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晋时期陈郡谢氏琐谈
摘要 陈郡谢氏是东晋一门久盛不衰的高等士族。 在谢氏发迹史中 , 谢尚得任 豫州刺史 , 是它从东晋众多大族中脱颖而出的转折点。谢尚刺豫成功 并非易事 , 其 间经历过诸多的艰苦争夺。 至于 , 名士谢安屡召不仕的背景 , 则极为复杂。 除借助 清谈以提高门户声誉、 开拓东土以巩固家族生存基础外 , 士林给予他的舆论压力也 不可轻觑。谢氏家族在抗御前秦战争中取得重大胜利 , 确实功不可没。 但是如果没 有地处上游的桓氏家族积极开辟西部战场 , 牵制敌人精锐的战略配合 , 淝水之战的 迅速解决是绝不可能的。 关键词 东晋 谢尚刺豫 谢安拒召不仕 桓冲谢安联手 淝水之战
在编写 《谢安年谱》 时 , 笔者曾对东晋时期的陈郡谢氏进行过粗浅的研究。 现就其中的 几个问题 , 略陈陋见。 一、 谢尚刺豫的前前后后 陈郡谢氏的起家之地在豫州。谢尚得任豫州刺史 , 是谢氏从东晋众多大族中脱颖而出的 转折点。在此之前 , 它的名望不显 , 但经谢尚以及诸弟陆续刺豫后 , 谢安继而居中枢之位 , 陈 郡谢氏才逐渐成为东晋南朝一门久盛不衰的高等士族。 然而 , 谢尚刺豫并非是件易事 , 其间 经历过异常艰苦的争夺。 豫州的正式侨立 , 始于东晋成帝咸和四年 ( 329年 )。《宋书· 州郡志》 豫州刺史条: “成 帝咸和四年 , 侨立豫州 , 庾亮为刺史 , 治芜湖。” 这是东晋政府特为庾亮由中枢出任外镇 , 而 在扬州西北部建立的侨州。 此时的豫州已获得大量的实土。 《晋书·地理志》 讲: “成帝乃侨 立豫州于江淮之间 , 居芜湖。时淮南入北 , 乃分丹杨侨立淮南郡 , 居于湖。 又以旧当涂县流 人渡江 , 侨立为县 , 并淮南、 庐江、 安丰并属豫州。” 除淮南、 庐江、 安丰外 , 据 《资治通 鉴》 卷九三胡三省注和 《宋志》 记载 , 豫州的实郡还应有弋阳。总之 , 豫州夹在荆、 扬中间 , 与江州隔江相望。 同江州一样 , 近在建康肘腋 , 既能对晋廷形成威胁 , 又能力扼上游人马顺 流下都 , 战略位置极为重要。由于豫州还是阻挡北方胡人南下的要冲 , 所以其地理形势又有 胜于江州之处。 在庾亮之前 , 祖逖、 祖约虽然也有刺史的名目 , 但是那时的豫只属于虚设。 祖逖屯兵的 雍丘 , 毗邻黄河南岸 , 是与石赵交战的前线地区。祖逖为晋廷守边 , 从无他意。即使这样 , 元 帝还派戴渊进行节制 , 使祖逖忧郁而卒。 祖逖死后 , 王敦乱起 , 陆续收复的北方土地 , 悉为 84
石赵所占。祖约继任兄职 ,“始自谯城退还寿春”①。执政的庾亮以作涂塘为名 ,阻遏祖约南下 , 终于招致苏峻、 祖约之反。 庾亮割扬州江西之地侨立豫州是在平定苏峻叛乱之后 , 由于位置 南移 , 战略意义更加突出。 因此 , 豫州也就成为操纵晋廷实权的大族们反复角逐的地区。 为说明这一认识 , 现以 《资治通鉴》 编年为据 , 再综合他书 , 将成帝咸和四年到穆帝永 和元年 , 豫州刺史就任的情况顺序排列如下: (一 ) 咸和四年 ( 329年 ) 三月 , 庾亮 “求外镇自效 , 出为持节、 都督豫州、 扬州之江西、 宣城诸军事、 平西将军、 假节、 豫州刺史 , 领宣城内史 , ……镇芜湖”②。这一任职 , 庾亮持 续到咸和九年。 (二 ) 咸和九年 ( 334年 ) 六月 , 荆、 江等八州刺史陶侃卒。庾亮迁为 “都督江、 荆、 豫、 益、 梁、 雍六州诸军事 , 领江、 荆、 豫三州刺史 , 进号征西将军 , ……镇武昌”③。