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M镇的特殊教育负责人Leclerc（勒克莱克）女士的采访

美国的公立教育对所有的孩子都是免费的。1975年国会颁布“残障儿童教育法案”（通常简称IDEA）规定，美国各州的所有残障儿童（从3岁直到21岁），都要接受免费的、适合的公立教育，并且联邦政府会因为此而产生额外费用提供财政支持。这让残障儿童和普通儿童一样，有了平等的免费的入学权。

就特殊教育的相关问题，我特别采访了M镇的Leclerc（勒克莱克）女士。勒克莱克女士是M镇的特殊教育总负责人，在镇里的中央办公室和教育区长等相关人员一起负责当地学区的特殊教育工作。此学区共有四所学校、三所小学（每所平均250个学生）、一所中学（500多个学生）。所有这些学生中，有169位学生是接受特殊教育的学生。此学区在2014年到2015年度，对公立学校的财政拨款是2100多万美金，服务的学生总数是1260人，在每个学生身上的平均投入是16000多美元，其中对特殊教育学生的总投入有150多万。

有一些残障小孩，如果家长认为孩子无法在当地的公立学校接受针对性很强的特殊教育（如自闭症方面的教育），家长有权要求学区出钱送小孩到更专业的私立学校去接受特殊教育。根据我对美国特殊教育的观察，有以下几点感受：

从M镇的接受特殊教育的学生的比例来看，是非常高的。勒克莱克女士说比例大概有12%。美国的特殊教育已经非常细化了，也就是很多在我们平时看来相对正常的孩子，都可能接受的是特殊教育。这些孩子有些可能在情绪上等细微的方面，需要特别的帮助。一旦进入特殊教育的行列，这些孩子会有更专业的老师，来进行特别的帮助。美国对特殊教育的孩子的教师投入很大，有时候，是一个特殊教育老师，专门跟着一个孩子，师生比例达到一比一。

我在美国的课堂，见过一些重度残障的孩子，这些孩子，如果没有公立学校的帮助，一个家庭是完全没有办法来单独承担的。不管在小学还是中学，我都见过一些生活完全不能自理、并且常常大叫甚至是咬人的孩子，说话也很困难。跟着他们的老师通常都很有耐心，对孩子的失常举动镇定自若，还常常说安慰和赞美的话，像对正常孩子一样和他们交流，问他们是不是什么地方不舒服。因为美国现在的融入式教育，这些外表看起来完全不能学习和自理的孩子，可以由老师推着从一个教室到另一个教室——一会儿到图书馆，一会儿到不同的课堂里面上课，他们可以见不同的老师，也可以见到其他的学生，因此他们在学校的一天其实比较丰富，不像呆在家里那样闷。

我对美国特殊教育最惊讶的，莫过于一般孩子对于残障小孩表现出来的平等友善的态度。就像美国融入教育思想的初衷——让每个小孩都能够学到对残障孩子更宽容和接纳，你能在学校里看到，一般的孩子对残障孩子表现出的友情、尊重和帮助。他们不会用特别的眼神去看这残障孩子——即便有些孩子从外表到行为看起来都很不一样。当老师推着轮椅时，有孩子会过来说，老师，我帮你。当残障小孩在正常教室里的时候，有时候大家要轮流发言，老师绝对不会绕过残障小孩，尽管有些孩子其实说话都困难。有时候，我觉得美国的特殊教育，培养出来的人与人之间的帮助和友爱，对弱势群体的平等、尊重和帮助的态度，对社会产生的价值是远远没有办法估量的。

在采访的最后，勒克莱克女士说，她这一辈子从事特殊教育最大的感触就是，你永远不要给孩子设限，不要给孩子贴标签。人的价值是不能简单地用外在的东西衡量的。同时，你也永远无法预知一个孩子将来能做出什么。她说，她才从一个老师那里听说，有个孩子生下来只有一条腿。她的妈妈从来没有给他贴什么标签，设什么限。后来在大学里面，他获得了摔跤冠军。

以下是对勒克莱克女士的采访记录。感谢她对我的采访表现出的耐心、热情还有给予我的详细的回答。

问：您是否可以谈一下，你是如何进入特殊教育这个领域的，并最终成为这个镇的特殊教育负责人的？

答：我上大学的时候，就是准备成为一名特殊教育教师的。那是1973年、1974年的时候，那时的美国对特殊教育还很歧视。1974年特殊教育法才开始形成。在康涅狄克州和我一起长大的有特殊需要的孩子，都没有办法进入公立学校。即使是进入了公立学校，他们也是在一个单独的教室里，他们没有办法参加其他正常孩子的很多活动。我在康州读了四年的大学，专业是儿童早期特殊教育，后来在哈特福德当特殊教育的老师。我那个时候教7年级和8年级，有18个孩子在我的班，这些孩子都是在一个单独的教室里。他们的残障程度从智力上极端局限到智力正常，但有行为问题。那个时候是1977年。

