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现代主义社会心理学简评

一、后现代主义社会心理学的意义和贡献

无论社会心理学是否已进入“后现代”，也无论社会心理学在后现代时期是否会表现出从事后现代社会心理学思想探索的开拓者们所设想的那样的潜势和样式，后现代社会心理学一词的提出本身就具有怎样高估也不过分的历史意义：因为它起码清楚地昭示人们，以实证主义、实验主义和个体主义为主导特征的社会心理学的现代形态，绝不是也不可能是这一学科的唯一的可能形态。

后现代主义社会心理学思想是在对现代社会心理学的方法论、基本原则立场和研究法则的批判、反动和解构的过程中，逐渐形成和发展起来的。崇尚实证主义、实验主义和个体主义的现代社会心理学，一味地坚持客观、实证的研究取向，将社会心理学划定在一个非常狭窄的领域之中，或者说禁锢在实验室的那块狭小的天地里。这种在社会心理学界占主导地位的小心理学观，不仅阻抑了社会心理学的全面进展，而且已渐露颓败、衰落和萎缩之势。

后现代主义社会心理学思想关注社会发展和时代潮流，立志突破现代社会心理学实证的研究模式，重视对人的高级社会心理现象的研究，主张社会心理学应偏重人的思维、创造性、人际关系和共存意识等高级心理活动，呼吁社会心理学应尽快与伦理学、社会学、教育学、艺术学和文学相接触，使社会心理学成为解决复杂的社会问题、指导人的发展、促进人际和谐的充满生机与活力的科学。后现代社会心理学思想鼓励心理学工作者积极投身到迥然有异于近现代文化的后现代文化氛围中去，努力透析和揭示处于后现代情境中的人的心理与行为的特点、实质与机制；要求跨越心理学之科学与人文两种对立取向，走中间、边缘和跨学科的道路，改变传统社会心理学过分浓重的自然主义、实证主义和机械主义的色彩；主张融合质化研究与量化分析，强调采用主客观统一的研究范式，注重实验研究与社会研究的结合；提倡研究个人与社会的关系，探讨个体如何更好地适应迅速变化的高科技、信息化和商品化的社会；既注意关涉个体内的心理与行为表现，又注意研讨社会间、文化间和不同处境等诸因素对人的社会心理与行为的影响，还涉猎了人的心灵体验与价值观念等问题；关注与心理学相关和邻近的学科的发展与研究成果，以包容、悦纳和开放的胸襟与视野，从后现代科学与文化中汲取营养和视点，重新审视和界定社会心理学的专业知识、研究对象、探究方法和学科定位。所有这些工作、努力与尝试，都为打破现代社会心理学僵化的研究思路和模式，扩大社会心理学的视野，开展社会心理学的变革提供了强劲的动力。

现代社会心理学发展所面临的一个十分严重的问题，就表现为它的极度膨胀的实证资料和极度虚弱的理论基础之间日益增大的反差。应该说，社会心理学发展的支离破碎与社会心理学缺乏自身的理论建设，是两个有关联的问题。

后现代主义社会心理学思想在对现代社会心理学片面和过于仰仗客观实证和事实材料进行抨击的同时，比较看重理论的探索和体系的构建。就其实质而言，后现代社会心理学属于理论心理学的范畴。在元理论上，它批判了现代社会心理学的方法论，扬弃了现代社会心理学的原则立场，建构了后现代社会心理学的基本框架；在实体理论层面上，它借用后现代文化思潮中文学、语言学、释义学和解构学的视角，通过话语分析、历史分析和社会建构等方式，对处在后现代时期的人的特殊的、具体的心理现象和问题进行了富有开拓性的理论探讨。格根就曾经大声疾呼：着力发展理论心理学，加强心理学的基本理论建设，以期为心理学的健康发展提供强有力的保障。

后现代主义社会心理学思想认为，社会心理学的作用应体现在解决现实生活问题，为大众心理健康服务和具体的临床应用上。它谋求减轻人们的心理压力，消除人们的焦虑和恐慌，增进人们的和谐交往和思想沟通，关注人的社会发展和心理适应能力的提高等。后现代社会心理学思想的开拓者们强烈要求确立社会心理学应用知识的合法地位，并对深化和加强社会心理学的实际应用充满了信心。他们对社会心理学界理论与应用、学术与职业的分离与对立深感不安和不解，他们在突出和注重社会心理学的实际应用的同时，强调应将社会心理学的学术理论研讨与实际应用有机地结合起来。应该说，这些主张和努力符合时代和社会的发展对社会心理学的要求。社会心理学的学术研究与实际应用应是相辅相成共同提高的关系：社会心理学离开了实际应用，便无法走向社会、走近大众、为世人所认可；没有学术和理论的探索，社会心理学的具体应用，也势必缺乏可靠的基础和必要的指导，将会有损社会心理学的科学地位与形象。

