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山·А.阿莫纳什维利
然而,坦率地说,我不喜欢这样的独立性:这种个性表现有时往往被限定在某种形式主义的框框里,把独立完成学习任务与学生孤立地完成学习任务等同起来。
什么是被误作为独立性的孤立的学习劳动呢?
试问,这是什么:“别交头接耳,别依靠任何人,别偷看别人的本子,不许抄袭,不许利用教科书,不许提示,不许夹带纸条,别问别人!你自己也有脑袋,应该掌握一切必要的知识!”
教师在给孩子们布置各种独立作业时,经常注意的不就是这些吗?这样一来,在10~11年的学校生活中,孩子们就养成了只靠自己,不依靠任何别人的习惯。
为什么我们要在学校里培植这种孤立的独立性呢?也许,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培养儿童走向生活,而且还能使他们对付生活中可能发生的特殊事件?比如说,他们乘上一艘帆船,突然遇上了飓风,帆船被飓风席卷而去,掉在了一个无人知晓的大洋里,帆船被粉碎了,因此,所有这些我们从前的学生都孤身一人处在一个个荒岛上。要知道,有多少个鲁滨孙必须独立地生活下去!知识——在他的脑子里,他养成了在纸上笔述这些知识的习惯,还能口若悬河、一字不漏地复述它们。亲爱的鲁滨孙们,在你们每一个人各自未发现偶然驶近荒岛的帆船和未回到文明世界之前,你们就这样独立地生活吧!
因为,为了把我们的儿童培养成优秀的鲁滨孙,应该把教室当做未被任何人发现的大洋,把课桌当做这个大洋中的荒岛,应该把坐在座位上的每一个儿童看做是未来的鲁滨孙:严密关注他们,使他们在解答习题、完成作业、背诵诗歌时只能依靠自己的记忆,不能指望得到别人的帮助,更不能指望得到正式的和非正式的资料。当他处在鲁滨孙的那种境地时,谁也不能给他提示、出主意。只有他自己的脑袋才能救他的命。
但结果会是怎样的呢?实际上,“须知他不是什么鲁滨孙,无论他从事哪种职业,他必须生活在人们中间”[2]。娜·康·克鲁普斯卡娅的这一警句是值得我们很好地深思的。我们竭力反对呆读死记,这很好。我们为反对抄袭他人作业,为反对夹带而斗争,这也很好。但怎样才能杜绝这种现象呢?知识、技能、技巧只能是个人的获得物,每一个人都应该在这样的水平上去掌握它们:这种水平,一方面是我——教师——所组织和控制的教学教育过程所容许的,另一方面是在这一过程中他的发展中的才能和潜力使他有可能达到的。互相借用知识、技能、技巧,在使用过以后再归还给其占有者,衷心感谢对方的帮助,这是不可能的事。不,知识既不能借贷,也不能分送。
科学家走遍四面八方,
他都能通行无阻。
他拥有无数的瑰宝,
既看不到,又摸不着。
知识不能被小偷偷走,
也不能被强盗抢去。
蠢人与它无缘,
对聪明人是无价之宝。
我的孩子们熟知达维德·古拉米什维利[3]的这首诗。诗意极其明白易懂。因此,可以在某种程度上证明孤立的独立性的实践是正确的,尤其是在做测验作业时,儿童哪怕有偷看他人作业本、问同座同学、抄袭等最微小的尝试都使教师有权降低他的分数,或根本不承认他的作业。
过去,在我从事教育工作的初期,我不反对惩罚试图“欺骗”我的儿童。我还清楚地记得一个瘦瘦的男孩子的眼神:由于他偷看同学的作业本,试图把自己解答算术题的答数与同桌同学的正确答数相对照,我没收了他的作业本。他偷看时,那个经常被我夸奖为模范学生的孩子用吸墨纸再加上自己的手掌掩住了自己的作业本,不让他偷看一眼。这就是说,这个瘦瘦的男孩妨碍了模范学生的学习,也就是说,他想欺骗我,想抄袭别人的答数。于是我就赶忙给了他应有的教训:“我已给你讲过多少遍啦,要独立解答习题!”我没收了他的作业本,命令他安安静静地坐着。他瞧了我一眼,双眼充满着愤怒和憎恨的神色,接着就号啕大哭起来,他那抑制不住的哭声使我们的测验课再也无法继续进行下去。
教育信念有时就这样地转变了:这一事件使我领悟,是的,使我理解了自己的错误的实质。这一错误不仅是一时冲动的错误,而且,总的说来,也是教学法的错误。男孩子的眼神和号啕大哭似乎是在用明白易懂、令人信服和动人情感的语言对我说:“老师,您不能这样做,我不是什么鲁滨孙,我是一个社会的人!让我永远做这样的人!您还要让跟我同桌的同学养成团结友爱的感情,有同情心和关切感,善于帮助同学!”现在,孤立的独立性的观点对我已失去了任何意义,它是违反教育原则的。(www.xing528.com)
如果某个学生偷看别人的作业本,这不就意味着他学习有困难,需要得到帮助吗?如果某个学生指望有人偷偷地给他提示,这岂不就是他忘记了什么,或者根本不懂吗?所有这一切我都能及时发现,我看得出来,谁有什么不顺手,谁需要得到某种帮助!究竟怎样做更好些:当场揭穿儿童违反形式主义的独立性原则的行为,还是注意组织对他进行必要的帮助?
