臧懋循和《元曲选》
臧懋偱以他编选刊刻的《元曲选》享名于世,同时他是一位在戏曲史中占有相当重要地位的戏曲理论家;在他的一生中虽然没有写过剧本,却改编了不少作品。
臧懋偱的字叫晋叔,号顾诸,浙江长兴人。根据新发现的臧氏的宗谱,已经确切地知道他生于嘉靖二十九年(1550年),卒于万历四十八年(1620年),在他生活漫长的七十年中,宦海生涯却是很暂短的。万历八年(1580年),当他年满三十岁的时候中了进士,曾经做过荆州府学教授、夷陵知县、南京国子监博士。万历十三年(1585年)被弹劾罢官。此后他便倾注于写作和出版业。经他编辑刊刻的书籍,早期有《古诗所》、《唐诗所》、弹词《游仙录》、《梦游录》、《游侠录》。到了晚年,文学兴趣逐渐转移到戏曲艺术方面,先后刊刻了传奇《荆钗记》、《元曲选》,以及他改编的《玉茗堂四梦》。此外,他还著有《负苞堂诗选·文选》五卷行世。但是对后世影响较大的还是他编选的《元曲选》。
《元曲选》,一名《元人百种曲》。臧氏为了编选此集,曾从湖北麻城刘承禧家借到内府本杂剧二百多种,并家藏秘本多种,从中选出百种(其中有元明之间的作品数种),甲至戊集刊于万历四十三年(1615年)已至癸集刊于次年。这些作品约占现存元杂剧作品三分之二,可以说它基本上包容了元杂剧的主要作家和作品。
臧懋偱编选《元曲选》是有所为而发的,目的是为了纠正传奇创作的时弊而推广元杂剧的创作经验。他生长的时代,正是以昆山腔为代表的传奇创作的繁盛时期,一时作家辈出,创作倾向呈现出十分复杂的状况。在戏曲理论批评方面也随着出现了异常活跃的局面。当时在剧坛上主要存在两大争论:一是所谓的本色派与駢俪派之争;一是所谓的文词派与声律派之争,即史称的汤沈之争。这些争论的实质是戏曲艺术究竟沿着什么样的道路发展才是正确的。进步的戏曲作家、戏曲理论批评家如徐渭、李贽、徐复祚、凌濛初等人,对明中叶以来戏曲创作中存在的脱离舞台、脱离群众以及种种形式主义创作倾向,展开了猛烈的抨击。臧懋偱站在这进步的行列,对嘉靖、万历以来的各种创作倾向进行了广泛的评议。他不满意于梁伯龙《浣纱记》、梅鼎祚《玉盒记》的堆砌词藻,更不满意于郑若庸《玉玦记》的饾饤故实;对当时几个有影响的作家和作品,认为也难称尽善尽美,他说:“新安汪伯玉《高堂》、《洛川》四南曲,非不藻丽矣,然纯作绮语,其失也靡;山阴徐文长《祢衡》、《玉通》四北曲,非不伉傸矣,然杂出乡语,其失也鄙;豫章汤义仍,庶几近之,而识乏通方之见,学罕协律之功,所下句字,往往乖谬,其失也疎。”(《元曲选》序二)于是他“选剧百种,以尽元人之妙,且使今之为南者,知有所取则云尔”。(同上)清楚地表明了他编选《元曲选》的目的,是为南曲传奇作者树立学习的楷模。
正是出于上述的目的,对他选取的作品刻意求精,进行了细致的修改或增删。他在《寄谢在枕书》中说:“戏取诸杂剧为删除繁芜,其不合作者,即以己意改之,自谓颇得元人三昧。”然而后人对他的删改却褒贬不一。凌濛初评价其删改的得失说:“知律当在沈伯英上,惜不从事于谱,使其当笔订定,必有可观。晚年校刊元剧,补缺正讹之功,故自不少,而时出己见,改易处亦未免露出本相,识有余才有限也。”(《谭曲杂札》)如果说这种评价还嫌笼统,那么具体莫过于孟称舜了。孟称舜在编选的《柳枝集》、《酹江集》时,臧懋偱的《元曲选》是他参照的重要刊本,在这两部集子的眉批评语中详细地记述了他的比勘的情况,这很有助于我们具体了解臧懋偱删改的功过得失。比如《窦娥冤》第二折【黄钟尾】,孟称舜眉批写道:“此句一字一点泪,吴兴本(即《元曲选》)删去,照原本增入。”按:孟称舜所说的“原本”,不知是何种刊本,此句为“婆婆也,我怕把你来便打的打的来恁的!”这是他认为臧氏删改失当之处:第三折【耍孩儿】,孟称舜批道:“【耍孩儿】数枝原本无之,依吴兴本增入。”按:即三桩誓愿。这是他肯定臧氏增改得当之处。这样的例子不再一一列举了。总之,孟称舜在他的比勘中对臧氏删改肯定多于否定,在他看来是功大于过的。我们认为臧懋偱的删改尽管还有一些不足之处,但就大体而论,《元曲选》科白完整,比较忠于原著,它和现存元杂剧主要刊本《元刊杂剧三十种》、《古名家杂剧》、息机子《古今杂剧选》、顾曲斋《元人杂剧选》,以及脉望馆抄校本《古今杂剧》相比较,仍不失为优秀的刊本。
