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祀太阳是原始居民的一种普遍的信仰,在越南这个以种稻为主的国家,人们对于太阳有着更直观、更深刻的感受。在降水丰沛的中南半岛上,人们对雨的需要,远不如对关系着水稻扬花灌浆、成熟、稻谷晾晒的太阳那么迫切,表现在信仰崇拜上,则是对日神的崇拜比雨神的崇拜更为广泛而深刻。而越南文字中对太阳崇拜的记载并不多。鉴于此,本书试图通过解读东山铜鼓画面来对越南的太阳神崇拜做一了解,进而窥见越南太阳神崇拜中的戏剧因子。
铜鼓是历史上骆越民族使用的一种乐器,从出土的情况看,主要分布在中国华南地区和中南半岛上,尤其以中国和越南出土数量最多。由于它最初的、最重要的用途是礼乐器,满足巫术艺术的需求,因此也反映了祭祀的历史。
像中国一样,几何纹饰在越南铜鼓装饰中最为普遍。在几何纹饰中最为常见的,是自中心向四周辐射光芒的太阳纹。几乎每面越南铜鼓上都有太阳纹,这种纹饰无一例外地装饰在铜鼓鼓面的中央,所有纹饰都以太阳纹饰为中心展开。很显然,这种纹饰与原始居民崇拜和祭祀有关,表明与带给人们自然荣衰、寒暑变换、日夜交替的太阳关系密切。
像中国一样,越南铜鼓的鼓腰上还有大量写实的叙事性图画,其中表现最多的,是用羽毛作装饰的羽人的歌舞活动等。越南考古研究院《东山铜鼓》一书,对越南的铜鼓图案多有描述。我们可以举出东山早期A组以玉镂鼓、黄下鼓、古螺鼓、沱江鼓等为代表的例子来说明这一点。如玉镂鼓:“1902年发现于越南北方河南省玉镂村,被视为越南最早最美的铜鼓之一,有东南亚名鼓之称。通高63厘米,鼓面直径79厘米,鼓面中央有凸出的太阳纹,闪出14道光芒,芒间似有孔雀羽的三角形纹饰。共有16道纹晕,第6晕为内容丰富的写实性花纹,其中图像按顺时针排列为:7名手执矛、箭的化装羽人;1间有人正在敲打大锣的房子,3名化装羽人,其中2人立持杵器,并有1只飞鸟;1座船形屋顶的房子,屋内1人,1间有4具铜鼓的房子,人或站或坐,正在击鼓。第8晕有正在行走的麋鹿两组,共20头,雄雌成对,均有分叉的角,圆头短身的飞鸟14只。鼓足无花纹。”又如黄下鼓:“1937年出土于越南河东省村,被认为是越南最古老最美观的4面铜鼓之一。通高61厘米,鼓面直径78厘米。鼓面中央有太阳纹,有16道光芒,芒间装饰似孔雀羽的三角形花纹。共有15道晕,第9晕为14只小鸟。鼓胸有几何形纹晕,主导纹晕为6艘船形,其间有栖鸟,每艘船上有2名手执斧和矛的化装羽人,与玉镂鼓相似。鼓足无花纹。”[6]我们说,图中的几乎都化装成鹭鸟形状,手拿羽、龠、干(盾)、戚等武器翩翩起舞的羽人,则应该是巫师,我们认为其也与太阳崇拜有关。羽人的歌舞是娱神的狂欢。
鸟与日崇拜的不解之缘是神话民俗学最普通的知识。如在古埃及,鹰神荷拉斯被奉为太阳神而受到全埃及人的崇拜;在古代波斯人的钱币上,作为太阳子孙的国王的皇冠边上装饰着太阳的翼翅;美洲玛雅印第安人认为,他们的太阳神是一只乌鸦变的。[7]
既然太阳是一只鸟,那么日与羽毛也就关系密切。《楚辞·天问》:“羿焉日,乌焉解羽?”似乎就是说被后羿射杀的日神,羽毛纷纷落地,坠落死亡。在古代中国,有一种舞蹈叫“皇舞”。历史文献告诉我们,这种皇舞就使用了羽毛。汉儒郑众注《周礼》“皇舞”说:“皇舞,以羽冒覆头上,衣饰翡翠之羽。”郑玄则说:“皇,杂五彩羽,如凤凰色,持以舞。”可见皇舞是头戴羽冠(有的身披羽毛)的舞蹈。(www.xing528.com)
在中国,这样的舞蹈在很多时候被用来表现太阳。清代文字学家吴大澂《字说》认为:“皇,从日有光。”张舜徽《郑学丛著》也持此种观点:“皇之本义为日,犹帝之本义为日。日为君象,故古代用来为皇帝之称。”[8]因此,从皇舞这一名字上就可以知道,这一舞蹈与光明、太阳有关。文献记载了羽人之舞蹈用于太阳祭祀的情况。《楚辞·九歌·东君》描写迎接日神东君的时候,“翾羽飞兮翠曾,展诗兮会舞”。这说明羽人之舞蹈是用来祭祀太阳之神的。
