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丑至美:《西厢记·游殿》故事介绍

一九、至丑至美——《西厢记·游殿》

南京朝天宫的兰苑剧场，没有扩音设备，没有炫目灯光，台侧能看见乐队演奏。舞台上一桌一椅，再也不需要什么。演员的本色嗓音直抵耳畔，这在电子时代真是很难得。院长柯军特意让李鸿良给家乡人演出《西厢记·游殿》——两个月前，这位名丑去太原参评“梅花奖”，这是五个折子中的一个。

《游殿》，本来是张珙与崔莺莺在普救寺一见钟情的故事，开篇却让一个滑稽和尚法聪大出了风头。昆曲在这里颇具老苏州情趣——调侃、幽默、机巧，在一些发噱的插曲后，于散漫中切入主题。

李鸿良扮演的法聪，出场便说：“我做和尚不吃荤，大鱼大肉囫囵吞。”不仅让自己底朝天，连方丈法本也凡心尽显。师徒二人联句，法本说：“静坐禅房深，忽然觉动情。”法聪说：“休要出此语，隔窗有人听。”法本又说：“出家皆如此，休要假惺惺。开了聪明窍，好念法华经。”他们的话语间透露情色意味，哪儿是身入空门？

法聪带着张生在寺内四处游玩。景色全都是虚拟的，一切舞台效果由丑角的念白引发。他说，某日观音菩萨生日，一个测字先生到来，一字一铜钿。一位娘娘掏出十七个铜钿，买测字先生十七个字。测字先生说道：“俊俏一娇娘，打扮西施样，三寸金莲小，横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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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刻本《西厢记》插图

又说到写诗。先是读书人写了四句打油诗：“哼哈二将丈二长，身披铠甲气轩昂，一个肚皮笆斗大，一只鼻头尺二长。”随后来了个卖烧饼的，也有四句，居然连缀了起来：“哼哈二将丈二长——干面做的，身披铠甲气轩昂——芝麻粘的，一个肚皮笆斗大——豆沙馅的，一只鼻头尺二长——吃素吃的。”

法聪的一连串台词，无不逗人发笑，几乎就是《笑林广记》。诸如老虎也怕和尚的化缘簿，“周夫子”是“周仓的爷”等，尽情张扬了世俗的情趣，恰恰又出自一个和尚之口，对于假正经假道学的出丑、嘲弄，丝毫也不怜惜。但观众在畅怀笑过以后，又不能不思考：什么才是生活的至美？什么才是人性尊严？

显然，历来的艺人和艺术家，常常修改、加工古典名著《西厢记》，使生活在唐代的张生、崔莺莺和法聪等与今天的观众没有距离，更加受到欢迎。我看到的《游殿》一折的许多内容，王实甫原稿中是没有的，尽管金圣叹竭力赞誉《西厢记》乃“天下之妙文”，“自从有此天地，他中间便定然有此妙文”。

“待月西厢下，迎风户半开。隔墙花影动，疑是玉人来。”从元稹的《莺莺传》，到董西厢、王西厢，从昆曲到京剧、越剧，张生与崔莺莺的爱情故事流传了一千三百年，这四句诗始终没改变。诗并非艳诗，却蕴含些许情色。寄居在荒郊古寺中的俊男靓女，情窦已开，思春是自然而然的。他们离开了家乡，来到无限清静的佛门圣地，每天闻听暮鼓晨钟，生命之泉的涌动愈加不可遏抑。在这种状态下，最怦然心动的，无非是异性的音容笑貌，一见钟情便成为一件不可逃脱的事了。何况，在普救寺里，法聪根本不是死敲木鱼的和尚。他与师傅法本也通解人性，也向往男女爱情，只不过没有突破戒律罢了。他在《游殿》中给张生所讲的一切，已为下面的情节作好了铺垫。谁也不用怀疑，张生、崔莺莺两情相悦，完全是上天的撮合，至诚至美。

李鸿良的演技是十分娴熟的，他仿佛不是扮演特定的角色，而是在一群朋友中谈笑风生，除了苏白，间或插几句当地方言，乃至英语（这自然视观众而定），让观众席里发出掌声和笑声。此刻，丑角与生角都显得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