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是平和最难得，学生的功利心态与教师有关吗

程红兵

曾经读到这样一个真实的故事:一个三四岁的小孩滑滑梯,他四次滑滑梯四次不同。第一次上去之后,他迅速下滑,他体验到迅速下滑的快感。第二次上去之后,他不是快速下滑,而是通过两只手和臀部控制速度慢慢下滑,体验到一种控制的快感。第三次上去之后,他不急于下滑,而是站在高处,四下眺望,体验到一种居高临下的快感。第四次他不是从楼道上去,而是从滑道上去,他体验到从滑道上去的不易和艰险,这也是一种乐趣。滑滑梯在这个三四岁小男孩身上无疑变成了一种挑战,一种对自我的人生挑战,虽然他自己并没有意识到。

相反我们在分层次教学的过程中却出现了一种令人深思的现象。为了照顾到各方面的情况,分层次教学期中考试的试卷出了附加题,附加题声明不记入总分。结果考试下来,发现了一种怪现象,一些平常成绩很好的学生,老师估计他完全能把附加题做出来的学生,居然不做附加题。原因很简单,因为附加题不记入总分。学习在这些孩子身上成了一种功利的事情。这是十分可悲、又十分可怕的事情,学习原本是对自我的挑战,小小年纪何以如此功利？

功利导致人的狭隘:追鹿的猎人是看不见山的,捕鱼的渔夫是看不见水的。功利狭隘的人说到底是没有出息的,不可能有大作为的。有人做过专门的研究,一般说来,一个国家建国35周年便有人可以获得诺贝尔奖:苏联建国39年获得诺贝尔奖;捷克建国41年,波兰建国46年,巴基斯坦建国29年,印度建国30年都分别获得过诺贝尔奖。中国建国50多年了,居然没有获得过一个诺贝尔奖。调查显示,经过教育,我们学生的创造意识和创造能力不但没有得到加强,反而得到削弱。这到底是因为什么？

教育界的事情总是社会上事情的反映,教育界人士的心态总是社会人士心态的折光。要真正了解基础教育界一些现象产生的原因,离不开对基础教育本身进行思考,同样也离不开对社会心态的思考,所以我以为基础教育界人士既要进行本体研究,也应该越界思考。任何一门学科说到底只是我们认识社会的一种图式、一种维度,如果我们多维度地考察,那对我们正确认识我们的基础教育是很有好处的。

学生的功利心态肯定与教师有关,但我想绝不仅仅与教师有关,这还与整个社会群体环境、精神环境有关,与我们民族的现时心态有关。大家知道,现时人们的心态普遍是比较功利的。人们身上急功近利的心态使人变得浮躁,无论干什么都期盼速成,都希望有立竿见影的效果。据报载,一家公司到德国订购设备,意向谈妥之后,我们要求对方在指定的什么时间交货,而对方认为这不行,任何生产都有它自身的规律,按正常生产程序,何时生产出来,何时交货。中国人为了赶在什么时间完成什么,为了向什么什么献礼,违背事物规律,是常有的事情,对此已经到了见怪不怪的地步。基础教育也是如此,我们常常看到有些教师热衷于搞速成,英语老师搞英语速成,语文老师搞所谓快速作文,或者搞什么快速阅读,而且不断地提高速度,阅读写作常常以分秒计算。阅读写作是有规律的,不能速成,即使通过训练速度上去了,但我以为在平时也不宜提倡。道理很简单,田径场上百米赛跑,可以飞速快跑,但谁也不会在平常行走时用百米速度。

凡速成的我以为都是速朽的,起码就我的一孔之见来看,至今没有发现反例。2001年夏天我到法国巴黎,我吃惊地发现,整个巴黎除了西区辟了一块地方建了摩天大楼组成的巴黎新区以外,整个巴黎老城都是一二百年以上的老建筑,都是上海外滩式的建筑。不像我们总是在拆房子、盖房子,因为我们盖的房子都是速成的,因而也是速朽的。大跃进不但没有使我们赶上英国,而且造成极大的后患。这就是典型的速成,也是典型的速朽。(www.xing528.com)