问：那是特殊教育法刚刚形成之后。

答：是的。那个时候，所有的残障孩子已经都有“个别化教育计划”（In-dividualized Education Program，简称IEP）了。我在那里教了18年书。期间我又继续攻读了6年的特殊教育专业。后来我又做过特殊教育协调员。我是2000年到这个镇来主管特殊教育的。这里对我来说有全新的体验。以前我是和一个团队一起工作，现在我主要和教育区长（主管M镇所在学区的教育工作）共事。只有我和他在中心办公室里工作。我一般是没有同行可以询问：我要怎么处理这件事情？——诸如此类的问题的。我很喜欢这个工作。我喜欢这些孩子和家庭。

问：作为这个学区的特殊教育负责人，你主要负责的工作有哪些？你工作的一天是如何展开的？

答：一般来说，我会到其中的一个学校去。在M镇，我们有四所学校。每一个星期，我都会和这四所学校的特殊教育工作人员会谈。像周二，我去了S小学，周三我去了G小学，周四我去了V小学和M中学。我会和特殊教育工作人员交谈。我们会谈到孩子们的情况。这些（残障）孩子有哪些需要？我们是否能满足他们的所有需要？还有，我们能够提供哪些支持和帮助？接着，我会参加各个学校的PPT（Planning and Placement Team：计划和安置小组）会议。这是一个有（残障）学生和其家长参加的会议。这样的会一年有一次，我们会看一下这个学生的进展如何。

这样的会（PPT会）在初期，是评估某个学生是否有资格成为特殊教育对象。我们会有一系列的测试和诊断，看这个学生需要什么样的特殊帮助。如果他们确实有特殊教育的需要，我们就必须为该学生专门制定“个别化教育计划”（IEP）。

问：有谁会参加这个PPT会议？

答：通常有一般的老师和特殊教育老师。会有一个行政人员加入。这个人可以是我，也可以是校长。同时会有提供支持服务的一个人员参加——这个人可以是言语治疗专家，或者是学校的心理学专家。同时，家长是一定会参加的。有时候，家长也会带其他的人员来参加。（这个会是针对某一个残障学生而开的，讨论该学生的“个别化教育计划”、孩子的进展等事宜。）。在中学，我们有时会让所有普通教育的老师都来参加这个会。因为在中学，孩子会有阅读、写作、社会学课程。所以，最好是所有的老师都在场。

问：参加的人真不少。

答：是的，这个团队很大。有时家长会觉得人数太多。因此，我们会让一个老师做代表。但是很多家长都愿意和所有的老师见面，尤其是在中学的第一年。这个会的构成成员都是法律定好的。通常是每年针对每个残障学生有一次。但是家长可以随时要求。

我同时也和所有的行政人员一起工作。像今天早上，我和四所学校的校长和教育区长开了一个会，讨论教育开支预算。我们同时也开发课程，计划新的项目等。我早上还和一个母亲交谈了。她有一个（自闭症）小孩在上幼儿园。她的孩子现在发展得很好。但是她希望自己的孩子去哈特福德的一个专门针对自闭症的私立学校。对一些残障孩子，我们确实会出钱送他们去私立学校。但是这个孩子我认为不需要。我专门为这个孩子设定了一个计划，他将和另外两个孩子一起和一位老师以及几个老师助理上课。这个老师有专门的自闭症方面的训练。这个妈妈后来同意了。我们送去私立学校上学的残障孩子一般都是那些有极端行为的孩子，比如说那些会伤害自己和同伴的孩子。你不希望孩子受到伤害。所以我们会送这些孩子去专门的私立学校。

问：这个学区大概有多少老师是特殊教育老师？

答：在我们镇，每个学校的特殊教育人员是差不多的。每个小学有2个特殊教育的老师。在中学，每个年级有一个特殊教育老师。我也有一个老师专门从事生活基本能力的项目，针对那些生活自理有问题的学生，学习一些生活实用数学。虽然有些孩子学不懂代数，但是他们知道怎么去买菜。在中学也有两个老师是专门帮助行为上有问题的孩子的。这些孩子到一般的教室上课，老师在一边提供辅助帮助。

我有一个老师，在行为管理上有很好的训练。她帮助那些在行为上有严重问题的孩子，教这些孩子如何成为一个学生。因为我发现，不管这个学生在认知上有多少缺陷，如果他们会社交，知道如何规范自己的行为，他们就会被接纳。(www.xing528.com)

同时，在每个学校，我们都有一个言语治疗专家。她们是全职的，很重要。因为我们很多幼儿园的孩子进来的时候，在语言上需要特别的帮助。他们可能需要一两年的帮助就走向正轨了。每个学校有一个心理学专家。他们也是帮助行为上的问题。帮助老师为整个班级设定行为计划。

