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〇、手指上的爱情——《玉簪记·琴挑》
记得是在阔家头巷的苏州昆剧传习所,听顾笃璜先生谈生角和旦角的表演。他说,长长的水袖让他们的神情何等含蓄。不仅仅是花旦,小生的手指也不可轻易露出,一切都是遮掩中的显现。我连连称是,但,及至看了俞玖林、沈丰英演的《琴挑》,才明白手指上的爱情,该是怎样写意和诗化,怎样耐人寻味。
月明云淡的良宵,白云楼下,陈妙常与潘必正这两个处于青春期的男女,在戏剧家设定的场合,因琴相会,缘琴动情。他们相互试探,相互撩拨,却又不敢轻易透露真心。一个低头浅笑,一个正襟危坐,言来语往之间,恋情悄然萌动,在一曲婉约悠扬的琴声中滋长。“雉朝雊兮清霜,惨孤飞兮无双。念寡阴兮少阳,怨鳏居兮彷徨,彷徨。”古琴曲《雉朝飞》,音符间流露一脉自身孤清的情绪,更演绎弹奏者的心境。此刻,哪怕内心翻腾起伏犹如一江秋水,他们受清规的约束,也只能以弦外之音含蓄地表达。这便是昆曲的典雅。
明刻本《玉簪记》插图(www.xing528.com)
舞台上,一桌两椅,一生一旦。以行书作为背景,渲染出传统文化的意蕴。生角和旦角始终在眉来眼去,肢体语言则集中在一双手指上。水袖、尘拂、折扇,只不过是手指的延伸。潘必正用水袖轻轻拂过陈妙常,独自窃笑。妙常并不疑惑,反而微微露出些许喜色。一唱三叹中,情不自禁地摸手、碰肩,如此细小的动作,令陈妙常心惊脸红,也让作为观众的我们发出会心的微笑。
【朝元歌】长清短清,那管人离恨?云心水心,有甚闲愁闷?一度春来,一番花褪,怎生上我眉痕。云掩柴门,钟儿磬儿枕上听。柏子坐中焚,梅花帐绝尘。果然是冰清玉润。长长短短,有谁评论,怕谁评论?
陈妙常的闺怨,伴随低沉的琴声抑抑扬扬。潘必正有心倾听,从蕴蓄的节律间感受到了她的情愫。恋人的心是十分敏感的,哪怕细微的变化,也能引发思潮。“更深漏深,独坐谁相问。琴声怨声,两下无凭准……露冷霜凝,衾儿枕儿谁共温。”一句“衾儿枕儿谁共温”,多么明显的表白和试探,顿时让陈妙常佯怒。潘必正急忙作跪致歉,伏乞海涵。妙常无情地将他驱赶,却又嘱咐:“相公,花阴深处,仔细行走。”潘必正故意躲在一旁,听她理瑶琴、吐心声。他在寒冷中独立苍苔,心里却一味想着“早成就少年秦晋”。
这一段,不论弹琴者还是听琴者,都被心情和礼法反复折磨着。陈妙常无法摆脱心中道家法则的约束,只因自身道姑的身份,难以表明心迹。潘必正的情挑是收敛的,不敢放肆,唯恐碰了一鼻子灰。两人就这样你推我挡,欲拒还迎。手指上不只有触觉,更有无穷的拘牵、无限的缠绵、无尽的缱绻。所谓十指连心,此刻有了新的解读——每一个手指都能巧妙地抒写心境。
“十部传奇九相思”,有所不同的是仅仅言情,还是借男欢女爱讲王朝兴衰。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是人的本性。爱和被爱,两情相悦,然后导致进一步的肉体交欢,谁也逃脱不了生命的规律。然而,今天手指上的爱情,已经有了另一种方式——频繁地使用电邮和视频电话。男女主人公忍受不了如此缓慢的试探。诗化的时光往往是脆弱的,无法战胜一个实实在在的过程。不是吗?他们彼此并不了解,不是在谈恋爱,也不会有什么发展,但仍然可以在一起享受冲动与快感。你只是我人生旅程中的一个休息站,我是你未来旅程出发前的一次冒险。别再问我是不是快乐,那真的与你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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