同年 , 居 中 执政的王导以其侄王允之为 “宣城内史 , 监扬州江西四郡 (诸军 ) 事 , 建武将军 , 镇于 湖”④。王导此举 , 是为夺占庾亮一直控制的临近豫州的扬州诸郡军政实权。 (三 ) 咸康元年 ( 335) 四月 , 历阳太守秦耽表石虎南侵 , 成帝“加司徒王导大司马、 假 黄 、 都督征讨诸军事以御之”⑤。田余庆先生详细地研究了事件的全过程 , 认为 “王导利用 机会调兵遣将 ,完成了对豫州治所周围要地的占领 , 并使前一年已占据建康上游两岸之地并 出镇的王允之 , 改镇豫州旧治芜湖。 看来 , 当年庾亮出都时所统豫州、 扬州之江西、 宣城诸 郡 , 统统归于琅邪王氏势力范围”⑥。 但是 , 豫州刺史的职务王氏并未夺得 , 仍由庾亮兼任。 (四 ) 咸康四年 ( 338年 ) , 庾亮 “乃解豫州授辅国将军毛宝”⑦ “毛宝为刺史 , 治邾城”⑧。 (五 ) 咸康五年 ( 339年 ) 九月 , 石赵兵陷邾城 , 毛宝赴江溺死。庾亮 “以辅国将军庾怿 为豫州刺史 , 监宣城、 庐江、 历阳、 安丰四郡诸军事、 假节 , 镇芜湖”⑨。这样, “琅邪王氏处 心积虑夺回的豫州和扬州四郡 , 又在一次未经宣扬的袭击中回到颍川庾氏之手”1 0。 (六 ) 咸康八年 ( 342年 ) 二月 , 庾怿因毒杀江州刺史王允之事泄 , 自杀。路永继任刺史 (见吴廷燮 《东晋方镇年表》 豫州刺史条; 万斯同 《东晋方镇年表》 则漏路永 , 误记赵胤 )。 (七 ) 穆帝永和元年 ( 345年 ) “八月 , 豫州刺史路永叛奔 (石 ) 赵”1 1 , 继任的刺史 “赵 胤镇牛渚”1 2。不久 , 赵胤死于任。谢尚遂以“西中郎将军督扬州诸军事、 豫州刺史、 假节 , 镇 历阳”1 3。 自此之后 , 豫州一直掌握在谢尚之手 , 直到穆帝升平元年 ( 357) , 谢尚死于任。 继任者 为从弟谢奕和谢万。陈郡谢氏兄弟先后刺豫 10余年 , 豫州成为他们重要的起家之地。 在史书中 , 关于谢尚刺豫的记载 , 颇为扑朔迷离。 田余庆先生认为 , 庾冰死后 , 晋廷使 谢尚为江州刺史 , 是以图抑制庾氏。 谢氏在江州无立足之地 , 只好后退一步 , 还镇历阳为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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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② ④ ⑤ ⑥ ⑨ 1 0 1 1 1 3 《晋书· 谢尚传》。 《资治通鉴》 卷九七。 田余庆书 , 第 123页。 《资治通鉴》 卷九六。 《东晋门阀政治》 , 北京大学出版 1989年版 , 第 119页。 《晋书· 成帝纪》。 《晋书· 王舒附子允之传》。 ③⑦ 《晋书·庾亮传》 ⑧1 2 《宋书· 州郡志》
州刺史。显然 ,这一结论是依据 《晋书·谢尚传》。其文曰: “庾冰薨 , 复以本号督豫州四郡 , 领江州刺史。俄而复转西中郎将、 督扬州之六郡诸军事、 豫州刺史。” 这段话的用语相当含混 , 好像谢尚由江州离任后立即转刺豫州。时间是在庾冰死后不久。 但是仔细爬梳史料 , 我们发现情况并非如此。庾冰卒于建元二年 ( 344年 ) 十一月 , 谢尚 遂得受诏刺江州, 然旋以庾翼故免职。《晋书· 庾翼传》: “兄冰卒 , ……还镇夏口 , 悉取冰所 领兵自配 , 以兄子统为寻阳太守。诏使翼还督江州 , 又领豫州刺吏 , 辞豫州。” 