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剧演员公会和戏剧运行模式

第一节　戏剧演员公会和戏剧运行模式

一、演员公会简介

如果把产业链简单地划分为上游、中游和下游的话，戏剧产业链的上游产业为戏剧投融资机构、剧本创作和剧本代理机构，导演、演员、舞美等戏剧人才的培养和代理机构；中游则为剧团，负责戏剧剧目的生产制作；下游则是进行戏剧演出的剧院。经过长期的发展，美国已经形成了较为规范有序的戏剧产业链。美国是一个法治国家，每个环节之间是以比较规范的法律合同相互联系在一起的。理解美国的戏剧产业链，必须从产业链上的法律主体和法律合同开始。在美国戏剧产业中，最重要的一项也是每个戏剧组织都必须面对的法律合同是戏剧演员公会合同。

演员公会在美国戏剧产业中的地位及其重要性，几乎可以成为理解美国的戏剧产业结构和链条的一把钥匙，从某种意义上，也可以说是演员公会的合同赋予了美国各种戏剧类型的合法地位。因为演员公会对戏剧活动的各种类型进行了详细的规定，对各种戏剧活动应付给演员的最低工资报酬也做出了详细的规定，实质上是对戏剧行业中人与人的经济关系进行了详细的界定。演员公会合同是戏剧活动的美学形态在经济领域的体现，或者说，演员公会合同使得偶发性的在某种美学态度下产生的戏剧艺术活动和运动得以固定为长期的经济运作模式，从而各类戏剧艺术活动能在相当长的一段时期可持续地长期存在。

戏剧演员公会成立于1913年，宗旨是促进戏剧演员就业，保护戏剧演员利益，维护戏剧演员尊严。戏剧演员公会是和电影电视演员公会地位相同的一个演员公会，隶属于美国劳工联合会。像美国其他工会组织一样，戏剧演员公会定期代表演员们就工资、劳动条件与戏剧行业的资方——剧院、剧团等机构进行谈判。1959年前，导演和编舞也归属于演员公会，之后，他们独立成立了导演和编舞协会。舞台监督们则始终都属于演员公会。

演员公会是个开放型的工会组织，它并不是一个注册型的工会，任何演员在其职业生涯中只要有一次和剧院或剧团签订了标准的演员公会合同，就不能被否认是工会成员。所以，演员公会的标准合同在戏剧产业里是非常重要的。

演员公会的合同条款规定地非常详细，对演出从试演选角到排练到演出场次等整个流程，事无巨细，都有规定，从法律上限定了各种戏剧模式的运作方式。

如在选择演员面试这个环节，演员公会就对商业戏剧的制作方提出了很多规则：首先，面试必须对演员公会成员和所有能够证明自己有演员公会成员资格的人开放，这些成员在选择演员这一环节上有优先权，在这类演员被面试之后，剧院或剧团才能对艺员经纪机构推荐的还从未签订过演员公会合同的演员或明星演员进行面试。这一规定保证了给任何人一个公平竞争的机会。同时，演员公会反对其成员在签订正式合同之前为制作人做事，比如演员在面试阶段不得对角色做出阐释并进一步完善角色，舞美设计们不允许在工作确定前提交草图，舞台监督不允许在被雇佣前提交制作单等。这样的规定在很大程度上保护了演艺人员的权益。

在排练阶段，演员公会也规定演员必须得到最低限度的报酬，并对排练的时间做出了规定，如音乐剧的排练大概在七八周时间，非音乐剧的排练在四周左右，如果超出协议的时间，就应该和演员订立变更的合同。而演员在正式演出时的最低报酬，是由工会和资方每三年谈判一次达成的。除了薪酬外，工会还规定，如果演员拿周工资，一周最多只能演出八场。演员公会合同非常详细，详细到甚至还规定，如果演员自己负责演出服装的运输，还必须得到额外的报酬。如此详细的规定，必然对美国的整个戏剧产业的运作产生巨大的直接影响。

