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魔幻:超出情理的意识形态
罗兰·巴特指出:“故事有一个名字,它逃脱了一种无限的言语的领域,现实因而贫乏化和熟悉化了。”对现实来说,故事就是脱离抽象、无限的无数可能性,而进入了具体实在的必然性,就是理解无限领域的一种形象化方式。由具体的必然性构成的故事存在着超越于写作者之上的情理逻辑,因此,对故事的走向、叙述都有一种约束规范的力量。正如范志忠所说,故事本身的逻辑性,使得它宛如一个“强大的专横的暴君”,预期地规定了文本叙述的强度与方向,作者因此“不是被他自己的自由意志,而是被某个奴役他的强大专横的暴君逼着去提供故事情节”。此外,由于文本的故事化叙述决定于故事的逻辑,这使得文本的叙述不管如何千变万化,悬念丛生,但逻辑本身的有限性,却先在地决定了故事的最终结局总是似曾相识,大同小异。(11)从另一个角度说,体现写作者个性风格的叙述方式可以悬念丛生,折现出叙事艺术的魅力,但是,大同小异的结尾总是先在决定的,很难具备如叙述主体一样的艺术魅力。
从先前注重文艺片模式的华语电影结尾来看,由于存在着一个表达本土文化的命题,因此,消解情节之后的结尾大都言有尽而意无穷,这在第五代导演的作品中屡屡见到,然而对华语大片来说,这种结尾似乎难以和激烈矛盾冲突的主体部分相匹配。当下华语电影之标举“大”,意味着华语电影谋求生存发展的思路发生了根本的变化。如果说先前的华语电影主要以民族独特的文化面貌赢得文化身份,以他者文化之“异”获得本民族电影存在的权利,这是民族电影在争取生存权的话,那么,在经过了近20年的艺术与经济发展,华语电影依托具有强劲辐射力的华语文化为根底,以类型大片的叙事模式刺激潜在的观众群体,在电影的经济效应上一拼高下,足见华语电影在经济实力上的成长壮大。从试图将传统文化(独特文化面貌)与票房经济(文化工业性质)兼顾的客观要求来看,当下华语大片选择武侠题材显然是理所当然之事:一方面,武侠具有悠久的文化传统,丰富的文化内涵,存在着广泛而深厚的观众资源;另一方面,武侠也应合了当下世界影坛内涌动的暴力美学,动作奇观化已成为了血腥场面艺术化的主要策略。无可争议,武侠题材在动作奇观化方面具有得天独厚的优势。(www.xing528.com)
有意思的是,以《天地英雄》与《无极》为代表的正邪斗法的华语大片,在结尾时,都以魔幻(任意想象)的方式解放武侠的传统厄境,也就是说,以魔幻的结尾解决颇具拟真性的正邪冲突,将严肃的伦理话题轻松地质变成一个想象的胜利。我们知道,严格说来,任何题材的类型片都存在着明显的叙事模式,以一场最后的决斗而告终,好人善报的大团圆结局早就摆在了观众面前。然而让观众陌生的是,《天地英雄》与《无极》利用魔幻的方式解决情节冲突,此时的魔幻不仅是构成情节的想象元素,而且成了“蛮不讲理”的结尾方式。可以看到,华语大片追求票房的叙事策略就是:一味地强调设置悬念,在突出善恶冲突时无不用其极,尤其注重突出善良势力处于劣势,而恶一方占尽上风,以此增强叙事的悬念。的确如此,正如阿契尔在《剧作法》里说道:“紧张是戏剧结构的秘密,是戏剧技巧的主要目的。”(12)只有剧作情节保持在紧张的状态、各种戏剧元素在强烈的张力中,才能让观众持久地保存观赏兴趣。如此,正邪、善恶两极对抗的原理在篇幅有限的剧作中是非常有效的方法。如《天地英雄》用了许多的场景表达反面人物安大人深沉的城府、阴险的心理、高超的武术、强大的权势,而正面人物则险象环生,李校尉带领驼队任务重大,同时也面临着来自朝廷的来栖大人强劲的挑战。在《无极》中,大将军光明很快就成为末路英雄(而且,其行为举止、道德品行也很难归于英雄行列),而从奴隶成长为英雄的昆仑始终难以从权谋、武术、势力与反面对手北公爵无欢相提并论。在强弱如此失衡的情况下,代表正义的一方怎样获得胜利,合乎逻辑地击败邪恶的势力,就成了一道叙事难题,严重挑战了编导们的智力与想像力。而从目前华语大片实现强弱情势逆转的策略来看,很难令人满意,蛮不讲理的“魔幻”破除了叙述故事所必须的逻辑,降低了叙事难度,多少反映出编导们讲故事能力的滑坡。如在《天地英雄》的结尾,安大人与李校尉最后的城堡决斗,依据影片中铺垫的情节逻辑,反面邪恶却又强大的安大人必然占尽上风,始终处于弱势的侠义之士非死即伤,而且到了无力对抗的最后关头。此时,正义战胜邪恶已是不可能之事。在这样的情况下,不讲逻辑的魔幻,跳出了故事的情理逻辑就轻松地解决了:在侠士无力回天的时候,代表正义的佛光乍现,彻底瓦解了反面人物的攻势,以此确保好人善报的大团圆结尾。《无极》的情况更是一次强作欢颜,在无欢手握大权占尽绝对优势的时候(按照情理逻辑,他也不可能安排这样一次使自己死亡的厮杀),无欢、昆仑、光明与倾城都无法避免地死去,而魔幻则给观众一个承诺,临近死亡的昆仑却慢慢站起,并明确地告诉观众,他将以接近光速的奔跑使海水倒流,人死复生,倾城不仅会复活,而且也会重新进行一种人生的选择。如果说《天地英雄》的结尾令人在轻松之余又感某种期待落空后的失落(英雄并没有充分展现自身的潜力征服邪恶,说到底,制服邪恶的是佛祖舍利指称的那一道神秘而虚浮的力量),那么《无级》溢出情理轨道的结尾则有些令人啼笑皆非。
如此说来,以武侠类型指涉传统文化的华语大片,融合了西方艺术所擅长的魔幻因素,一方面是当下电影科技的发达,数字化的迅猛发展在魔幻类型介入电影艺术后,大大提高了视听的感官冲击力,释放了创作的想象空间,使传统武侠影片获得了想象的奇诡、画面的壮观,但另一方面,魔幻因素的介入,也隐约地暗示出当下电影编导们在叙述故事的能力欠缺。传统文化所要求的在正义与邪恶交战中,正义怎样合乎逻辑地贯穿蔓延在交战过程中,却成为一个问题。以魔幻进行的仓促而武断的结尾(甚至有低估观众智力之嫌)并没有使之成为一个合理的“结”,重新确定人物之间的关系,并最终合理地决定人物的命运;也未给全文带来一种回顾性的整体感。在当下华语大片的魔幻型结尾中,这是一个难以达到的苛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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