以来深藏难测的心灵。显然,戏剧家们的创造目的是要借这样的形象去探究人的心灵奥秘,去追求反理性行为背后所隐示着的深层内涵。不管是象征主义、表现主义、存在主义戏剧;还是残酷剧、质朴剧、荒诞派戏剧;不管是采用梦幻、荒诞等手法;还是采用报导式、寄托式等方式。总之,物化人物的心灵,揭示人物内心深层次的活动,将那些复杂神秘的心理活动过程变为可视的,可感的,进而把“人的灵魂最深沉和最多样的运动”(卡西尔语)清晰地传达给观众,让观众在非理性主义的王国里去把握人物形象,便成了现代派对戏剧艺术灵魂的真切追求和最终结果。这样去创造形象、塑造形象显然是超越了梦想、期待、欲望、恐惧、噩梦等表象,而深入到了显示其信仰、真理、精神的层次上。因此,这类形象虽然是脱离了传统的轨道,虽然是进入了非典型化的层面,但创作者透过外在关系对人物心理的展示与心灵奥秘的揭示,透过物化表象对社会和人生观察认识的深化,却对传统艺术理念与实践进行了丰富和补充。尤其是舍弃性格的完整性去挖掘人物形象心理的潜在意识,或超越自然物质的外部形态,以陌生化的、象征变形和意识流的审美去启迪和暗示观众,使观众产生有别于传统形象的新奇联想和审美感受,这样的创造当然不会让当代的戏剧观众永久地将他们拒之门外,更何况透过那虚幻、荒诞的外部表象,这些形象给予了观众一种意蕴更深的本质真实的感受,给观众提供了一种独特的审美情趣和审美价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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