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巫觋信仰中的戏剧因素
在古代日本,借助巫觋沟通神灵以获得美好生活的愿望根植于日本民族的内心。无论是捕捞前的扬帆出海,还是捕鱼后的满载而归,无论是狩猎前的整装待发,还是捕猎后的获猎颇丰,无论是春天的播种,还是秋天的丰收,古代的日本人往往借助载歌载舞的巫觋仪式祈求或者感谢。此外,多子多孙的期盼,儿女平安的祝愿,战争获胜的祈求,也多离不开巫觋。另外,在日本诸如使游离的魂魄返入身体的镇魂仪式、使生者的魂魄坚守其体、使力量倍增的招魂仪式,也多是借助巫觋歌舞完成。
这些祈祷中的歌舞,虽然其最初表演的目的并非意在让人娱乐,表演也是无意识的,但是仪式中有装扮,有歌有舞,甚至还有情节,已具有了原始戏剧演出的因素。
狩猎中的巫觋之俗,在日本古老民族阿伊奴人表现尤其突出。19世纪之前,日本北海道地区还是阿伊奴人生活的乐土。历史上,阿伊奴人多以狩猎、捕捞、采集为生。阿伊奴人是泛神论者,动物中的狐狸、熊等也在顶礼膜拜之列。在舞蹈中也喜模仿动物,如鹤舞、雁舞、熊舞、狐舞、蛇舞、孔雀舞、鹿舞等很是流行。阿伊奴人的熊祭更是闻名于世。熊是阿伊奴人最高神祇之一,熊祭是其最重大的祭仪。熊祭,顾名思义,是与熊有关的祭祀,其主要活动是把熊杀死并与众人分享之,然后举行一个盛大祭祀送熊回归神之国。这只用来杀死分享的熊,往往不是随意猎获的,而用一两年前捕捉来的小熊。阿伊努人把捕获的小熊当做“神子”,在祭祀前的几个月甚至十几个月里,精心喂养,丝毫不敢懈怠。熊祭一般在冬季举行,往往会选择在天气最为寒冷、积雪最厚的时段,熊被杀死后,阿伊努人把祭坛团团围住,众人一起畅饮熊血、饱啖熊肉,一直欢宴到深夜,到达高潮时,所有参加人员围成一个圆圈一起跳,有的人还戴着熊面具,穿着熊纹衣。随着高潮的推进,人数越来越多,圈也越来越大,歌舞祈祝熊回到神的天国。[10]
我们再来分析一下农耕时代的日本祭祀之风。在日本,有许多与稻作相关的祭祀,在这些名目繁多的祭祀中,如田祭、大尝祭、大插秧、丰年祭、新尝祭等,都有歌舞相伴,戏剧的因子也十分丰富。
祈求丰收的农耕活动在日本至少可以追溯到平安时期,那时已有原始的田歌和跳田舞等活动。[11]农历五月“大插秧”就发端于此,这在今天的日本广岛、山口等地区依然盛行。所谓“大插秧”,就是迎接农业守护神——田神。因地区不同,称呼亦不同,如农神、作神、亥神、地神等。范作申认为,田神是东日本的惠比须神、西日本的大黑神的融合。在日本,田神的迎、送仪式有固定日期,祭祀场也往往是一块固定的水田,树一个石头或木头作为田神的替身接受祭祀,在其他民族看来,这可能很不起眼,但是日本人却对之敬重有加。许多日本农民每天干活前迎田神下田,晚间收工时送田神出田,在特定的日子如插秧之时或者插秧结束时等,更是隆重异常,参与者众多,另外如春天的起秧苗、秋天的结穗等,都在田神面前举行仪式,祭祀有加。概言之,田神的祭祀伴随着稻子的生长、稻米的收获。插秧季节到来之时,田神祭祀最为隆重热闹,“插秧歌”就是祭祀田神的赞歌。人们将大鼓架在早已造好的秧田前,或是架在属于神社的“御田”中间,手执用年糕做成的锄、锹等农具,在大鼓、铙钹伴奏下模拟耕田、耙地、撒种、施肥、插秧、除草……以祈求“田神”将精灵之魂附在稻谷之上,保佑五谷丰登。演唱插秧者主要为女性,她们身穿盛装,高唱插秧歌,响彻四方。在日本广岛、山口等地,“大插秧”仪式更是隆重热烈。在“田神”的指挥下,少女、少妇们身穿靓丽的和服,头戴大斗笠,一字排开,一边吟唱着敬神、请神的秧歌,一边弯下腰,将一束束新禾苗播到田里,在姑娘方阵后,是用钹、笛、大鼓等大小乐器为之伴奏的队伍,他们多为男子,或者为姑娘们应和,或者展现自己击鼓的花样:如将鼓槌高抛入空又稳接于手,不慌不乱地继续敲鼓。春日的秧田一派欢声笑语的景象。看这种供奉给田神的乐舞,实实在在是观赏一幕日本的传统民族舞剧。[12]