同书 《穆帝 纪》 更明确讲 , 庾翼直到死前都是江州刺史: “ (永和元年 ) 秋七月庚午 , 持节、 都督江荆司 梁雍益宁七州诸军事、 江州刺史、 征西将军、 都亭侯庾翼卒。” 那么 , 谢尚离开江州之任后的 去向是哪里呢? 我们认为 , 谢尚是返回刺江之前的江夏 , 复为太守。还有一种可能 , 谢尚尚 未来得及离开江夏 , 即被解江州任。 不管何种情况 , 他都没有直接由江州去豫州 , 当时的豫 州刺史仍是原任路永。 《晋书· 罗含传》 为此提供了有力的证据。 罗含原为江夏从事 , “太守 谢尚与含为方外之好。 ……寻转州主簿。 后桓温临州 , 又补征西将军。 温尝使含诣尚 , 有所 检劾。 含至 , 不问郡事 , 与尚累日酣饮而还。温问所劾事 , 含曰: `公谓尚何如人?’ 温曰: `胜我也。 ’ 含曰: `岂有胜公而行非邪? 故一无所问。 ’” 《世说新语·规箴篇》 亦记此事: “罗 君章为桓宣武从事 , 谢镇西作江夏 , 往检校之。” 桓温接任荆州的时间在庾翼死后的次月 , 即 穆帝永和元年八月。桓温临州后遣罗含去江夏检劾 , 说明至迟在此时谢尚仍在江夏任守。 桓 温、 谢尚齐名 , 江夏为荆州重郡 , 庾翼为刺史 , 州治与郡治同在夏口。 桓温检劾谢尚 , 是一 山不容二虎 , 不愿谢尚久居辖区之内。谢尚不久由江夏转守宣城 , 大约就是遭到了桓温的暗 算。《晋书· 顾和传》: “南中郎将谢尚领宣城内史 , 收泾令陈干杀之。有司以尚违法纠黜 , 诏 原之。和重奏曰: `尚先劾奸赃罪 , 入甲戌赦 , 听自首减死。而尚近表云干包藏奸猾 , 则收行 刑。干事状自郡 , 非犯军戎 , 不由都督。 案尚蒙亲贤之举 , 荷文武之任 , 不能为国惜体 , 平 心听断 , 内挟小憾 , 肆其威虐 , 远近怪愕 , 莫不解体。 尚忝外属 , 宥之有典 , 至于下吏 , 宜 正刑辟。 ’ 尚 , 皇太后舅 , 故寝其奏。” 这段史料证明: (一 ) 谢尚离江夏前 , 曾险些以奸赃罪 被桓温除掉。 (二 ) 谢尚领江州刺史时 , 曾被授予督豫州四郡之职。在还江夏、 到宣城这一段 时间里 , 仍保留着都督的职务。 他杀陈干 , 即是以此名义下进行的。 (三 ) 史文内的 “甲戌 赦”, 是穆帝登基、 太后临朝时的大赦。此事显然也发生在永和元年八月 , 桓温刺荆之初。还 是同年八月 , 路永叛奔石赵。此前 , 豫州刺史一直是路永 , 与谢尚无关。谢尚据有豫州 , 是 接替病故的赵胤 , 时间当在永和元年末到次年初。 《宋书· 州郡志》 豫州刺史条记载 “ (永 和 ) 二年 , 刺史谢尚初镇芜湖” , 即是个明证。 路永接任豫州在庾怿自杀之后。 他久居豫州 , 原是苏峻的旧属 , 后归附东晋朝廷 , 被王 导网罗为爪牙。咸康八年 , 琅邪王氏的王允之南据江州 , 路永北镇豫州 , 等于颍州庾氏联结 上游荆州与下游扬州的咽喉通道 , 被琅邪王氏死死卡断。虽然同年八月 , 王允之被调离 , 但 继任者仍是出自琅邪王氏的王羲之。 年底王羲之离任 , 江州之职又被外戚褚裒填补 , 依然与 庾氏无关 , 特别是路永的地位始终未被动摇。 这一局面自然不能为庾氏所容忍 , 夺取江州和 豫州成为他们的当务之急。扬州刺史庾冰“屡求出外”① 的根本原因也在于此。终于 , 康帝建 元元年 ( 343年 ) 十月 , 庾冰 “以本号 (车骑将军 ) 除都督江荆宁益梁交广七州、 豫州之四郡
86 ① 《资治通鉴》 卷九七。