戏剧演员公会与不同性质的戏剧类型订立了不同的合同和约定，这样的合同和约定大概有30个之多。这些合同有商业戏剧合同、外百老汇合同、外外百老汇合同、餐饮戏剧合同、青少年戏剧合同等。由于合同是根据不同类型的戏剧运作模式签订，合同文本中对各类戏剧的规定就具有法律效率，所以，所谓外百老汇、外外百老汇、地区剧院等，不仅是个美学名词，同时也是个法律名词。

二、演员公会和戏剧运作模式类型

商业戏剧：商业戏剧包括所有以营利为目的的戏剧运作模式，所谓营利是指戏剧生产的目的是为了赚取利润，且利润将在参与的股东之间按某种比例进行分配。在美国，商业戏剧还有另外一个特征，那就是所聘用的演员必须是演员公会的成员。

商业戏剧包括我们所熟知的纽约百老汇和外百老汇的剧院和剧团，还有不太熟悉的夏季剧院、餐厅剧院、卡巴蕾剧院以及巡回剧院，美国人为巡回剧院起了一个很形象的名字——“公共汽车和卡车”（Bus-and-Truck Company）剧团，有点吉普赛人的大篷车的意思。

1.百老汇和外百老汇"演员公会和商业戏剧之间的合同，当然是最重要的合同。其中与美国剧院和制作人联盟订立的合同称为“制作合同”（The Production Contract），每三年更新一次。“制作合同”除了用于百老汇商业性剧院演出外，还适用于国家一流巡回剧团、公共汽车和卡车剧团等商业性演出。制作合同是最主要的合同，其他合同由此衍生而来。

演员公会还有专门适用于外百老汇的合同，即所谓“外百老汇合同”，该合同对外百老汇剧院聘请戏剧演员在工资和时间上作出了不同于百老汇的规定。首先，该合同规定了适用对象，仅适用于纽约曼哈顿地区的剧院，不包括位于第五、第九大道，和第34、第56街围起来的区域以及第五大道、哈德逊河、第56、第72街围起来的区域。众所周知，这两个被排除的区域是纽约百老汇戏剧区，它们应该适用“制作合同”。同时，合同还规定外百老汇剧院的座位必须在499个之内。演员公会还对符合条件的外百老汇剧院演出根据票房多寡和座位数进行了划分，共分出五个不同的档次，在不同的档次范围内，剧院必须执行不同的最低工资标准。

百老汇和外百老汇是大家都已经比较熟悉的剧院类型，下面简单地介绍几个中国不太熟悉的戏剧运作模式中演员公会合同：夏季剧院、餐饮剧院和卡巴蕾戏剧。

2.夏季剧院"要弄清楚夏季剧院（Summer Stock Theatre），要从美国商业戏剧发展的历史着手。早期的美国戏剧经历过一次繁荣，那就是在全美的各个小镇上，几乎都有一个坐地的剧院。就像现在的电影院那么普遍，称为独立的常驻剧团（Independent Resident Stock Company），英文stock有库存的意思，引申开来也就是说，剧团有大量的库存服装、道具和剧目，小镇土生土长的那些演员们拿来演出便是。后来纽约成了戏剧产业的集聚地，铁路又四通八达，巡回演出的强龙明星们挤垮了地头蛇土明星，地方性的常驻剧院全军覆没。但每年夏天，纽约的百老汇大剧院由于空调还没有发明的关系，只好歇夏。夏天，演员们生计无着，便到离纽约较近的地方进行演出，于是形成了季节性的地区性商业戏剧演出季。虽然类似的演出季冬季也有，人们还是习惯地称其为夏季剧院。夏季剧院往往也以戏剧节的方式出现在纽约之外的美国各地。60年代后，随着非营利地区性剧院运动的开展，夏季剧院也分化为营利和非营利的两种形式。六七十年代是美国夏季剧院的火热年代，运作模式分为两种：一种是由在纽约的剧团完全打包一个戏剧，运到地方上的某个剧院演出，这一戏剧运作模式的制剧人们联合起来组织了夏季剧院协会（The Council of Stock Theatre），和演员公会谈判条件，主要是演员的工资和差旅费。另外一种夏季剧院是当地自己组织的，这些制作人组成了夏季常驻剧院协会（The Council of Stock Resident Theatre）和演员公会谈判。在此之前，美国的帐篷剧院也流行了一阵子，一两千观众的大帐篷上演音乐剧，这些制作人组成了音乐剧院协会（Musical Theatre Association）。

