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区性职业戏剧的理想和理念

第三节　社区性职业戏剧的理想和理念

基石剧团在洛杉矶定居后，碰到了一个问题，就是“什么是社区”。原来他们在全美乡村周游的时候，乡村社区似乎是个很明确的概念——一个小镇。这个小镇是地理意义上的小镇，规模不大，居民生活在方圆相对集中的空间之内，人数也不会很多，小镇已经有了领袖人物，人们互相之间或多或少都认识。而在洛杉矶这样的大都市，人口密度高，相对集中的地理区域里居住的人口就很庞大。在这样的地方如何定义社区？是从地理角度定义？还是从文化角度定义？或是从年龄角度定义？这样的问题只是社区性职业戏剧面临的诸多理论问题中的一个。

社区性职业戏剧在实践多年后，渐渐有了一些理论的研究和阐述，主要的思考集中在社区性戏剧的理念及其理想方面、社区性戏剧的种类方面，还有社区性戏剧的具体方法上。

社区性职业戏剧和民主理想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社区性职业戏剧，是一群职业戏剧人带着某种理想来到社区所展开的戏剧活动，是职业戏剧艺术和社区的碰撞和融合。这和社区戏剧之完全源自社区内成员冲动不同，也同职业戏剧人创造纯粹的戏剧艺术作品不同。社区性职业戏剧的内在冲动是职业戏剧人强烈的民主思想和关注民生的精神。

托克维尔在《论美国的民主》中专章论述民主国家的戏剧。他认为：

如果你想预测一个走向民主制度的国家的文学发展，你就研究研究它的戏剧好了。

既然贵族阶级都无力阻止人民群众进入剧院，那么，我们就不难知道，一旦民主的原则被法律和民情所承认，所有的等级混为一体，大家在智力和财产上都互相接近，上层阶级连同它的世袭财产、权势、传统和安逸生活不复存在，人民群众就必然在剧院中占据统治地位。

因此，民主国家的人民对文艺的爱好和从事文艺活动的本性，将首先表现在戏剧方面；而且我们可以预言，这种爱好和本性，将十分有力地浸入戏剧。贵族制度对于文艺写作订立的清规戒律，将逐步地、分阶段地改变，即可以说是通过合法的手续来改变，而它对于戏剧订立的清规戒律，则将由人民大张旗鼓地推翻。^[9]

美国非营利职业戏剧运动，是高雅戏剧艺术下沉的一次运动，正因为依然是以高雅自居，而其高雅的总源头是欧洲大陆，所以在运动过程中依然带有很强的白人中心特征，依然带有贵族气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社区性职业戏剧是美国非营利职业戏剧阵营中更民主更草根的一种类型，所以，有人也愿意称其为草根戏剧。

由于社会学者研究角度的差异，社会学界对于社区这个概念尚无统一的定义。但许多学者认为，社区概念是以一定的地理区域为前提的。1955年美国学者G·A·希莱里对已有的94个关于社区定义的表述作了比较研究。他发现，其中69个有关定义的表述都包括地域、共同的纽带以及社会交往三方面的含义，并认为这三者是构成社区必不可少的共同要素。因此，人们至少可以从地理要素（区域）、经济要素（经济生活）、社会要素（社会交往）以及社会心理要素（共同纽带中的认同意识和相同价值观念）的结合上来把握社区这一概念，即把社区视为生活在同一地理区域内、具有共同意识和共同利益的社会群体。

从民主的角度来说，社区是民主实现的基层细胞。关于社区概念，首先它肯定不同于电脑网络中的社区概念。这是一个人们能够有机会面对面真实地相处的群体，这恰恰和在戏剧中人们面对面相处是一样的。美国社区性职业戏剧，关心的最多的还是弱势群体，特别是非白人群体的社区。尤其关心的是这些所谓问题群体和社区其他群体之间的交流和互相理解。

最重要的是戏剧以其自身的力量把不同的和互相分裂的各种社区聚集在一起，从事富有创意和创造性且有意义的活动，去面对从赤贫到艾滋、暴力、人权、性别、种族、政治不宽容和政府权力这样一系列的问题。^[10]

社区性职业戏剧，高度关注艺术参与和观众的直接反应，对社区产生的影响非常密切和复杂。我现在比以前更为坚信，社区性职业戏剧不仅和社会学、美学和公民学渊源颇深，更具有个人身份塑造的哲学和伦理学意义。^[11]

社区性戏剧可以直接卷入观众，某一特定社区的历史，关注和焦虑，以及故事传统和社区的重要表演者们，在社区性职业戏剧中都会找到自我的舞台。在社区性戏剧中，最显著的一点是社区性戏剧自身身份的不断定位和重新定位，类似讨价还价的过程。所以，社区性戏剧，不仅引起了戏剧实践和教育者的兴趣，同样也引起了社会和政治活动分子、社会服务者以及社会科学家、心理咨询师的兴趣。

