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镜之庭
洁尘
读过几本铃木大拙。拿起来读的时候似有所悟,放下书后随即淡漠,仿佛了无痕迹。但我相信,这一拿一放之间,总有什么东西是吃进去了的,也总会在某个时间发挥作用。
铃木大拙给我留下的最大的一个印象就是:修禅在日常。我对于禅的一些片段式理解是:理智用于判断和区分,禅是在各种判断和区分之上生成的“某物”;禅很难将自己表现出来;禅是一种暗物质;禅存在于逻辑断裂之间,存在于日常之中,日常的某一瞬间的无关悲喜的心有所动,即为禅。
铃木大拙说:“禅的方法论不但是由一些似是而非、矛盾、有悖逻辑的概念组成的,而且和我们的日常生活体验密切相关。”他还说:“修禅是一种难以言表的浑浊的生活。”
2017年4月,我和同行友人到了金泽的铃木大拙馆。这个建筑物是谷口吉生的建筑作品。铃木大拙是金泽人,是金泽的骄傲。铃木大拙馆的建筑设计师是同为金泽人的谷口吉生。
2011年7月竣工的铃木大拙馆,现在已经成为建筑名作。这是一栋风格朴拙的钢筋混凝土建筑,由一部分钢结构的平房和两层土墙房组成,分为“玄关空间”“展示空间”和“思索空间”。三个部分由室内和室外的走廊连通,每个部分都设有庭院,三栋建筑物和三个庭院构成回游式的空间。
从玄关进入,玄关庭院被一个长方形的观景框呈现出来。之后,迎着走廊尽头墙壁上的铃木大拙像,向右进入光线幽暗的“展示空间”。“展示空间”里有铃木大拙关于佛学的各语种、各版本的著作。从展示空间转梯而上,进入“思索空间”。这个区域被称作“水镜之庭”。紧靠小立野山地,谷口吉生以大片斜面的绿色植物为背景进行构建和创作。其中的要素是石墙和水池,采用的是带有谷口吉生强烈的个人特点的正方形切割风格,将建筑、水池和石墙放置在一个十分简洁的画面之中。(www.xing528.com)
我在“水镜之庭”入口处的木质长凳上坐了好一阵,看对面“思索空间”那个方形小房子、远天的浓云、石墙外的松树,还有眼前的水面。然后,我走进“思索空间”,坐在长凳上,透过被切割后的方形视野,观望对面的石墙和墙外的绿色植被,还有同样的一块水面。又坐了好一阵。两种观望方式,都必须跟面前的水面发生关系,那片小小水域,确如镜子一般平整清净,倒映着四周的一切。铃木大拙精神境界的核心是“平静”,在此呈现得非常准确。坐在这个地方,人的思绪似乎逐渐被一种精神上的几何学所归纳、安放,渐渐地投放进水中。
我相信,精神上的洁净感,从视觉效果上讲,一定是跟几何线条相对应的。这个建筑完全采用日式简洁的直线条,想来谷口吉生想借此表达铃木大拙从日本出发的禅学世界。
凝视着这片水面,我想到另外两位我相当尊敬的日本人,一是冈仓天心。冈仓天心认为:禅是佛、道两种学说的本质内容。他认为:如果没有儒教的知识则不能理解道教,反之亦然。天心认为:道教为亚洲生活所作的贡献在于美学领域。我深以为是。作为中国南方人,道教天生植根于我的血脉中,因而对所有隐逸、哑光的个人主义色彩的对象特别有好感。我热爱的三岛美学和谷崎美学都出自于此。面对铃木大拙馆,这种美学领域的倾慕和享受相当直观,有那种一饮而尽的舒畅感。
想到的另外一个人是西田几多郎。去年冬天,我在京都大学旁边的“哲学之道”上溜达过,这条溪边种满樱花的小路,是因京都大学哲学教授西田几多郎经常在此散步而命名的。西田几多郎是铃木大拙的好友,从中学时代起,两人就开始了亲密的友情。少年时代的铃木大拙,有着超越同龄人的深邃思想,关注各种“形而上”的问题。这一点,西田几多郎也是从少年时代起就给予认同和赞赏。之后,这两个精神取向一致、头脑精致非凡的男人,各自在佛学和哲学领域建树颇丰,且终生惺惺相惜。
铃木大拙馆的门口,一棵巨大的樱花正在全力绽放中。我进门时它在我背后,没怎么太注意。出门时,它在我面前,其绚烂盛大,像扑过来一样。
整个参观过程,从玄关进入后,其实是不太被察觉地缓步下行,过了展示区后,上行至“思索空间”。从“思索空间”的庭院走出,以为是高一个层面的出口,却不想,出口与入口是平行的,跟来时一个平面!这一点让我深有感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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