军事 , 领江州刺史”①。庾冰在夺占江州的同时 , 又剥夺了路永在豫州的兵权。庾冰所督的豫 州四郡 , 即是庾怿刺豫时所监的四郡。庾怿死后 , 四郡的监军权由继任者路永兼领。此次 , 庾 冰出京 , 名号为车骑将军 ,官属二品; 而路永的龙骧将军为三品。庾冰督豫州四郡 , 用意即 是要剥夺路永在豫州的军权 , 使其降为单车刺史。 架空路永的结果 , 使江豫二州的实权皆被 庾冰席卷于手。建元二年 ( 344年 ) , 庾冰死 , 朝廷改授谢尚督豫州四郡 , 领江州刺史 , 说明 庾氏仍不肯把豫州的军权交还路永。 庾翼夺取江州后 , 如果不是放弃兼领豫州的任命 , 那么 路永的刺史职务也将不保。 在这一连串的变故中 , 路永的处境越来越尴尬。 在庾、 王之争中 , 谢尚原是个两面讨好的人物。始则亲近王导 , 故 “王导深器之 , 比之 王戎 , 常呼为小安丰 , 辟为掾 , 袭父爵咸亭侯。始到府通谒 , 导以其有胜会 , 谓曰: `闻君能 作鸲鹆舞 , 一坐倾想 , 宁有此理不?’ 尚曰: `佳。 ’ 便著衣帻而舞”②。但到王导死后 , 他看到 琅邪王氏的势力大为衰落 , 便以主要精力用于奉迎庾氏。“时安西将军庾翼镇武昌 , 尚数诣翼 咨谋军事。尝与翼共射 , 翼曰: `卿若破的 , 当以鼓吹相赏。 ’ 尚应声中之 , 翼即以其副鼓吹 给之”③。《晋书·乐志》 也载其讨好庾亮事: “庾亮为荆州 , 与谢尚修复雅乐 , 未具而亮薨。” 谢尚日渐受到庾氏史弟的信任 , 在解江州复还江夏后 , 并未丧失对豫州四郡的监军权 , 显然 是得到了庾翼的默许。 谢尚东来 , 一方面是受到桓温的压迫 , 在荆州不能容身。另一方面也有针对路永 , 夺取 豫州的目的。 永和初年的政局颇为暧昧。 庾翼死后 , 颍川庾氏子弟陆续被桓温清除 , 家族势 力一蹶不振。桓温积极向东发展 , 已通过其父桓彝的门生徐宁控制了江州 , 如果再染指豫州 , 整个上游将全部属于桓氏的天下。穆帝二岁承位 , 临朝的太后褚氏是谢尚之甥 , 参主朝政的 是会稽王司马昱和何充。何充倚重桓温 , 而司马昱则对桓氏有戒备之心 , 褚氏则偏心其舅 , 几 派势力明争暗斗十分激烈。 谢尚在宣城觊觎豫州 , 突遭顾和弹劾 , 很难说不是受人指使。 而 在路永叛逃后 , 豫州的人选既与桓氏无干 , 也不是谢尚 , 朝廷用的却是与琅邪王氏有瓜葛的 赵胤 , 其中奥秘令人玩味。 直到次年何充去世 , 司马昱独掌朝政之权 , 特援引素为桓温所忌 的名士殷浩为扬州刺史 , 以制约上游。谢尚在赵胤死后得刺豫州 , 明显是司马昱、 殷浩对抗 桓温的一步棋。这从以后谢尚配合殷浩北伐 , 拒绝桓温要他在平洛后进驻洛阳的态度中 , 可 以得到印证。 当然 , 对于路永来说 , 不管各派势力斗争的结果如何 , 他都难逃釜中鱼、 俎上 肉的命运。路永作为苏峻乱党余蘖 , 历来被东晋当权大族视为异类。早在苏峻乱平之初 , “峻 党路永、 匡术、 贾宁中途悉以众归顺 , 王导将褒显之。 (温 ) 峤曰: `术辈首乱 , 罪莫大焉。晚 虽改悟 , 未足以补前失。全其首领 , 为幸已过 , 何可复宠授哉’”④。外戚王 也指斥这些降将 为小人。王导、 王允之在世时 , 路永尚有一定利用价值 , 到二人死后 , 琅邪王氏元气大伤 , 各 派人物对路永之辈皆弃若敝屣 , 避之犹恐不及 , “岂可令泾渭混流, 亏清穆之风”⑤。路永与其 延颈就戮 , 自然不如北奔石赵以求生存。 关于谢尚刺豫的前前后后 ,可能还有很多东晋当权大族争夺的内情 ,但由于史料缺乏 , 无 法得知其详。 不过 , 谢尚刺豫成功 , 为实现陈郡谢氏的勃兴打下坚实的基础 , 则是不容争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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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② ④ ⑤ 《晋书· 王 传》。 《晋书· 温峤传》。 ③《晋书· 谢尚传》。 《晋书· 庾冰传》。
