抛弃黑格尔谈何容易，理性主义的代言人

生荣后誉

黑格尔有生之年，其哲学就成为“国家哲学”、普鲁士官方意识形态的代言人。当时的柏林人，竟以听黑格尔哲学课程为时髦。他的身边，有一大批不同年龄的追随者，分别被称为“老年黑格尔派”和“青年黑格尔派”。前者以忠实继承和发扬黑格尔思想为荣，后者则有选择地继承，并能做出新的开创性的工作，这其中包括了费尔巴哈和青年马克思。至今黑格尔之后的黑格尔哲学，其广泛影响可以罗素的评价为代表:

黑格尔的影响固然现在渐渐衰退了，但已往一向是很大的，而且不仅限于德国，也不主要在德国。19世纪末年，在美国和英国，一流的学院哲学家大多都是黑格尔派。在纯哲学范围以外，有许多新教神学家也采纳他的学说，而且他的历史哲学也对政治理论发生了深远的影响。……即使(据我个人认为)黑格尔的学说几乎全部都是错误的，可是因为他是某种哲学的最好代表人物，这种哲学在旁人就没有那么一贯、那么无所不包，所以他仍然保持着不单是历史意义上的重要地位。([英]罗素著，马元德译:《西方哲学史》下卷，商务印书馆1986年版，第275～276页。)

黑格尔是亚里士多德之后西方哲学史上又一位百科全书式的思想家，系统性哲学的最后一位代表人物。20世纪后，一方面，当代人类无论对这个世界的严密秩序，还是对人类正确把握这种秩序(如果确实有的话)的能力，都充满疑虑;另一方面，随着近代社会以来科学研究专业化分工的深入，人类进入一个知识大爆炸的时代，当代社会人类知识的总量已远远超过任何一位天才学者个人的接受能力，因此很少有人再抱有对人类所有知识作系统发言的野心。正因如此，黑格尔哲学所取得的成就便成为一种不可重演的文化史诗，后人对此唯高山仰止而已。

理性主义代言人

黑格尔是理性主义思想(从古希腊到启蒙运动)的代表人物。他坚定地相信这个世界存在着稳定秩序，坚定地相信人类的理性有正确把握这个世界秩序的能力，坚定地相信人类文明正在沿着一条不断进化的道路前行，黑格尔整体哲学体系便是关于世界秩序、人类理性和文明进化的一个寓言。也正是这种理念是才成就了黑格尔的光辉事业。无所不包、井然有序的黑格尔哲学体系如同古希腊神庙和中世纪哥特教堂——华丽灿烂，安稳如山。它是宇宙秩序的象征，也是人类理性尊严的代表。人类古典文明的核心密码便是世界之秩序与人类把握此秩序之理性，黑格尔哲学正是集中阐释这一密码的典型文本。面对这样的文化伟业，人类不禁自安而又自信。(www.xing528.com)

从某种意义上讲，我们可以黑格尔为界将人类文明史一分为二:前黑格尔时代和后黑格尔时代。前黑格尔时代是信仰与建立的时代，后黑格尔时代是怀疑与解构的时代，黑格尔就成为人类文明古今之变的分水岭，他是人类古典理性文明(广义的)最后一位形象代言人。

抛弃黑格尔谈何容易

虽然自20世纪人类进入一个后形而上学的时代，黑格尔哲学因其无所不包、太过严整而令人生疑，以致遭人抛弃，但抛弃黑格尔又谈何尝容易!黑格尔是一个寓言，他代表了人类内心深处的一种普遍、恒久的情结——对秩序的渴求。只要人类没有完全丧失理性，就会追求这个世界的秩序或形式感;只要人类没有对这个世界完全失去信心，就会倾向于相信这个世界有章可循，可以言说;只要人类面对堆积如山的专门性知识无所适从，内心有所焦虑，心神有所不安，就需要某种类似于形而上学的东西来整合专门性知识，转识成智，以形成关于这个世界的较完整的图景，以便对自己进行终极关怀。说黑格尔总是有意无意地扮演着全知全能的上帝的角色，其实我们每个人内心都有一个黑格尔，至少需要一个黑格尔，那是一种以“理念”(或是“太一”、“道”和“存在”)之类的话头，为世界找出一种秩序，以安放人类心灵的形而上学情结或冲动。在此意义上，我们不得不承认一个永远的黑格尔。

黑格尔又是西方思辨哲学传统的忠实继承人，其建筑师般的严明结构加步步为营的推演方式所凝成的哲学思维成果让人叹为观止，而这正是东方直觉智慧最不擅长的东西。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即使所有西方人都超越或抛弃了黑格尔，他仍然可以是中国人的良师益友。每位中国读者都需要认真对待、深刻理解黑格尔的哲学思想，把它作为我们深入反思中华文化传统的有益参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