对于这一问题我早已没有疑义。不过,令人遗憾的是,关于独立作业这一关键性的概念在教育学和教学法教科书中没有得到现代心理学和教学论的应有阐述。给小学生做的数学和语文分发作业花样繁多,它们是专门为进行测验而设计出来的,具有一切形式主义的特征(儿童是狡猾的,他们会互相抄袭,但我们也不乏狡猾手段)。这就是同一内容四种不同变体的作业题:让坐在第一排的学生做第一和第二种变体的作业,让坐在第二排的学生做第三和第四种变体的作业。这样,他们谁也别想偷看别人的作业!教师都了如指掌!
我为儿童感到难受,我们不相信他们,我们不是向他们伸出援助的手来,而是在设置骗局愚弄他们。我也为很多教师感到难受,他们的教育嗅觉、教育技巧和创造往往摆脱不了陈腐的教学法指南的束缚:应该对儿童掌握的知识、技能、技巧进行严格的测验、提问和检查。我不需要这样的分发作业,需要的是能够组织二、三名儿童协同工作的分发作业,还需要这样的分发作业:它们能教导我的孩子们怎样互相帮助,怎样交流自己的知识和经验,怎样表现出对他人的同情和善意,最后,怎样真正成为有独立性的人,不是像鲁滨孙那样的孤家寡人,而是在人们中间的人。
今天,在数学课上我向孩子们建议:
“正如你们所看到的,这些作业很难。也许,有人需要帮助!在遇到困难时,你们可以向迈娅、维克多、伊利科、纳托、沃瓦、吉娅、尼柯、埃卡等同学请求帮助,当然也可以前来问我。但要留神,别妨碍别人……”
我安排捷恩戈、尼娅、达托、伊拉克利、格奥尔吉分别与邦多、叶莲娜、瓦赫坦、埃拉、玛里卡同坐,并交给他们一项任务:帮助同桌的同学,耐心地给他们讲解,给予忠告,在自己解答习题给他们作示范时轻声地边说边运算,以便使他们能仔细地观察,怎样判断,怎样进行运算。
这不像独立作业,更不像测验作业吗?
在语文课上,纳托手持一张纸条,上面写有她没有记住的瓦扎·普沙韦拉[4]的一首诗中的某些词语。在背诵时,她不时地用一只眼睛瞥视一下自己的“夹带”,但谁也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因此我们大家都屏息静听她的朗诵。她朗诵得热情洋溢、富有表情和情感,博得了我们的掌声。
可见,这也违反了独立性的要求吧?
但为什么呢?
在前一场合,我防止了偷看别人作业本的可能性。偷看的目的无非是盲目抄袭,剽窃他人的劳动成果。在后一场合,我排除了偷偷提示,使儿童摆脱难堪的处境:当忘记了某个词和有这个词的整段诗时,只要有人轻声地偷偷提示一下,就足以使他想起,于是一切都很顺利。否则,他就会像一个最笨的笨人一样地呆立着,而教师会用自己的话把他的记忆和联想的门户关得严严实实:“背下去!……你怎么啦!……背不出来?本来就该好好地背熟这首诗,现在背不出,多丢人……你们别给他偷偷提示,让他自己背!……记不起来啦!……有什么办法,让我们来帮助他!……”
但难道这是帮助吗?“我们来帮助他!”教师以表示“我很可怜你!”的语气说。于是,又一个想“帮助”他的同班同学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实际上,这个同学与帮助毫不相干,对他来说,更重要的是要向教师显示,他自己什么都懂。支配他起来“帮助”的愿望不是为了搭救同学(在这种场合他最好采取偷偷提示的办法来帮助同学!当然这要冒招致教师迁怒于自己的风险。),而是为了在全班同学中突出自己。
这就是在允许儿童互相帮助,利用辅助性字条(不,这不是夹带!)时,我要使他们摆脱的那种偶然性错误。但我这样做的原因,还在于要使儿童因之而能在合作和共同活动中学会独立性,道德原则和一般发展原则是这种独立性的支柱。
【注释】
[1]选自《孩子们,你们生活得怎样》,〔苏〕山·А.阿莫纳什维利著,朱佩荣、高文译,教育科学出版社,2002年。
[2]《克鲁普斯卡娅教育文集》,俄文版,第一卷,第138页,莫斯科,1960年版。
[3]达维德·古拉米什维利(1705-1792),格鲁吉亚诗人。——译注
[4]瓦扎·普沙韦拉(1861-1915),格鲁吉亚诗人,原名鲁卡·帕夫洛维奇·拉济卡什维利。——译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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