的事实。(www.xing528.com)
二、 谢安屡召不起的原因 《世说新语· 赏誉篇》 注引 《续晋阳秋》 曰: “初 , (谢 ) 安家于会稽上虞县 , 优游山林 , 六七年间征召不至。虽弹奏相属 , 继以禁锢 , 而晏然不屑也。” 其实 , 谢安拒召远不止六七年 , 如果从咸康四年 ( 338年 ) 辞王导府掾到升平二年 ( 358年 ) 遭禁锢 , 则逾 20年。这在 《晋 书·谢安传》 中记载得十分清楚: “初辟司徒府 , 除佐著作郎 , 并以疾辞。寓居会稽 , 与王羲 之及高阳许询、 桑门支遁游处 , 出则渔弋山水 , 入则言泳属文 , 无处世意。 扬州刺史庾冰以 安有重名 , 必欲致之 , 累下郡县敦逼 , 不得已赴召 , 月余告归。 复除尚书郎、 琅邪王友 , 并 不起。 吏部尚书范汪举安为吏部郎 , 安以书距绝之。有司奏安被召 , 历年不至 , 禁锢终身。” 东晋时期大族子弟无不汲汲于仕途 , 而谢安屡召不至 , 原因何在? 陈郡谢氏得入士流 , 是谢安的前辈在完成由儒入玄的转变之后逐渐实现的。 但作为一个 “新出门户” , 它的地位并不十分巩固。东晋时期的士族 , 为了保护和加强家族的根本利益 , 并 使声望不断上升 , 就必须办好三个方面的事情。 (一 ) 家族中始终有人入仕为官 , 同时官职还 需达到一定的品级。 (二 ) 家族中要有清谈名士 , 地位越高越好。 (三 ) 不断积蓄家族的物质 财富 , 其中尤为重要的是占有大量的地产和劳动人口。 以上三个方面中 , 对于陈郡谢氏来说 , 在谢安 40岁以前 , 第一个方面并非是当务之急。 王导初辟谢安时 , 其父谢裒为吏部尚书 , 后转为吴国内史; 兄谢尚官居历阳太守。嗣后三个 弟兄 (谢尚、 谢奕、 谢万 ) 陆续担任封疆大吏 , 掌握着豫州的军政实权。正是由于家族中人 蝉联要位 , 门户有恃 , 谢安才会 “累违朝旨” 拒绝入仕。然而一旦上述背景发生危机 , 他马 上就会出现变态反应。这就是为什么谢安在“高卧东山” 的同时 , 还要一再追随谢万赴任 , 并 积极为其出谋划策、 纠正过失的原因。田余庆先生曾征引大量史料 , 论证谢安努力扶持和匡 正谢万 , 唯恐有失致使影响门户利益。如 “谢万作吴兴郡 , 其兄安时随至郡中。万眠常晏起 , 安清朝便往床头 , 操屏风呼万起”①。谢万为豫州刺史, “北征常以啸咏自高 , 未尝抚慰众士。 谢公 (安 ) 甚器爱万而审其必败 , 乃俱行。从容谓万曰: `汝为元帅 , 宜数唤诸将宴会 , 以说 众心。 ’ 万从之 , 因召集诸将 , 都无所说 , 直以如意指四坐曰: `诸君皆是劲卒。 ’ 诸将甚忿恨 之。谢公欲深著恩信 , 自队主将以下 , 无不身造 , 厚相逊谢。及万事败, 军中因欲除之。 徐 云: `当为隐士。 ’ 故幸而得免”②。这也是他在谢万被贬后 , 不顾士林的讥讽而决然出仕的原 因。 东晋时期 , 士族门第的维持 , 除需要依靠优越的政治资本 , 还需要有清谈名士来支撑 , 以 不断地提高社会声望。 清谈固然误事 , 但是在玄风炽盛的江左 , 这已成为品评名士风度的重 要标准。