因此,我们有理由推测,越南铜鼓中羽人的装饰,是祭祀太阳时载歌载舞娱神的装扮。为了更清楚地了解太阳神崇拜中戏剧的意味,我们不妨借助利普斯对冬至时北美印第安祭日习俗的分析。利普斯在《事物的起源》中告诉我们:印第安人对日出的迎祭从入夜即已开始。在一块围着松枝的空地正中燃木架起巨柱,并一直燃烧到黎明。将近拂晓时庆祝日出者出现了。他们的脸和全身都涂满了白色的黏土,用以象征太阳的白色。他们手中拿着羽毛装饰的舞棒,围着火堆排成紧密的行列舞蹈;他们从东到西来回移动,以此模拟太阳的运行。虽然火堆的热度灼人,但是舞蹈者们却勇敢地尽量接近它,用火点燃他们举着的羽毛,以象征新太阳的诞生。随着舞蹈,欢乐的呐喊响彻原野。节目的最高潮是一个模仿日出的象征性仪式。由十六个男子,抬着一个太阳的画像,让它庄严而缓慢地升起,同时进行舞蹈和唱歌。[9]
可见,印第安人祭祀太阳的仪式,有歌舞——持羽棒且歌且舞,有装扮——祈祝者涂满了白色的黏土,恐怕还在某种意义上象征了太阳神,有故事——讲述了通过接近火焰与温暖太阳重新获得能量的故事,这已经具备了王国维所谓的“合歌舞以演故事”的要素。而我们通过越南铜鼓中写实性的画面,可以想像出化装成鹭鸟形状的羽人,手拿羽、龠等舞乐之具、干戚之械翩翩起舞向太阳祭祀的情景,也是在进行着无意识的戏剧演出。这表明,在越南这个东方国家,太阳崇拜中也在孕育着戏剧的萌芽。
在后世戏剧中,还存在着太阳崇拜的影子。如三回剧《虎成人》就有梦日生子的情节:其讲述的是,梁王之弟御侄与马泰昌之女解除婚约,迎娶李兴邦之女金珠。有一天夜晚,御侄外出打猎,见一只老虎进入樵夫家园,生下一个男婴,御侄于是用白银与母虎交换了男婴,名之虎成人。马泰昌本对御侄悔婚之事怀恨在心,闻知此事,立即上奏朝廷,迫使御侄征伐燕国,金珠在家夜梦太阳落入腹中而有身孕,马泰昌又诬陷金珠与李兴邦的义子白文忠私通,使得金珠被处以投河之刑罚,金珠投水后蒙燕国之将飞龙拯救,收为养女,生下儿子红日。虎成人茁长成长,有才能,白文忠亦得到御侄信任。御侄与飞龙两军对垒,飞龙力不能敌,两军言和。后御侄得知马泰昌的阴谋,并知晓了金珠的冤情,遂上奏君王,杀死马泰昌,重奖金珠、红日、虎成人、白文忠等人。
在越南的日神崇拜中,依然能找到中国的影响。中国《史记》卷一《五帝本纪》曰:“帝颛顼高阳者……北至于幽陵,南至于交趾,西至于流沙,东至于蟠木……日月所照,莫不砥属。”这说明帝颛顼的统治范围就曾经到达越南,而颛顼被很多学者们认为就是日神。宿白《颛顼考》认为:“颛顼即是高阳,高阳就是太阳。”[10]丁山说:“高阳,是为帝颛顼,无异说颛顼即是日神……高阳,即是高明的太阳。”[11]既然颛顼的势力曾经达此地,那么也必然把崇拜太阳、崇拜鸟之风尚带到这里。而且,越南人曾经是居住在中国华南的百越的一支,而百越民族就是崇拜鸟和太阳的民族。因此,我们就容易理解越南太阳崇拜中为什么会有强烈的鸟崇拜的影子了。
从历史上来看,铜鼓来自中国。中国古代的铜鼓,无论数量还是类型,都是世界上最为丰富的。1961年和1975—1976年,云南省楚雄县万家坝出土了5面铜鼓,形制古朴,鼓面小,鼓胸部突出,素面无纹饰,其外壁都有很厚的烟炱,纹饰反而见于内壁上,证明早期铜鼓兼有烹煮食物的铜釜之用。这表明,铜鼓实际上是由铜釜演化而来的,最初兼有釜的用途。而越南年代最早的玉镂鼓、黄下鼓等铜鼓,形体较大,结构稳定,纹饰繁缛精细,制作工艺水平很高,当不大可能是铜鼓的原初形态。中国的万家坝铜鼓当是铜鼓的原初形态,也就是说,中国的云南是铜鼓真正的发祥地。[12]越南像中国一样使用铜鼓这一祭祀用器,在中越铜鼓中都有大量的羽人歌舞的画面,由此不难想像越南的太阳神崇拜受到了中国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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