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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老庄战斗史料的追踪考证

时间:2023-03-29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有关刘老庄的战斗细节,国内除了宣传中的英雄形象,横店式的故事情节外实际并没有多少具体的文献记录。所谓的档案资料,不过记录的是新四军19团4连,在1943年3月18日刘老庄的战斗中82名烈士全部殉国牺牲的一个事实。二、『歩兵第五十四聯隊史』资料源的追踪 有关刘老庄的战斗,至今日军史料中较可信的记录只有『歩兵第五十四聯隊史』中池田八郎的「劉老庄の戦闘」一文[iii]。

刘老庄战斗史料的追踪考证

   一、陈毅的记录与今日宣传   

   没有证据,就不会存在事实。而证据的可靠与否,又决定了事实的真伪程度。有关刘老庄的战斗细节,国内除了宣传中的英雄形象,横店式的故事情节外实际并没有多少具体的文献记录。所谓的档案资料,不过记录的是新四军19团4连,在1943年3月18日刘老庄的战斗中82名烈士全部殉国牺牲的一个事实。此类记录,现在公开可见的最早文字,应是事件四个月后1943年7月5日,陈毅代理军长《新四军在华中》一文中的事迹报告[i],云:   

   ?今春三月十六日,淮海区敌寇分兵十一路,计敌兵千余人,包围我进驻梁岔之部队,…十六日晨敌三度合击,我军先头部队安全突围,而后卫则陷入重围中。我军乃就田畴间之交通沟进行抵抗。第一阶段,我军进行突围,屡次与敌肉搏均无效,乃决心固守待援。第二阶段,敌见我转攻为守,欺我力弱,以大队兵力向我猛冲,为我军击退;其冲至防御工事前沿之敌,下马肉搏,均为我刃毙。第三阶段,敌悉知我仍不易欺,乃选择较远距离,重新配备火力,以机枪、大炮集中放射,对我进行火力毁灭;是时敌寇知我军已突围无望,乃妄想降服我军,无耻的伪军乃开始其招我投降之火线喊话。我军将士坚不为动,乃从容将机枪步枪拆毁,并将文件杂物付火,将忠骨掩埋后,乃集中未伤者之二十余名,进行最后之突围战;至下午五时,终全部殉国!

Figure 1《新四军在华中》   

   此记录是否正确?由于19团4连全员在作战中死亡,所以有关作战过程细节的事后描述并不会准确。特别是歼敌数字,在此类全军覆灭的歼灭战中根本无法统计,也无据报告。“其损失亦相近”可解释为仅是一个事后的宣传材料。陈毅的文章,推测是根据第19团提出的战斗报告(想象还原)内容作出的。虽不一定准确,但对战斗过程的描写却比今日流行的所有刘老庄英雄连的“故事”都真实得多。若细读分析,可发现内容大不相同。其中以下①②③的部分,应是较准确的记录,理由是可以和日军的档案记录接轨。   

   ①第19团先头部队突围成功,而后卫被日军截断后陷入重围,被迫在交通壕中抵抗。

   ②日军“以机枪、大炮集中放射,对我进行火力毁灭”,摧毁了4连的战斗力。

   ③日军判断4连被围困“已突围无望”后,曾一时停战,进行了劝降。   

   而今日宣传中的以下1.至4.的内容等,在陈毅的报告中并没有出现。   

   1.  4连寡兵82名英勇对战“1600-3000余名”敌军[ii](陈毅提到“计敌兵千余人”)

   2.  4连的作战目的是“掩护主力转移”(陈毅文意为突围中后卫被敌截断)

   3.  4连激战一日曾“打退敌5次冲锋”(陈毅文章只提到打退敌一次冲锋,和数次突围)

   4.  战斗中共“歼敌170-300名”(陈毅文意为敌死伤与我相近,即推测敌死伤约80名)   

   可见故事情节是不断发展的。英雄在宣传美化过程中,会发生相当程度的失真。尤其是没有文字档案资料佐证的口碑,可以按作者之意图任意发挥。反过来问,日军的战史记录是否有文字档案记录佐证,内容是否可靠?这也许是国内更多人所关心的问题。以下就是笔者对此题目的考察,和对日军档案资料的介绍,解说。   