这一身份确认问题，更具体的争论是：社区性职业戏剧，是社区服务，还是艺术？是以社区为主，还是以戏剧为主？

社区性戏剧的鼓吹者们首先喜爱戏剧艺术，而面对社区的时候又必须把戏剧放在一个非戏剧的文化环境中。戏剧艺术不再等候在剧场里，期待社区成员的加入，而是主动走向社区民众。“‘达成艺术理想’与‘开放参与、接近社区民众、让民众接受’之间原本就容易产生冲突，因为社区民众对剧场的要求很可能与剧场的艺术家相左，甚至容易产生冲突。”^[12]

在这个问题的争论中，大约可以分为两派：一是社区的意义大于戏剧艺术，在社区和艺术之间产生冲突时，艺术应该服从社区。所以社区性戏剧的艺术性相对并不重要；二是社区和剧场艺术并重，社区性戏剧的工作者必须凭借其智慧和方法在二者之间取得平衡。这取决于社区性戏剧工作者能在何种程度上融入社区，带着其固有的艺术素养，在互相协调和沟通的过程中创造出社区性戏剧艺术。而另一方面，参与社区性戏剧中的社区成员以及观众也不能简单地把社区性戏剧当做一项休闲娱乐活动，而应看做是艺术素养的提高过程。同样，提升社区成员的戏剧艺术素养也是社区性职业戏剧工作者的教育任务。要做到这一点很不容易，因为像基石剧团这样的剧团里的成员自己也会认为自己做的是社会服务，而不是艺术创造。

美国社区性职业戏剧和非职业的社区性戏剧相比，大多秉持戏剧艺术和社区双赢的理念，所以在社区性戏剧创作的方法上和一般的戏剧作品排演上有很大的不同，在创作和演出过程中同样也包含了戏剧教育的过程。所以，美国社区性职业戏剧的创作过程注重在最大程度上卷入观众。六七十年代，美国社区性职业戏剧大量采用意大利即兴喜剧、假面喜剧以及面具和木偶等手法，并结合所在社区的民间表演艺术进行戏剧创作。七八十年代，巴西戏剧实践和理论家奥古斯特·伯奥的戏剧方法传入美国，引起了美国戏剧界的很大反响。他在纽约大学举办了多场关于论坛戏剧的工作坊，传播其论坛剧场、塑像剧场、欲望的彩虹和无形剧场等戏剧方式，他的著作《被压迫者剧场》《欲望的彩虹》也被翻译成英文，风靡一时。伯奥的戏剧方法诞生于南美人民反抗独裁、对抗压迫和争取自由的解放运动背景下，鼓励民众自己创作、自己去演、自己说自己的话，这与美国社区性戏剧为弱势群体争取民主和平等权利的理念一拍即合，得到了非常广泛的应用。

为了更好地理解社区性职业戏剧的不同类型及其对应的实践理念，有学者提取了社区性戏剧创作过程中的三个主要元素，把戏剧分成了八种类型。这三个元素（of，by and for）是：

1.关于社区的故事（of the community），即创作的戏剧故事内容是关于社区的，可以是社区本身的故事，也可以是和社区某个问题直接相关的故事；2.由社区成员创作演出（by the community），戏剧大部分是由社区成员自己创作和扮演的；3.为了社区事务（for the community），创作和演出的目的是为了改变既定社区的某方面的事务。

八种分类是：

第一种，既不是社区故事，也不是社区成员扮演，更不是为了社区事务。这是大多数美国戏剧和社区的关系，一个不是当地的剧作家的作品，由不是当地的社区成员创作演出，为某一地区的但不具有社区性质的观众而演。

第二种，只是取材于社区的故事，但不是由社区成员创作，也不是为了社区事务。有很多剧目是关于特定社区的，如百老汇的《怀疑》，是关于天主教美国某教区神父和修女的故事，但却并不是由天主教成员创作，也并不是特别要改变该社区的事务。(www.xing528.com)

第三种，故事和特定社区无关，也不是由社区成员创作，却是为了改变社区事务。这类剧目有对社区的直接宣传鼓动作用，如把关于建党故事的剧目送到学校巡演以招募新的党员。

第四种，由社区成员创作和演出，其他方面却和社区无关。用于戏剧教育和训练的戏剧是这种类型的戏剧。如中国的戏剧院校经常使用外国剧本作为毕业大戏，除了学生训练之外和中国当地社区毫无关系。

第五种，有社区成员创作和演出，是关于本社区的故事，但却并不是为了改变本社区的事务。这类戏剧比较少，很像校园戏剧，不是为了改变学校的某一事务，而是为了参加比赛获奖。

第六种，是关于特定社区的故事，演出也是为了改变社区事务，但却不是社区成员创作和演出。这类社区戏剧非常普遍，如中国话剧史上的抗敌演出队演出的抗战戏剧，大多数是由专业演员演出的激励士气的关于抗战的故事。