二、后现代主义社会心理学的理论困境

首先，鉴于心理科学对后现代文化思潮的回应相对滞后与迟缓，也由于有关后现代社会心理学思想的探索起步较晚而带有一定的尝试性和幼稚性，所以关于后现代社会心理学思想的存在前提、理论构想、观念转换和发展前景等，目前学术界尚未达成共识，也没有形成较为完善的体系。后现代社会心理学思想与后现代哲学观、文学艺术观相似，充满矛盾和混乱。后现代社会心理学思想的开拓者们从各自的角度和知识储备出发，运用自己所领悟、理解或者喜好的后现代视野，对人的心理与行为作出了各自认为合理的阐释。他们的观点和主张存在较大的分歧、对立与冲突，无论是在方法论基础、研究内容、关注焦点和探究方式上，还是在研究问题的出发点和着眼点上，都有着很大的差异。

其次，后现代社会心理学在反权威、反传统、反主流和反科学主义的名义下，对现代社会心理学不加甄别地全盘否定和一概拒斥，这并不足取。社会心理学的百年历史也证明了，以实验和实证为主旨的现代社会心理学，在社会心理学的学科建设和基础研究等方面取得了很大的成就，获得了大量准确的社会心理学知识，促进了社会心理学研究方法的不断改善和精致化，总结出很多关于社会中人的心理和行为的规律及其内、外在机制，建构了不错的社会心理学的体系和理论，也促成了社会心理学的极大发展。在包括社会心理学在内的心理科学沿着日益专业化和精确化的路线迈进的同时，其学术地位和公众形象也逐步得到学术界和社会各界的普遍认可与广泛肯定。但是后现代社会心理学有意无意地忽略、否认乃至歪曲现代社会心理学的学术贡献和历史业绩，以将婴儿与脏水一同泼掉的方式来抨击、摧毁和消解现代社会心理学的理论与体系，似乎走上了历史虚无主义的不归路。(www.xing528.com)

再次，后现代社会心理学对现代社会心理学所固守的人为切割、情境再造、因果决定、客观实证和量化分析等研究方法的否决与反叛，既有进步色彩，又有偏颇之处，是从一个极端转到了另一个极端，可以说是矫枉过正了。在心理学研究中，原子论、还原论、决定论、客观论和量化分析绝非一无是处，在一定前提下、一定限度内、一定情境中和一定场合里恰当灵活地运用这些法则，能够且有利于揭示人的特定的心理内涵与行为机制。包括社会心理学在内的心理科学之所以能取得令人瞩目的长足进展，这些研究法则的启用可谓功不可没。后现代社会心理学思想从社会、文化、历史、艺术和跨文化比较的层面入手，执着于研究人的高级的复杂的社会心理现象，本无可厚非，也必不可少。但因固执于一极，而一味地否弃和拒绝客观实证研究和量化研究，同样也不利于社会心理学健康、全面的发展。

最后，后现代社会心理学从文学艺术、语义分析、历史文化和解构释义等视角出发，来揭示和研究人在社会中的心理活动与行为反应的特点、规律与内涵，反对传统社会心理学客观实证的研究方法。虽然这为摆脱现代社会心理学的以方法为中心的过激主张提供了武器和可资选择的路径，但又不免会使社会心理学研究重新返回到科学心理学诞生之前的哲学思辨的老路上。包括社会心理学在内的心理科学能否靠“安乐椅上的玄想”取得实质性的突破？难道心理科学真的要来场百年轮回不可吗？

三、后现代主义社会心理学的发展前景

以格根等为代表的后现代社会心理学的构建者们，在不同程度上都对心理学顺利地实施后现代转向及心理学的美好前景寄予厚望与信心。格根曾诙谐地指出：后现代主义者的观点一经接触，简直就无法抵挡。它们正如一位年轻人所说的那样，像是一种“令人惬意的毒品”，一旦品尝，胃口就变得“贪得无厌了”。它们在我们的历史时代正飞速发展。在他看来，后现代的视野和方法能帮助人们更好地解放思想。后现代视野已经开始向社会心理学提供使自身概念化的新路子以及发展的潜能。如果恰当地理解，后现代视野还会为社会心理学无限的意义及发展拓展更广阔的空间。