   二、『歩兵第五十四聯隊史』资料源的追踪   

   有关刘老庄的战斗,至今日军史料中较可信的记录只有『歩兵第五十四聯隊史』中池田八郎的「劉老庄の戦闘」一文[iii]。用战史记录的手法,第一次具体地描写了战斗的全过程,并附有两种作战的部署略图。为「劉老庄の戦闘」提供了不少有关作战的基本情报,如天候,行军方式,作战部署,战斗过程记录等,内容详实。但若仔细分析,可以判断其内容并不是来自于可信度高的《战斗详报》。缺乏很多战斗详报中不会遗漏的重要的内容。比如具体的作战日期,时间,地点,敌军番号,作战命令,死伤统计,虏获内容统计等。   

   此记录是怎样作成的?为了考证『歩兵第五十四聯隊史』的资料来源和做成方法,笔者最近又进行了一次深入调查。意图在寻找「劉老庄の戦闘」一文使用的原始资料出处。首先发现的是,有关刘老庄战斗的记录,除了1989年5月发行的『歩兵第五十四聯隊史』外,1983年4月发行的『鳥取綜合聯隊史』「大〔六〕塘河作戦」[iv]一节中,1966年12月发行的『岡山郷土部隊史』「大〔六〕塘河作戦」[v]一节中也有过记录。附属图面几乎相同,内容面略同,但详疏有别,后出的『歩兵第五十四聯隊史』记录可称最详细。还可以判断,其使用材料都是出于一个来源,可以断定都是由池田八郎执笔。   

   池田八郎是何人?「劉老庄の戦闘」所根据的原始资料到底在哪里,记录又是如何编辑,构成的?  

Figure 2 池田八郎(左),引自『歩兵第五十四聯隊史』   

   池田是刘老庄战斗时代的第1大队步兵炮小队长,战后1950年代开始,一直在收集联队的战史资料,是『歩兵第五十四聯隊史』的主要执笔者之一。关于资料来源,『歩兵第五十四聯隊史』第48页中有一个回答。是对同书第二编「聯隊再建と支那戦線」(48-234頁)编辑方法的说明。内容如下:   

   “第二编以既刊的『副史』为骨骼,用各位战友的投稿为内容加工汇成”。   

   “『副史』是池田八郎借用了田坂联队长长期收集,保存的战斗详报和其他文件为基       干,细心编辑而成,因为是贵重史料,所以编集时尽量留意保持了其原型的完整”。   

   “通过各位的投稿,…(本书)明确,填补了许多至今不明部分的空白。特别是有关        一,作战,讨伐第一线的行动概要(日期,场所,参加部队,彼我行动状况,友军的行动,结果等)二,战友的战死伤场面。…(下略)”   

   从以上说明得知“战史记录”部分(第二编),是由『副史』(战史资料)内容和“投稿”内容混合而成。编者池田八郎,编辑时强调要保持史料原型,和记录作战基本情报的重要。这可以说是一个区别“故事·宣传品”与战史记录的基本方法。可见池田还是一位有素养的记录者。在此更重要的是使笔者知道了『副史』的存在。『副史』到底在哪里,又是怎样记录了六塘河作战?满怀着期望,笔者找打了歩兵第54聯隊的『副史』。是一本很罕见的小册子,互联网的书目中并没有记载,但在防卫省战史资料中心和靖国神社图书馆中各有一册存在。书名为『歩兵第五十四聯隊史-副史』[vi],1970年出版。但笔者遗憾地发现,有关刘老庄战斗的记录内容和20年后出版的『歩兵第五十四聯隊史』相比,除个别文章表现外基本相同。不同之处主要在在构成的体裁面。即『歩兵第五十四聯隊史-副史』以记录各次战斗为中心,按照各任联队长上任期间的「大事记」体裁编成。换言而之,是各联队长留下的简明执务记录。当时,历代联队长大多数还都在世。刘老庄的战斗,即出现在第四代联队长(从1938年再组编始算四代)平岛周平(1942年3月17日赴任)的记录中。   

Figure 3 平岛周平,在任超过3年   

   平岛周平是任职期间最长的一位联队长,至1945年4月9日,在任期间超过3年。其次是第一代联队长高桥政雄,在任2年。平岛联队长在华期间共一年零五个月(1943年8月 后,步兵第54联队被调往新几内亚拉包尔作战),期间经历了浙赣作战(1942.4.30-10.14),洪泽作战(1942.11.14-12.15),苏淮作战(1943.2.1-3.15),六塘河作战(1943.3.16-4.6)等四个战役,近百次中小战斗,主要都是在讨伐新四军。可是『副史』的记录内容却很简单。在华间的全部篇幅仅有4页(89-93页),详细的战斗记录也只有一个,即刘老庄的歼灭战,占据了平岛在华记录的绝大部分(三页多)。