3.餐饮剧院"餐厅剧院（Dining Theatre）、戏剧餐厅（Theatre Restaurants）和卡巴蕾（Cabret）是餐饮和戏剧相结合的戏剧形式。美国餐饮剧院协会（American Dining Theatre Institute）是其制作人组织。演员公会认为，餐厅剧院必须每年度有持续三周以上的演出。正餐的供应必须和演出在同一房间内进行，75%的演出场次票价必须包含正餐和演出，25%的票价可以只包含演出。戏剧餐厅要符合上述基本条件，但餐厅和剧场可以是分割开来的两个房间，不过两个房间必须相邻，或者在两个房间之间必须有带顶棚的走廊，两个房间的业主还必须是同一个人。剧院的座位不能超过1 000个。演员公会在签订合同时，还对此类剧院的座位数进行划分，对不同的座位数的剧院，规定了演员不同的最低工资限额。

卡巴蕾戏剧是指夜总会和咖啡馆一类的空间举行的戏剧演出活动，和餐饮剧院不同，卡巴蕾的演出和饮食供应在同一个空间内，但是餐饮费和门票是分开收取的，观众可以选择只看戏，不吃东西。卡巴蕾演出是咖啡馆或酒馆为招徕顾客的一个娱乐活动，但在外外百老汇，演出变成了戏剧实验。所以，参加演出的演员为了实验或者锻炼演出技艺，常常愿意不收或者收取很少的报酬。演员公会也制定了相应的卡巴蕾戏剧的演员合同。(www.xing528.com)

4.儿童剧院"在戏剧运作模式中，儿童剧的模式是比较特殊的，它有时候属于非营利性质，有时候属于营利性质。对于营利性质的儿童剧演出，演员公会也有比较细致的规定。

为儿童剧演出订立的合同——“年轻观众剧院合同”（Theatre for Young Audience Contract），合同规定年轻观众是不超过八年级的观众，莎士比亚作品除外，表演时间不能超过一个半小时，这一个半小时还包含了中场休息。在这样的演出中，演员的报酬相对很低。为了保护演员的利益，规定如果出现下面的情况，演员必须得到额外的报酬，如：

1）剧院的座位超过了300个；

2）巡回演出超出了一定的距离，该距离的定义是如果乘坐地方公共交通工具需要转车；

3）同一天内演员被要求在不同的剧院演出；

4）要求演员不在家睡觉。

儿童剧常常是不赚钱的，所以演员公会对儿童剧的制作人的越轨行为往往视而不见。但当某些儿童剧演出开始赢利时，演员公会就会加强监督了。

对于那些愿意免费在纽约外外百老汇或者其他城市相类似的演出中扮演角色的演员公会成员，演员公会有特别的“免费演出条例”（Showcase Code），规定这类演出必须在100座以下，演出12场之内。制作人可以不给演员工资，但可以售票。

对实验性较强的工作坊，演员公会也有详细的合同规定。

三、非营利剧院

常驻剧院联盟（League of Resident Theatre，缩写为LORT）是由全美约70多家非营利职业剧院组成的戏剧组织，宗旨是促进美国非营利常驻职业戏剧的发展。该联盟负责每三年和演员公会谈判。而演员公会则根据非营利职业戏剧过去三年内平均周收入的不同，把全美的非营利职业戏剧分成了A，B＋，B，C和D五个等级。因为非营利职业剧院常常会选用新演员，所以除了纽约和洛杉矶的少数A级剧院，演员公会并不强求其他大多数非营利职业剧院一定要全部雇佣它的成员，只是规定了演出阵容中演员公会成员所占的最低比例。对于非营利职业剧院经常雇佣的实习演员，演员公会也有实习合同，这些实习演员必须证明自己有职业培训和演出经验，然后可以以标准演员合同最低工资的75%从事演出活动。