第一，后现代社会心理学作为后现代文化思潮的促成物和有机组成部分，与后现代文化思潮的命运是紧紧地联系在一起的。当人类社会处于世纪更替的十字路口，人在走向未来，各门科学也在走向未来。后现代文化思潮的出现既有其历史原因，又有其现实原因和社会背景，它在很大程度上反映了晚期资本主义发展的物质文明与精神文明的巨大反差，也映射出人被物化、奴役化、商品化和程序化的社会心态。它旨在探讨个人与社会的关系，以及人如何在高速变化的后工业社会中找到自己的合适的位置，凸显自己的人生价值和意义。后现代文化思潮对当代资本主义社会的时弊与困境的刻画、剖析和揭露，是深刻和富有警示意义的。一些从事后现代社会心理学研究的学者，以后现代文化思潮的消解策略、评判标准、探索思路和理论视角对现代社会心理学体系进行解构，并积极实施着社会心理学的后现代转向。他们的不懈努力将对厘清窒息社会心理学发展的僵腐气息大有裨益，也会为透析处于后现代生活际遇中的人的心理与行为的特点与实质作出应有的贡献。

第二，后现代社会心理学的孕育、萌生及日后的完善体现了时代的精神。人们赞同也罢，反对也好，作为一种突出的社会现实，后现代文化思潮毋庸置疑地已经来临；人们喜欢也罢，厌恶也好，这一思潮已经深刻地影响着人类的生活，规范着人们的心理机制和行为模式，并对各门学科产生了挥之不去的影响。面对大潮涌动的后现代文化思潮，社会心理学并没有也不可能置身其外。不少社会心理学家从各自的专业和立场出发，探讨后现代话语对社会心理学的适用性，分析和审视社会心理学在后现代思潮的助势下抑或在后现代境遇中所应采取的姿态和行动。应该讲，这体现了时代的精神，也是值得社会心理学重视的一种发展趋势。从事后现代社会心理学研究的探险者们对现代社会心理学的缺陷和病根的剖析，对新形势下社会心理学可供选择的新道路的探寻，对一些新的研究视角、思路和方法的尝试与完善，理应受到肯定和鼓励。

第三，后现代主义社会心理学将会成为心理科学多维视野中新的一维。传统意义上的社会心理学理论，无法真切面对和真正解决后现代社会的失业、吸毒、犯罪、道德堕落、核威胁和环境污染等许多现象对人的心理与行为的影响。后现代社会心理学家另辟蹊径，刻意探讨和描述个体与后现代社会的关系，立志为心理学更好地解决现实问题、促进人类社会的进步出谋划策。虽然说从事后现代社会心理学研究与创建的开拓者们，关于后现代思想和话语对心理学可能产生的影响及意义并不存在共同的看法，但他们都认为后现代视野将有助于在元理论层面上重新理解和审视社会心理学的论题，将为社会心理学的研究与发展打开新的视界，将为理解和解释处于后现代际遇中人的心理和行为提供新的可能性，为重新认识和界定社会心理学的传统概念奉献新的思索维度，为深化社会心理学的应用和增强社会心理学在未来社会中的适应力和生命力供给理论指导，为社会心理学的学术研究增添新的研究方法和思路。如果说在后现代社会，后现代社会心理学无法取代现代社会心理学研究取向的话，最起码它会成为未来社会心理学形成与发展的一种新的取向、维度或研究范式。

著名的后现代心理学家格根在《后现代背景下的心理科学》一文的最后指出：在普遍意义上的知识界，心理学家因为没有参与过去20多年的重要辩论而声名狼藉，但是一种比我们已经知道的更丰富、更富有成效的心理学可能就要出现。它是饱含概念、对思想和历史敏感的心理学，是新颖而有效的实际性、探究性的方法创新的心理学，是殖民主义的普遍性被全球平等对话取代的心理学，更重要的是，它是在更普遍的意义上对社会和世界作出空前贡献的心理学。我们期待着包括后现代社会心理学在内的后现代心理学，能像格根所描绘的那样富有生机和活力，也期待着后现代的社会心理学能为心理科学的发展作出更大的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