第七种，由本社区成员创作演出，也是为了改变本社区的事务，却不是本社区的故事。这一类型很少见，因为在这种情况下，没有什么理由不采用本社区的故事，除非本社区的故事因为某种原因不能直接表达，而必须借助其他故事隐喻。如抗战孤岛时期上演《文天祥》。

第八种，是社区故事，由本社区成员创作演出，为了本社区的特定事务。这类社区戏剧具有强大的功能，能加强社区的文化自信，放大弱势边缘群体的声音，减弱文化同质性，挑战主导权力结构等。

戏剧艺术和社区服务的另外一个突出表现是最终戏剧成果的演出问题。传统衡量戏剧作品的方式是舞台演出。社区性职业戏剧一般在演出时并不收门票，观众一般来自本社区，这当然是社区性职业戏剧的社区性目标的实现之一。而艺术目标的实现，依赖于在正规剧场的演出成功。美国社区性职业剧场的特点是其职业性可能带来的艺术性的提高。以农夫剧团为例，长久的社区性职业戏剧实践的确带来了艺术上的收获。1977年，洛克菲勒基金会资助农夫剧团在洛杉矶的马克·泰帕论坛剧场（Mark Taper Forum）上演了《灯笼裤》（Zoot Suit）一剧，引起了巨大的反响，获得一致好评，随后在舒伯特集团的支持下在百老汇上演，成为美国历史上第一个在百老汇上演的拉丁语系戏剧作品。后来该剧还被拍摄为电影，获得了很多奖项提名。

社区性职业戏剧和常规美国非营利职业剧院合作，使得社区性戏剧作品进入常规的演出季，面对普通意义上的观众，成为一件传统意义上的艺术作品。比如基石剧团，曾经和华盛顿特区的圆形剧院以及纽黑文的长码头剧院的合作，这两个剧院都是美国非营利职业戏剧的重镇。它们合作的作品分别是根据狄更斯的《圣诞颂》改编的《社区圣诞颂》，以及根据布莱希特的《四川好人》改编的《纽黑文的好人》。

社区性职业戏剧是社区戏剧和非营利职业戏剧的交集，自然会兼具社区和剧场的两个方面，正因为是交集，所以有可能做到社区服务和剧场艺术的双赢，而主动权掌握在戏剧艺术家手中。

【注释】

[1]吉恩·怀特海（Jean Whitehead）：《艺术出局，我们还能把艺术放回机构吗？》（Art Will Out，Can We Put The Art Back To Our Institutions？），《美国戏剧》（American Theatre），2002年10月.

[2]斯蒂芬·兰格利（Stephen langely）：《美国剧场管理的原理和实践》（Theatre Management and Production in American），Drama Book Publishers，New York，1990年，241页。

[3]数据来自美国社区剧场协会（American Community Theatre Association）http：//www.aact.org/ aact/index.html.

[4]罗伯特·雷昂那多（Robert H. Leonard）：《草根社区性戏剧》（Grassroots，Community-based Theater：A View of the Field and Its Context），社区性艺术网络阅览室（Community Art Network Reading Room）. http：//wayback. archive-it. org/2077/20100906195025/http：//www. communityarts. net/ archivefiles/theaterperformance/index.php.

[5]林伟瑜：《当代台湾社区剧场》，扬智社会文化发展有限公司，2000年5月，24页。

[6]理查·欧文·吉尔：《在科尔奎特失控——社群戏剧鱼香酱汁调制石汤》，“人类表演学”系列之《政治与戏》，文化艺术出版社，2011年7月，119页。

[7]桑娅·库夫蒂内克（Sonja Kuftinec）：《基石剧团上演美国：基石剧团和社区性戏剧》（Cornerstone Stage American Cornerstone and Community-based Theatre），Southern Illinois University Press，2003年，61页。

[8]桑娅·库夫蒂内克（Sonja Kuftinec）：《基石剧团上演美国：基石剧团和社区型戏剧》（Cornerstone Stage American Cornerstone and Community-based Theatre），Southern Illinois University Press，2003年，109页。

[9]托克维尔：《论美国的民主》（下卷），第19章，《略论民主国家的戏剧》，商务印书馆，1997年，70页。

[10]理查德·布恩，简·普拉斯透（Richard Boon and Jane Plastow）：《戏剧和赋权：世界舞台上的社区戏剧》（Theatre and Enpowerment：community drama on the world sta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04年，1页。

[11]桑娅·库夫蒂内克（Sonja Kuftinec）：《基石剧团上演美国：基石剧团和社区性戏剧》（Cornerstone Stage American Cornerstone and Community-based Theatre），Southern Illinois University Press，2003年，5页。

[12]林伟瑜：《当代台湾社区剧场》，扬智社会文化发展有限公司，2000年5月，38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