对非营利职业剧院来说，除标准的合同外，还有一种非常重要的合同就是演出季合同。一般的标准合同都是针对演员出演特定一出戏的一个角色而定的，如果在一部戏中出演两个或两个以上角色，演员公会就会增加额外的条款，以保证演员的权利。而非营利职业剧院通常以演出季的方式进行一年的演出，每个演出季有六部左右的戏，某些演员可以在好几部戏里面都担任角色，更不用说在有固定演员剧团的剧院里。演出季合同允许剧院以整个演出季为基础雇佣同一个演员，订立一揽子的合同。对剧院来说，这当然要比一戏一聘要经济得多。此外，演员公会对座位数低于350座和低于99座的剧院规定了不同的合同条款，对位于不同地区的剧院也规定了不同的合同条款。

非营利戏剧分为职业戏剧和业余戏剧。所谓业余，当然并不是指表演水平业余，而是指从事这类戏剧活动的人士并不以此为生。校园戏剧和社区戏剧是业余戏剧存在的两种主要类型。这两种戏剧活动，常常会邀请专业的戏剧人士参与，比如说特邀一个专业的导演来导演一出戏，或者邀请职业演员来参与演出。对这样的情况，演员公会有专门的“访问和特邀艺术家条例”。如对校园戏剧中的大学戏剧，戏剧专业常常会聘请具有演员公会成员资格的艺术家担任老师，而这样的老师往往会愿意免费出演该校的校园戏剧。在这种情况下，演员可以向演员公会提出特别申请，否则会被演员公会责罚。当然申请很少有不被批准的。对于演员被聘请为教师，演员公会还会监督该演员是否能够得到和学校其他教师相同的待遇。

除了演员公会这一剧院人力资源来源的主要谈判方外，剧院还必须同代表编剧的编剧工会（The Dramatists Guild）、舞台导演和舞蹈指导协会（Society of Stage Directors and Choreographers）、戏剧服装工会（Theatrical Costume Workers Union）、美国舞美艺术家工会（United Scenic Artists Union）等组织进行谈判，最终确定剧院经营的人力资源成本。

由于一系列的标准合同早就框定了演出的人力成本计算基础和制作演出方式，所以美国戏剧市场是在一个比较明晰和平稳的成本基础上运行的。而且不同运作模式下的戏剧制作的人力资本不同，从而形成了丰富多元而有序的戏剧演出运作模式。

演员公会在美国非营利职业戏剧中扮演了非常重要的角色。它为了保护所有演员的利益不遗余力，使得演员无论是在商业戏剧还是在非营利职业戏剧甚至业余的戏剧中，都有比较确定的生存空间。众所周知，演员是个非常特别的职业，需要有流动性，才能有创造力，但如果生活不稳定，那就会从根本上影响演员的创造力。演员公会以合同的形式规定了演员们在各类戏剧中的利益，那么收入相对较低的非营利职业戏剧才会吸引优秀的演员，因为演员们可以在商业戏剧和非营利职业戏剧间的转移非常方便，收入来源丰富而比较稳定。

演员们的自身利益有了明确的法律保障和组织保护，他们才能在艺术创作上坚持自己的原则。说到底，戏剧是演员的艺术，戏剧艺术的繁荣只有在以演员为主的戏剧艺术家的基本需求得到满足和保障的状态下才能普遍实现。如果要像关汉卿和珠帘秀那样，为上演一场《窦娥冤》而准备牺牲生命，那么根本谈不上艺术的繁荣。

美国的演员公会曾经也会碰到像关汉卿和珠帘秀同样面临的选择，在强权面前选择保持自尊还是妥协？从演员公会的历史，我们可以看到演员们为自己的生存和尊严而进行的不懈奋斗。1913年，戏剧演员公会由113家剧院的演员共同发起成立。1919年，工会为争取自己的工会身份，争取自己拥有谈判权而进行了罢工，该罢工成功地使工会获得了和资本家平起平坐的地位，打破了百老汇辛迪加的垄断。在50年代的麦卡锡非美运动中，戏剧演员公会坚决抵制麦卡锡政策，不同意因为政治倾向而开除任何成员。多年后，曾经在麦卡锡运动中妥协的电影和电视演员公会不得不向戏剧演员公会表示由衷的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