如名士殷浩因 “善玄言” , 而 “有美名” , 各府召辟之书纷至沓来 , 皆称疾不起。 以 至有人哀叹: “深源 (殷浩字 ) 不起 , 当如苍生何?” 故常 “伺其出处 , 以卜江左兴亡”。 《晋 书· 殷浩传》 所载庾翼贻浩书 , 语气几近乞求。庾翼遭拒后 , 虽然忿然称 “此辈宜束之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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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② 《世说新语· 简傲篇》。 《太平御览》 卷七○一引 《俗说》。
阁”, 但是仍不得不承认 “俟天下太平 , 然后议其任耳”① 这种世风之下 , 显然士人如若沽高 名、 钓美誉 , 一定要精玄理、 通清言才行。在 “善言玄理” 方面 , 谢氏兄弟子侄们互不相让 , 构成了一个阵容强大的名士群。不过其中只有谢安具备作为超一流名士的条件。《晋书》本传 讲他 “少有重名” , 弱冠时期就受到当时清谈领袖王 的激赏 , 成年后又与名士王羲之、 著名 清谈家许询、 名僧支遁等交往密切 , 名声极度显赫。谢安的风彩和学识确实高出同时代人一 筹。《世说新语· 文学篇》: “支道林 (支遁 )、 许 (询 )、 谢 (安 ) 盛德 , 共集王 ( ) 家。谢 顾问诸人: `今日可谓彦会 , 时既不可留 , 此集固亦难常。当共言泳 , 以写其怀。 ’ 许便问主 人有 《庄子》 不? 正得 《渔父》 一篇。谢看题 , 便各使四坐通。支道林先通 , 作七百许语 , 叙 致精丽 , 才藻奇拔 , 众咸称善。于是四坐各言怀毕。谢问曰: `卿等尽不?’ 皆曰: `今日之言 , 少不自竭。 ’ 谢后粗难 , 因自叙其意 , 作万余语 , 才峰秀逸。既自难干 , 加意气拟论, 萧然自 得 , 四坐莫不厌心。支谓谢曰: `君一往奔诣 , 故复自佳耳。 ’” 这里的 “通” , 是指剖析义理 , 进而寻溯理源。此次清谈地点在王家 , 实际主持人却是谢安。在大家发言后 , 谢安一一指出 众人谈理的不足 , 然后作万余语的长篇论述。 他的发言不但文彩飞扬 , 而且逻辑严密 , 无懈 可击 , 再加上神气潇洒 ,使听者无不由衷地佩服。 由此可见 , 这类的玄谈并非一定是浮虚之 谈 , 其中不乏智者学识与机敏的交流。名士以清高自翊 , 鄙视功名。谢安屡召不起 , 包含以 此换取声誉 , 提高家族社会地位的目的 , 同时也有受清谈家人格信念制约的因素。这种 “淡 泊 明志 , 宁静致远” 的魏晋玄学修养 , 一直影响到谢安入仕以后。他把 “镇之以和靖” 和 “不存小察 , 弘以大纲” 作为从政原则 , 并经常流露出 “悠然遐想 , 有高世之志” 的心态。当 然 , 谢安还面临着来自士林舆论的巨大压力。 如当谢安有仕进的倾向时 , 王羲之要刘 与他 共推崇谢安为士坛领袖 , 刘 作如下表示: “若安石东山之志立 , 当与天下共推之”②。在谢安 入仕后, 又受到很多士人的嘲笑。《晋书》 本传记载谢安应桓温召为司马 , “将发新亭 , 朝士 咸送 , 中丞高崧戏之曰: `卿累违朝旨 , 高卧东山。诸人每相与言 , 安石不肯出 , 将如苍生何? 苍生今亦将如卿何?’安甚有愧色。” 《世说新语· 排调篇》 也记谢安在桓温处 , 郝隆亦借药物 讥其 “处则为远志, 出则为小草。” 同样使谢安 “甚有愧色”。可见在入仕这一问题上 , 士林 舆论给予谢安的压力是很大的。 