与急功近利心态同样要不得的是一种不严肃的游戏心态。有人作过统计,国人电脑的占有率已经非常可观,但同时又发现电脑的使用大部分是用于游戏,这就不能不引起人们的关注。由此我想到鲁迅曾经讲过的,中国人发明了火药,却用来放焰火,而欧洲人用火药来制造枪炮,去攻占一个个新的领地;中国人发明了罗盘,却用来看风水,而欧洲人用罗盘来航海,去开辟新大陆。可用来发展生产力的工具,我们常常用来玩耍。不正经的游戏心态,还有另一种表现形式,就是把原本神圣的消解成毫不神圣,把一切正经的事情庸俗化、游戏化。随意践踏知识产权而不以为然,就是这种心态的典型表现。

相比于上面两种心态,我以为平和心态为好。作家鲍尔吉·原野曾经写了一篇题为“平和”的散文,他在文章中说:“平和作为一种风度,百姓王侯都能接受。上交不须谄颜,下洽没有隔膜。平和是一种方便。平和作为一种心境,胸中印有松风水月,花香与鸟鸣会很自然地涌入心间。平和是一种享受。平和作为一种哲学,洞悉怒火中烧的可怕、暴跳如雷的可怜、趋炎附势的可悲、小人得志的可笑。它将人的情感之河的堤坝豁开,与周边保持同一个高度,谁也不会淹没谁。平和是一种安全。然而,农夫容易平和,狱吏却难;穷人容易,富人难;落魄容易,得意难;垂暮容易,青春难;闲时容易,忙时难;愉快容易,烦闷难。”我以为相对于急功近利,平和是一种淡泊,是一种宁静,是一种背负行囊的长途跋涉,是一种坚忍不拔不计名利的执著。凡真正能成就一番事业的,当少一点功利,少一点浮躁;多一点淡泊,多一点宁静。因为非宁静无以至远,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平和无以执著地前行。

人不能没有功利之心,但人不能仅有功利之心。对当今文坛有人作过归纳:现在散文愤怒太多,见解较少;胡编的集子太多,单篇的杰作太少。现在的小说戏剧,长篇小说太多,时间能搁长的太少;短篇小说太多,不短命的太少;小说家太多,有独创风格的太少;现代派太多,现代精神太少;模仿外国名著的太多,写出中国名著的太少;实验戏剧太多,实验成功的太少;电视连续剧太多,值得连续看的太少;得奖的太多,自己不提别人知道的太少;获诺贝尔奖提名的谣言太多,文学史不得不提的太少。现在的诗歌,草稿太多,定稿太少;病句太多,妙句太少;有口号的诗人太多,有理论的诗人太少。对现在基础教育界,我也作过概括:大学教授的研究,理论研究的太多,行动研究的太少;演绎思维的太多,归纳思维的太少;砖头大小的著作出了不少,而具有原创性的不多;各种大小学科体系建立了不少,而能够指导中学教学实践的不多;有理论价值的不多,低水平重复的不少,特别是那些冠以“高校教材”、“教参”的为最显著;粗制滥造的泡沫学术太多,而能在学术上占一席之地的太少。中学教师的情况,能上好一堂公开课的不少,基本能独立备课、独立研究的不多;各类比赛得奖的不少,能够把初中或高中三年的课上好的不多;到处表演的明星不少,而能形成自己风格的不多;发表论文的不少,而真正有建树的不多;学术批评发牢骚的太多,而讲究学理、富有建设性的太少;流行的口号模式不少,但流于概念炒作的太多。

这一切的背后无不隐藏着“仅有功利”的价值取向,提职赚钱,名利兼收,莫不如此。

平和说易做难。正因为平和不易,所以更显示出平和的难能可贵。

【注释】

[1]选自《做一个书生校长》,程红兵著,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6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