日本的丰年祭,也被称作“口水祭”,是一个酬谢神祇赐予农民水稻收获的祭祀。在这种祭祀活动中,常常伴随村民的游艺活动。如在日本的八重山群岛,丰年祭每年6月举行一次,历时三天。第一天,神女和男巫等举行祭祀,感谢神灵赐予丰收,并祈求来年一样仓廪丰足。第二天,农人们聚集在一起,欢唱古歌,表演艺能,然后举行与中国农历五月初五端午节类似的“赛龙舟”活动。龙舟赛往往以村为单位,选派水手参赛,不单是体能和技巧的较量,其预示着来年的吉凶。第三天,拔河日更是热闹。拔河前,妇女是活动的主角。这一天,像今天啦啦队才艺表演一样,秉持不同立场的两队妇女为自己的队伍鼓劲,争相夸耀、轮番高歌。两队妇女中各有一人持剑,两人拿鼓,其余十多人拿麾,她们应和着鼓点,咏唱着村里的辉煌往事、数点村中的风流人物,你方唱罢我登场,都试图在气势上压倒对方。之后便是唱“鼓劲歌”。演唱者面朝拔河所用的粗绳,一边模拟拔河的姿势,前后摇摆身体,一边歌唱。合着歌曲的节奏,准备好了长刀的“来访神”,准备好了镰刀的村寨神女,被众人们用门板从东西两方抬到一起。女子向男子敬献神酒,男子向女子授予装着五谷种子的竹篮,然后开始拔河比赛。比赛时拉绳子三次,拉第三次时,男巫为神女助力,若神女获胜,则预示着来年丰收。丰年祭时,村民还跳“磨稻调”等舞蹈。这些舞蹈模拟耕耘、播种、除草、收获的过程,并伴随有男女生殖的模仿,以咒术来祈祝丰收。[13]
日本学者河竹繁俊说:“今天保存于各地的神事舞、民俗艺能、乡土舞蹈等大多起源于咒术。例如插秧节、田神节、大渔舞、鹿舞、鹭舞等都是如此。只是随着时间流逝,其共感咒术的本质被逐渐忘却,大多仅仅作为祭礼仪式、娱乐性的乡土艺能而被保留至今。”[14]这里的咒术就是巫觋的行为,从中可以看出戏剧演进轨迹。随着时光的推移,祭祀活动中相伴的歌舞已由森严庄重的娱神之乐,转变为娱人之曲或乐人之剧,已带有明显的娱乐气息和情节性。它们或者成为组成戏剧的重要因子,或者本身已经演变为原始的演剧形态。
由祭祀演变而来的神乐,戏剧化的倾向就很明显。如出云地区佐陀神社举办的为神座替换新的坐垫仪式时,出演“出云神乐”。在净洁仪式中要跳剑舞、清目舞、散供舞、劝请舞(请神)、祝词舞、莫舞(铺席舞)、手草舞等,神官持币、杖、弓、剑、葛等而舞。出云神乐按神社起源的历史故事创作,是一种假面舞剧,代表作有《八岐大蛇》等。又如在伊势神宫的伊势神乐,在祭祀仪式之后跳装束舞、羽毛舞、假面舞、神太夫夫妻舞,等等。其中神太夫夫妻舞滑稽可笑,还带情节,戏剧化的特征已很突出。(www.xing528.com)
日本田乐一足(采自《付丧神草纸绘卷》)
由农耕祭祀演变而成的田乐也是如此。田乐后来被引入宫廷成为御用乐舞,但很快在与其他乐舞相较中处于劣势,并走向衰落。其中一部分被庶民所接受成为田乐而发展起来。延历元年,日本朝廷废除“散乐户”,散乐因之流传到民间,某些散乐艺人将散乐与田乐这两种艺能相结合,创制了“一足”、“高足”、“刀玉”等夹杂有杂技表演内容的节目,田乐也由民间的祭仪,真正转化为娱人的艺术样式。后世,田乐逐渐走上舞台,“八木小调”、“花笠舞”是其优秀代表作品。在镰仓时代和室町时代,田乐更以“田乐能”为名,成为职业化的艺能。
当6—7世纪之时,中国传入日本的伎乐、散乐等民间歌舞艺术不断发展,它们与上述日本旧有艺术交流碰撞,共同走入了能乐、狂言、歌舞伎等崭新戏剧形式之中。随着时代的发展,虽然这些艺能在功能、目的、祭祀方式上,都可能发生某种形式的转变,但我们以此为线索,运用人类学、民俗学等方法,可以窥探到日本演剧原始的形式,同时也可辨认出其发展的痕迹。
我们说过,在日本早期,曾有相当数量的中国移民涌入。通过巫觋与神沟通是古代人们的重要生活内容,当他们迁移日本后,很可能会带去祭祀等活动,进而对日本民间的宗教祭祀产生重要影响。研究表明,日本的祭祀中存在着中国三千年前的某些形态。例如,日本巫女为取悦神,在神社的神殿上舞蹈时,手持的铃铛,形状像汉字的“楽”。其他诸如神乐、田乐、猿乐中使用的弓、矢、戈、面等,均可让人想起甲骨文的弓、矢、戈、面的字形。在古代中国,“遊”字表示举着旗杆出行,日本各地举行祭祀活动时,经常会看到人们举着随风飘扬的旗帜排成队列。[15]这表明,古代中日在祭祀、乐舞中所使用的器具都非常相似,在表演形式上有着极其惊人的相似性。日本的巫觋祭祀仪程受到了中国的影响,这是不言而喻的。
日本的水稻来自中国。这必然影响到与水稻相关的祭祀活动,因为在古人看来,这些也是水稻生长与丰收不可或缺的要素。当迁移日本的中国人带给日本水稻与水稻栽培技术的时候,也带来中国式的稻作祭仪,当日本人学习了中国式的水稻栽培技术时,必然也继承了中国稻作中的崇拜与禁忌。究竟水稻是由中国的江南、还是云南、或是贵州传到日本的,还难确定,但是日本的水稻来自中国,是众多中日学者一致的观点。许多学者也发现了中日稻作文化中的许多相似性。[16]相似的物质与精神,必然有同源的文化,这一切都显示了中国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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