同时，有些学生需要物理治疗。我们学校没有专门人员，就和外面的人签约。孩子需要有医生的证明，说明物理治疗能够在教育上帮助孩子，学校才能为其提供物理治疗。

问：一个孩子要经过哪些流程，才能有资格进入特殊教育？

答：发现问题后，我们会和家长谈，告诉他们孩子在阅读、写作或行为上的问题。在PPT会议上，我们会决定有哪些测试我们需要给孩子做。我的特殊教育老师会提议一些测试，比如说学习方面的。学校的心理学专家也会提议，是否需要认知上的测试。有时候，我们会检测孩子是如何学习的——他们是更善于听，还是看？孩子诊断的结果必须要是有残障——比如说学习障碍、自闭、语言上的障碍，等等，同时要证明这些障碍会影响孩子受教育，这个孩子才有资格接受特殊教育。

问：这些测试由谁来做？

答：学校的心理学专家和特殊教育老师。有时候是言语治疗专家。最开始通常是护士。护士会把孩子整个的成长史向家长问清楚，比如说：你的孩子什么时候开始说话的？在出生时和出生后，有没有发生过什么重大的事情？等等。老师和心理学专家会制定出孩子的学习目标（也就是“个别化教育计划”——IEP），交给家长看，家长有五天时间决定是否同意。如果同意，我们就开始实施。

问：在您看来，融合式教育（残障孩子和一般孩子一起接受教育）有哪些好处？

答：这些（残障）孩子会有同伴作为榜样。他们时刻在观察其他的（正常）孩子——他们在学习合适的行为方式，如何倾听老师，如何在座位上坐好，等等。这些东西，从同伴身上学，要比从老师身上学要有效得多。

问：就好像弟兄姐妹之间互相学习一样。

答：正是这样。就像老大可以帮助老二一样。还有一个好处就是，这些残障孩子像正常的孩子一样，能够接触到整个的课程，什么东西都能学到。让残障孩子和普通孩子一起读书还有一个好处就是，我们在帮助孩子更多地接纳不同。我们都是不同的。不管我们认为我们多正常，我们都是不同的，学习的方式也不同。这能够帮助他们在小的时候，彼此之间就能够建立起友谊和纽带。

有一些孩子从幼儿园开始，就有严重的残障，但是我们都把他们尽可能地加入到普通孩子的行列学习。老师也很尊重多样化。我们教孩子学习很多事，从系鞋带，到穿冬天的外套。我们希望孩子尽可能独立。

问：每个学校有多少孩子是残障孩子？

答：这个学区，残障孩子的比例大概是12%。三个小学，每个小学现在有大概250个学生，一个中学是500多个学生。这个学区（四所学校），大概有169个孩子是属于特殊教育行列。这些残障孩子有的语言上需要帮助，另外一些需要重度的特殊帮助。

问：您和州政府之间有什么样的工作关系？

答：我们才向州政府作了报告。我们会给州政府写很多报告。他们对我们很多事情都进行监督。比如说，这个学区有多少孩子是特殊教育？他们是属于什么类型的障碍——是学习障碍还是情绪障碍？特殊教育孩子的种族分布怎么样？如果某个种族有过多的特殊教育的孩子，他们会问为什么。这些都是很好的检查和监督。

问：联邦政府在特殊教育方面扮演什么样的角色？

答：联邦政府有一个部门叫特殊教育办公室，是教育部的一部分。我们正希望从他们那里得到更多的资助，因为我们大部分特殊教育的资助来自于州政府。

我们年都会申请两笔资助。一笔是为幼儿园的孩子（preschoolers），另外一笔是针对5到21岁的孩子。在康州，我们对残障孩子的教育是负责到21岁。我能从联邦政府得到的资助是基于在我们学区接受特殊教育的学生人数。我申请的资助数目不大，因为我们学区很小。给你一个例子。我从联邦政府得到的（特殊教育方面的）资助是249000美元，而我们整个镇的特殊教育经费（169个接受特殊教育的孩子）超过100万。所以联邦政府对我们的援助并不很多。这些钱从联邦政府分发到州政府，然后州政府再拨给我。每个月，我们都会到州教育部碰一次头。

问：我查过一些资料，在美国的公立学校，接受特殊教育的孩子在学校的花费平均来说大概是一般孩子的两倍。不同的残障孩子需要不一样，因此花费也会不一样。

答：是的，我们对残障孩子的投入是因人而异的。有些残障孩子，我们需要送专门的私立学校，其学费大概从3万美金一年到12万美金一年不等。（注：这个学区每个孩子在公立学校受教育的平均成本在2014年到2015年是1.6万美元。）

最后，我想特别感谢M镇特殊教育负责人Leclerc（勒克莱克）女士接受我的采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