物质财富 (包括动产和不动产两部分 ) 是士族赖以生存的物质基础。陈郡谢氏属于南迁 的北方士族。 和其他侨姓士族一样 , 他们在北方的财富都已丧失 , 到达南方后经济基础十分 薄弱。 所以他们特别注意对物质财富的积累。 谢氏兄弟注意搜罗浮财 (如谢尚曾以奸赃罪受 罚 , 谢石也以“聚敛无厌 , 取讥当世”③) , 更注意对土地和劳动人口的占有。谢安生活的时期 , 太湖以北的临江之地皆已成为江南土著士族的禁脔 , 侨姓士族只能南下开发东土。谢安 “寓 寄会稽”, 表面上作山水之游 , 实际上正如王羲之所云是俩人在 “行田 , 视地利”④, 极力扩大 土地和劳动人口。 到孙子谢混时期几经变动 , 谢家还有 “田业十余处 , 僮仆千人”。 《宋书· 谢弘微传》 明确讲 , “资财巨万 , 园宅十余所 , 又会稽、 吴兴、 (南 ) 琅邪诸处” 的田产 , 皆 是 “太傅 (谢安 )、 司空 (谢 ) 琰时事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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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② ③ ④ 《晋书· 王羲之传》 《晋书· 谢石传》。 《世说新语· 赏誉篇》。 《晋书· 庾翼传》。
总之 , 谢安早年屡召不起 , 一是借助清淡以提高家族声誉; 二是积极开拓东土 , 努力占 有土地和劳动人口 , 以巩固家族生存的物质基础。 谢安能够长久矜持不出 , 根本原因还是谢 尚等人身居高位 , 门户有靠的结果。 三、 桓、 谢联手退敌 晋武帝太元八年 ( 383年 ) , 已经统一北方的前秦国主苻坚发兵百万 , 准备一举吞并东晋。 长江下游是东晋首都建康的所在地 , 自然成为前秦大军南下重点进攻的目标。毫无疑问 , 东 晋退敌的主战场在江淮地区 , 淝水之战的胜负确实关乎东晋的存亡。由于谢氏兄弟子侄们的 努力和一些偶然因素 , 终于以少胜多取得淝水大捷 , 使江左政权免于覆亡 , 谢氏之功不可没。 但我们不能忽视 , 桓冲在上游主持的西部战场所起的作用。 桓冲在上游的战略配合 , 是谢安 在下游取胜不可缺少的条件。对于桓冲存在的重要性 , 敌国前秦不少人有清醒的认识。前秦 内部反对伐晋的意见都是将桓冲与谢安并提的。《晋书·苻坚载记》 述众臣谏阻南进理由 , 皆 称晋有谢安、 桓冲。如权翼云: “今晋道虽微 , 未闻丧德 , 君臣和睦 , 上下同心。谢安、 桓冲 , 年表伟才 , 可谓晋有人焉。臣闻师克在和 , 今晋和矣 , 未可图也。” 太子苻宏云: “晋主无罪 , 人为之用; 谢安、 桓冲兄弟 , 皆一方之俊才 , 君臣 力 , 阻险长江 , 未可图也。” 苻诜也云: “晋有谢安、 桓冲 , 而陛下伐之。是行也 , 臣窃惑之。” 上游战场是荆州刺史桓冲在前秦大兵压境前主动开辟的。苻坚对东晋的全面进攻是在太 元八年的八月。而早在上一年的九月 , 桓冲即以攻为守 , 遣将袭击前秦占据的要塞襄阳 , 焚 践沔北屯田 , 掠民户而归。第二年五月 , 桓冲则亲统 10万大军再次攻打襄阳, 并分遣别将刘 波袭扰沔北诸城 , 郭诠打武当 , 还命杨亮率军西进蜀地 , 攻打涪城。桓冲这一四面出击的战 略行动 , 干扰了苻坚南侵的部署 , 使其不得不以很大精力注意江汉平原乃至巴蜀地区。桓冲 所遣诸师 , 虽然没有取得重大的军事胜利 , 但却牵制住了前秦很多兵力 , 特别是慕容垂和慕 容 所率的两支战斗力很强的鲜卑兵。