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式塔心理学的现象学实验

三、格式塔心理学的现象学实验

考夫卡在被喻为格式塔心理学集大成之作的《格式塔心理学原理》一书中指出，格式塔心理学的科学信念是非实证主义的。实证主义是一种方法高估事实，追求精确，强调有根有据的科学观，然而它却是没有意义和价值的科学。在格式塔心理学看来，一种心理学如果不给意义和价值的概念以地位，便不是一门完整的心理学，格式塔心理学要为科学与生活相遇的路径奠定知识体系的基础（黎炜译，1997）。

格式塔心理学从现象学的理论基础出发，以“直接经验”或“现象经验”为其研究对象，认为对直接经验的观察是一切科学的来源和基础。苛勒把直接经验分为两种：一是客观经验，这是一种彼此可共证的，可取得一致的客观经验，它是物理科学的基础；一是主观经验，这是一种不可共证的，他人不能直接经验的自我觉察，它是心理科学的基础。他们还认为，心理学也应研究直接经验的行为，但不研究分子行为，而是研究克分子行为（即整体行为）。他们认为，经验或经验行为是作为有意义的整体被直接给予的，内省把经验分解为元素是人为的，体验或经验行为从来不是先有元素然后形成整体，而是从一开始就存在整体。如我们看到一个三角形，在格式塔心理学家看来，三角形直接呈现于我们，我们应按这种直接呈现的方式来加以描述，绝不进行意义的元素分析；但三角形对于一个铁钦纳式的内省主义者而言，他则会报告说“我看到三条线”；而对于一个厄棱费尔（G.Ehrenfels，1859～1932）式的“形质”主义者，他会报告“三角形是由三个感觉元素加上一个三角形形质元素构成”。格式塔心理学认为，内省心理学和形质心理学的上述看法完全是一种机械原子主义的感觉元素清单。韦特默将此斥责为“捆束假说”加“联想假设”的“建筑玩具”理论（李维译，1998）。在韦特默看来，“格式塔不是按照最初给定的成分主观地建立起来的内容集合体，相反，我们所论述的是整体和具有内在的固有规律的整体过程。元素是由整体的内在条件决定的，而且被理解为与该整体有关联的部分”（M.Wertheimer，1938）²⁸⁶。他认为，格式塔的这种观念不仅是关于知觉或思维的理论，而且是一种心理学的理论，甚至是一种完整的哲学世界观，这种世界观的核心在于希望世界是一个可以感知的相互联系的整体，现实是由整体的有意义的内在性所决定的。

格式塔心理学为了说明经验行为的整体性，提出了“场”的概念，他们将人的经验行为与环境看作是具有一定结构的、有限域的一种整体的存在，这就是现象场（phonomenal field）。考夫卡将场分为物理场（地理环境方面的场）、环境场（行为环境方面的场）、行为场（意识或直接经验方面的场）、生理场（生理过程的场）、心理物理场（行为、环境在自我经验中的场），并认为心理学的主要任务是研究经验行为与心理物理场的关系（黎炜译，1997）。勒温则提出了心理场（psychological field）或称心理生活空间（mental life space）的概念，认为心理场是由个体需要与其心理环境相互作用而构成，个体的需求与紧张系统就是心理动力场，而个体的心理环境就是生活空间。勒温将生活空间分为三种类型：（1）准物理事实即个体心目中的自然环境；（2）准社会事实即个体心目中的社会环境；（3）准概念事实即个体的思想概念及其与现实的差异。(www.xing528.com)

值得注意的是，格式塔心理学家们没有像早期现象学者（如布伦塔诺、胡塞尔等）将现象学方法停留在安乐椅上的玄想，而是身体力行发展斯图姆夫所倡导的现象学实验，丰富实验现象学这一新领域。在场现象学与场动力学的基础上，勒温还发展了一种称为行动研究（action research）的方法，这是一种独具特色的现象学实验。在现象学实验中，韦特默的似动现象实验和苛勒的顿悟学习实验是我们较为熟悉的实验。韦特默用速示器通过两条细长的裂缝，先后在幕布上投射出两条光线，一条是垂直线，另一条同这条垂直线成20或30度角；如果先后投射这两条线间隔时间在200毫秒以上，被试者看到的是两条先后出现的光线；如果两条线出现的时间间隔60毫秒，被试看到的光线则是从一处向另一处移动；这种本来是静止的两线夹线，在一定的格式塔情境下知觉为单线移动的现象就是似动现象。苛勒的顿悟学习实验则是给黑猩猩设置不同难度的格式塔情境（如身体迂回情境，利用工具情境、制造工具情境等），看黑猩猩如何获得目标物香蕉，结果发现格式塔情境下的猩猩不同于桑代克迷笼中盲目尝试错误的猫，猩猩在动作失败后表现很长的停顿，也表现在停顿前的环顾四周、犹豫不决，在顿悟后的目的明确和连续性的动作序列。上述实验同实证主义量化研究实验的差别可以总结为以下几个方面：（1）从实验的出发点来看，现象学实验是一种归纳型的实验，它不同于量化研究的演绎型实验。演绎型实验是从已有理论形成的假设出发，通过实验操作证实或证伪已形成的理论假设；而现象学的归纳实验是在没有预设理论假设的条件下，以现象直观的方式对现象加以描述，进而发现意义结构，如韦特默发现似动现象是在从维也纳到莱因兰的火车上获得灵感，似动实验不是在理论假设下进行，而是通过实验获得运动知觉的意义结构。（2）从实验的目标来看，量化研究实验通过将现象简约为变量，目的在于发现变量之间的因果关系；现象学实验则是通过现象场（即格式塔情境）的创设，来发现现象场的意义结构，如似动现象实验、顿悟学习实验的目标在于直观运动知觉的意义结构、猩猩问题解决的意义结构。（3）从实验获得资料的手段来看，量化研究实验主要是通过操作化后的数量资料来描述变量间的因果关系；现象学实验则是通过质的观察的现象直观以文字来描述现象的意义。（4）从实验的关键点来看，量化研究实验的核心问题是如何使各变量操作化并精确测量变量间的数量关系；而现象学实验的关键则在于现象场显现的方式，即实验具体情境的建构，如光线显现的时间间隔方式、猩猩解决问题目标物与达到目标物手段情境的设置。（5）从被试与实验的关系来看，在量化研究实验中，被试在实验中只是达到实验目标的工具，因而只具有工具意义；在现象学实验中，被试则置身于现象场中，其自身本身成为一名真切的现象学家，感受现象直观的丰厚，因此，在具有工具意义的同时，更具有生活意义。（6）从主试与实验的关系来看，在量化研究实验中，主试是指挥、是舵手，他在整个实验中起着决定性的作用，背负着研究载荷；在现象学实验中，主试仅是一个现象场的营造者、供有者，现象的描述取决于被试，主试要悬置（或加括号）自身的先知先见。

可见，同是实验，现象学实验同量化研究实验有着本质的区别，相比之下，现象学实验更具有自由度、灵活性和人情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