臧懋偱推广元杂剧的创作经验,是从两方面入手的,一方面是如上所述,编选刊刻元杂剧为戏曲作者提供范本,另一方面则是在理论上总结元杂剧的创作经验,并对戏曲文学的创作规律进行了深入的探讨。他把戏曲创作和诗词写作做了比较,认为写戏更难,其难有三:一是“情词稳称之难”,二是“关目紧凑之难”,三是“音律谐叶之难”。这三个方面基本上概括了戏曲创作的特殊问题。所谓“情词稳称之难”,是指戏曲语言应博采各种语言,即他所谓的杂剧语言妙在“不工而工,其精者取之乐府,而粗者杂以方言”,其难处在于既要兼收并蓄,又要做到风格统一,“串合无痕,乃悦人耳”。所谓“关目紧凑之难”,是指戏曲艺术反映生活的特殊规律。他说社会生活是极其复杂的,“宇内贵贱妍媸,幽明离合之故,奚啻千百其状”,戏曲作者要反映这种千姿百态、变幻无定的复杂的社会生活,“必须人习其方言,事肖其本色,境无旁溢,语无外假”。即剧中人物的语言应是个性化的,描写的情节应贴切事物的本来面目,不要游离于描写的情境,避免虚设之笔。只有从这几方面入手才能作到“关目紧凑”,真实地再现生活。所谓“音律谐叶之难”,是指戏曲作者“必须精审于字之阴阳,韵之平仄”,而使戏曲语言音协律谐,悦耳动听。他曾批评《琵琶记》疏于音律:“南北声调虽异,而过宫下韵一也,自高则诚《琵琶》首为不寻宫守调之说,以掩覆其短,今遂籍口谓曲严于北而疎于南,岂不谬乎。”(《元曲选》序)这些见解都是相当精当的,此外,他还针对传奇创作脱离舞台的倾向强调戏曲文学的演出性,把戏曲作者区分为“名家”和“行家”。他说:“名家者,文采烂然,在淹通闳博之士,皆优为之。”而“行家”却要做到“随所妆演,无不模拟曲尽,宛若身当其处,而几忘其事之乌有。能使快者掀髯,愤者扼腕,悲者掩泣,羡者色飞,是惟优孟衣冠,然后可与于此!”(《元曲选》序二)这话不是说只有“优孟衣冠”才能写戏,而是说戏曲作者只有象演员那样熟悉舞台,他们的作品才能收到这样的演出效果。臧懋偱从戏曲艺术的演出性出发,大力肯定了“行家”,认为戏曲作品中的“上乘者,首曰当行”。上述理论见解,已包含了戏曲文学的基本特征。当时的论曲着更多地还囿于戏曲语言的声韵和“本色”,而他已经注意到戏曲创作与生活的关系、人物描写的个性化、戏剧情节的真实性,并从舞台演出效果去衡量戏曲作品的艺术价值,这在戏曲理论上无疑是一个重要突破。(www.xing528.com)
臧懋偱还着眼于演出,对汤显祖的《玉茗堂四梦》进行了改编。他对“四梦”的评价甚高,认为它的语言和元杂剧近似之处颇多,“骎骎乎涉其藩也”。但他却认为汤剧不适合演出:“临川生不踏吴门,学未窥音律,艳往哲之名声,逞汗漫之词藻,局故乡之闻见,按亡节之弦歌,几何不为人所笑乎。”(《玉茗堂传奇引》)他删改刊刻“四梦”的目的和他删改刊刻《元曲选》的目的是一致的,是欲使其“事必丽情,音必谐曲,使闻者快心,而观者忘倦,即与王实甫诸剧,并传乐府。”经过他的删改,使“四梦”成为能演、能传与《西厢记》并驾齐驱的范本。吴梅评其删改的得失说“临川宫调舛误,音律乖殫,不知凡畿,《牡丹》、《南柯》、《邯郸》仅有钮雷诸子为之订谱,而未能尽善,晋叔取四种而尽酌之,则案头场上皆称便利。惟善掩人美,不无小疵。”他称赞臧氏为“临川之功臣”(《紫钗记》吴梅跋)。他的评价是相当公允的。
臧懋偱在戏曲理论批评史上第一次总结了元杂剧的创作经验,并以其相当深刻的理论见解揭示了戏曲文学的基本特征,而取得了他在戏曲理论批评史上应得的地位,他为了推广元杂剧的创作经验,为当时戏曲作者提供可靠借鉴的范本,编选、删改、刊刻了元人杂剧百种,而使这一宗珍贵的戏曲文化遗产得以保存并广泛流传,这一功绩,亦应名标曲史!
原载于《河南戏剧》1982年第六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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