在前秦大举进攻后 , 上游地区又爆发了郧城之战 , 使 慕容垂根本无法按预定计划 , 参加苻融所指挥的前锋部队在东线作战。 淝水战前的太元年间 , 主导东晋政坛的大族是谢、 桓两氏。 自桓温死后 , 谯郡桓氏在陈 郡谢氏咄咄逼人的进攻面前 , 基本处于守势。 这是因为 , 一则桓氏子弟才能平庸 , 无法同人 杰辈出的谢氏家族抗衡; 二则桓温晚年的非分之求 , 造成了举朝对桓氏疑惧的不良后果 , 使 他们举手投足都得有所谨慎。此次大敌当前 , 桓氏则主动采取同谢氏联手的态度 , 并大致得 到谢氏的响应。 东晋两家当权大族的联手 , 既有军事上的策应 (如桓冲在上游开辟西部战场 ) , 又有兵力 上的支援。《世说新语· 尤悔篇》 注引 《续晋阳秋》 曰: 桓冲 “闻苻坚自出淮淝 , 深以根本为 虑, 遣其随身精兵三千人赴京师。”同时还表现在为避免扩大矛盾 , 而在权力分配上互有退让。 太元八年七月 , 桓冲 “请以王荟补江州刺史 , 诏从之。时荟始遭兄劭丧 , 将葬 , 辞不欲出。于 是卫将军谢安更以中领军谢 代之。 冲闻之而怒 , 上疏以为 文武无堪 , 求自领江州, 帝许 之”①。在江州人选问题上 , 如果不是谢安作出最后让步 , 双方很可能发生直接冲突 , 影响到 共同对敌。但从桓、 谢联手的全过程来看 , 桓冲似乎比谢安更能从大局出发一些。桓冲代桓
90 《晋书· 桓冲传》。
温居任后 , “或劝冲诛除时望 , 专执权衡 , 冲不从。” 谢安以时望辅政 , 为群情所归 , 桓冲乃 解扬州刺史以让之。“桓氏党羽以为非计 , 莫不扼腕苦谏 ,郗超亦深止之 , 冲皆不纳。” 后桓 冲刺徐 , “时丹杨尹王蕴以后父之重昵于安 , 安意出蕴为方伯 , 乃复解冲徐州” , 桓冲亦无异 议①。蒋福亚先生曾指出 , 桓氏家族对于前秦的仇恨是刻骨铭心的 , 既有国仇 , 又有家恨。桓 温两次北伐折羽 , 皆与前秦有关。桓氏家族主要成员大都有同前秦交手的经历 , 皆以灭秦为 后快。《晋书·桓豁传》: “初 , 豁闻苻坚国中有谣云: `谁谓尔坚 , 石打碎。 ’ 有子二十人 , 皆 以石为名以应之。” 这种集国仇家恨于一身的情绪 , 正是桓冲一再让权、 桓氏兄弟又不反复纠 缠的思想基础。比较而言 , 谢安在有些方面处理得颇为狭隘。桓冲遣精锐来支援 , “谢安谓三 千人不足以为损益 , 而欲外示闲暇 , 闻军在近 , 固不听。报云: `朝廷处分已定 , 兵革无阙 , 西藩宜以为防。 ’ 时安已遣兄子玄及桓伊等诸军 , 冲谓不足以为废兴 , 召佐吏对之叹曰: `谢 安乃有庙堂之量 , 不闲将略。今大敌垂至 , 方游谈不暇 , 虽遣诸不经事少年, 众又寡弱 , 天 下事可知 , 吾其左衽矣’”。桓冲对谢安在决战前的表现忧虑 , 是有道理的。平心而论 , 淝水 之战的迅速取胜 , 带有一定的偶然性。如果不是临战前 , 朱序提供苻坚大军未至的情报和战 争中他扰乱军心的行动 , 战局如何发展还是很难预料的。战前 , 身为前线统帅的谢石只想消 极防御 , 史称他 “甚惧 , 欲不战以老秦师”。如果按照谢石的部署 , 起码淝水之战不能这么 快取得胜利。清人龙燮诗云: “谢傅儿曹亦斗鸡 , 投鞭真可断虹霓。休夸决胜东山墅 , 只为苻 坚下子低。” 龙燮的看法虽然偏激 , 但还是有一定道理的。
(作者 北京师大历史系副教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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