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兰芳与十三燕的斗戏,参与故事叙述

三、参与故事叙述

电影中的戏曲片段可以直接参与叙事，成为影片结构中不可缺少的组成部分。戏曲可以成为叙事元素本身，左右人物的言行举止，制约事件的变化，牵动剧情的发展。作为感性艺术的戏曲，以其美轮美奂的歌舞愉悦视听，以强大的戏剧张力将受众卷入叙事的情感漩涡，调动本能直观强烈的感受，提供感性叙事的可能。《刀马旦》（1986）将京剧舞台表演与剧情发展结合得恰到好处。“刀马旦”是京剧中武旦的一种，在影片中成为三位背负家国情仇女子的真实写照。台上的刀马旦白妞替代男旦花锦绣出演穆桂英。歌女湘红则意外失足坠落舞台，成为同台竞技的第二个穆桂英。台下的“刀马旦”曹云，身穿男装，谋划革命。剧情在戏里戏外的纠缠中推进，难分彼此。如影片结局处，为躲避追捕，三位女主角与众革命党人纷纷粉墨登场出演《八仙过海》，政治斗争演化为戏曲歌舞，政治寓意分解在京剧的华丽与动感中，活泼生动，别具一格。《心香》（1992）中，原本个性激烈、无法和睦相处的外公和外孙，通过练习京剧挽回了骨肉亲情。又如《变脸》（1994）中，20世纪20年代的四川，老艺人变脸王被警察拘捕，徒弟狗娃急中生智以川剧《观音得道》的精湛表演，打动军师长，救回变脸王，戏曲在此起到了扭转乾坤的关键作用。

作为京剧艺术家梅兰芳的影像传记，电影《梅兰芳》无疑是戏曲感性叙事的经典样本。影片以梅兰芳的人生轨迹为时间线索，采取“死别”、“生离”、“聚散”三段式的结构铺陈展开。在第一个段落“死别”中，京剧艺术的集中展示，引领着观众一头扎进戏曲艺术沉醉不已，同时成功谱写出梅兰芳人生传奇的开篇。青年梅兰芳以《玉堂春》、《樊江关》惊艳亮相，随后《牡丹亭·惊梦·山坡羊》“没乱里春情难遣，蓦地里怀人幽怨，则为俺生小婵娟，拣名门一例一例里神仙眷。甚良缘，把青春抛的远。俺的睡情谁见？则索要因循腼腆……”字字如吐珠玉，声声扣人心弦，彻底征服了对传统戏曲嗤之以鼻的邱如白。邱如白几次“咽口水”形象展现了对梅兰芳及京剧艺术倾倒与痴迷到无可复加的程度。这才有了之后邱如白不顾家人反对，毅然弃官，全心辅佐梅兰芳的后话。梅兰芳与邱如白情投意合的第一次证明便是京剧《汾河湾》的改编。影片将《汾河湾》的演出与邱如白书信致意梅兰芳改戏的情节交错进行，电影叙事与戏曲歌舞水乳交融。《汾河湾》的改革，意味着作为后生的梅兰芳向京剧传统和前辈艺人发起了挑战。之后便推出了整部影片中最出彩的华章，梅兰芳与十三燕的斗戏。第一回合梅兰芳以《穆桂英》对阵十三燕的《四郎探母》。在传统剧目的较量上，比起十三燕炉火纯青的化境，梅兰芳尚欠火候。第二回合梅兰芳剑走偏锋，以时装新戏《一缕麻》对十三燕的老生传统戏《卖马》。京剧新式悲剧的样式迎合了观众求新的需要。第三回合：梅兰芳以《黛玉葬花》叫板十三燕的保留作《定军山》。《定军山》是十三燕在现实生活中的原型谭鑫培的代表作，也是影片中的十三燕拼尽一生心血达到的艺术至高。曲未终人已散，看着台下一片空桌空椅，十三燕兀自站立在舞台上，依旧身形硬朗、目光灼灼，但他已然清晰地认识到：十三燕的时代过去了，梅兰芳们的时代近在眼前。“生离”的段落中，梅兰芳和孟小冬的相识、相知、相爱围绕着《游龙戏凤》展开。一个是须生之皇，一个是旦角之王，从舞台上的珠联璧合、假戏真做到现实里的露水姻缘，梅孟之间成就了一段转瞬而逝的爱情插曲。戏曲在片中又一次巧妙地推动了电影剧情。之后出访美国的《霓虹关》标志着梅兰芳艺术成就受到了世界认可，是影片最后一段京剧歌舞。在此之后，随着京剧艺术的抽离，梅兰芳缺少了精气神，叙事也随之滑入平庸。

电影中的戏曲片段还能为电影叙事增添意趣。戏曲与电影彼此隐喻互指、对比参差，从而产生奇妙的戏曲人生的联系。1937年，由费穆编剧、周翼华导演的《前台与后台》以交叉蒙太奇的手段，将台上《空城计》从容的表演与台下女主角缺场的慌乱穿插比较，前台的戏曲演出和后台的换角风波相映成趣。

以剧中的第五场戏为例，当时前台是在演《空城计》，而后台桃艳云的跟包则告诉老板桃艳云不肯来演戏：

1．F．I．（即渐现）（前台）——探子报：“马谡失守街亭。”

老生：“再探。”

2．（后台）——老板：“糟糕，怎么还不肯来呢！”

跟包：“没有比你圣明的，小姐们闹点头疼，也是常有的事情，就是我跟你说的那句话，还不是嘴上说得来的。”

3．（前台）——探子报：“报，司马大兵，直奔西城而来。”(www.xing528.com)

老生：“再探。”

4．（后台）——老板：“这不是逼死人吗？”

跟包：“那可没有法子。”

老板：“这么办，你请她来，空城计唱了一半啦，该扮戏啦，我这儿给她筹款，她扮好啦，我再没钱，她可以不唱啊，我能让座儿退票吗？”

5．（前台）——探子报：“司马懿大兵离城四十里。”

老生：“再探。”（五锤）

6．（桃家）——桃艳云又将跟包打出门来。F．O．（即渐隐）^[28]

以前台歌舞影射、烘托后台故事，戏中戏与戏外戏交融的精心构思，为《前台与后台》这部短小精悍的“喜剧小品”增添了特别的艺术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