Figure 4 副史中的刘老庄战斗记录   

   可见这次战斗,是平岛周平联队长在华任职间最得意,又被看作为最成功的一次代表性作战。『副史』内容除个别文字外,基本上和『歩兵第五十四聯隊史』中「劉老庄の戦闘」相同。若按前述编辑说明,应是执笔者池田八郎利用“田坂联队长长期收集,保存的战斗详报和其他文件,细心编辑而成”,并“尽量留意保持了其原型的完整”,即并没有做过大手脚。   

   三、『池田八郎史料』的发现   

   是否此说明属实?有没有方法来佐证?笔者在“副史”中意外地又发现了一个解决此问题的线索,即编辑『副史』时利用过的『池田八郎史料目录』的存在,此资料在『副史』编成出版的3年前,1967年11月24日,被寄赠给当时的防卫厅战史室。内容共有15个文档。 题目见下图

Figure 5《池田八郎史料目录》『歩兵第五十四聯隊史:副史』   

   当笔者满怀期待,从防卫省战史资料中心调出这个文档时,首先感到的又是失望。史料共15件,目录的2-5部分,是当时(1967年)在世的四位联队长,即高桥政雄(第一任1938.4-40.3)田坂八十八(第二任1940.3-41.3)平岛周平(第四任1942.3-45.4),丸山严(第五任1945.4-8)为编纂『副史』所提供的联队记录,手记等[vii]。并不是期望中的战斗详报,而多属于个人笔记,备忘录。也就是在职间有关联队的大事录。其中的第6至第15件,是战斗详报的“拔萃”,可以算是第一手贵重的战史资料,但内容全部都是田坂八十八在职一年中(1940.3-41.3)自己经历过的战斗记录。即,除了细心擅长记录的田坂八十八以外,其余的三位联队长并没有能为『副史』提供有关作战的详细记录。   

   最渴望得到的平岛周平的记录中,虽然有刘老庄战斗的笔记,但内容和图面,比起『歩兵第五十四聯隊史:副史』要简略得多。此为笔者的不满之处。但又庆幸的是终于寻找到了有关刘老庄作战的资料原型。共两页记录,加一张作战草图。草图十分潦草,但一看即可断定,是『副史』和『歩兵第五十四聯隊史』中刘老庄的战斗部分中使用的作战略图的原图。即『副史』中的作战图,是执笔者池田八郎按平岛周平的草图精制加工而成的。因为此资料不允许复制(拷贝),所以笔者在此不能出示原件。以下是手抄的全部内容。图版则是利用透明纸对原图的描摹,不会有大差。   

   「No.3自昭和十七年三月至昭和二十年四月、平島周平聯隊長   

   平島周平少將本人の記事、住所:鹿児島県川内市平佐町平佐(1563页)」  

   「劉老庄付近の戦争に於ては寡兵能く敵を包囲し約二百をぎゃく殺するに至った。特に第九中隊長船越大尉は率先突撃隊の陣頭に立ち突入し遂に壮烈なる戦死を遂ぐ。   

   (译文:在刘老庄附近的战斗中,能以寡兵善战,将敌包围取得虐杀200余敌的战果。特别值得一提的是第9中队长船越大尉能位于突击队前头,率先突入敌阵壮烈战死)   

   (1) 敵情   

   師団は其の警備地域内の粛正を計り、以て大東亜戦争を有利に導くべく亦各聯隊は其の地区の内に於て統一せる作戦を実施し以て師団の要望に答えんとし、前記蘇淮作戦を実施し、主として敵の基地に痛撃を加えたり、爾後敵は四散し各警備隊の間隙に入りて失いし其の兵力を補充しつつあり、就中其の主力は淮陰西北方地区に於て逐次其の兵力を拡大しつつあるものの如し。   

   (2)聯隊の部署   

   聯隊長は右の敵情に依り次の如く処置せり。   

   イ、各大隊を数縦隊に分進西北進せしめる。(译文:各大队分为数纵队各自向西北分进)

   ロ、第一大隊は左縦隊となり北進。(译文:第1大队作为为左纵队北进)

   ハ、特に各隊は銃砲声のする方向に包囲する如く前進すべし。(译文:各队前进时注意随时准备向枪炮声方向实施包围)

   ニ、第一線と第二線に適宜の距離をなし第一線は勉て遮敵前進すべし」(译文:第一线与第二线保持适当距离,第一线尽量争取隐蔽前进)(1567页)[viii]。

Figure 6 平岛周平笔记中的作战草图,1565页   

   平岛的笔记中没有对战斗过程的描写,只有简单的战果和战斗部署记录。   

   值得注意的有三点,1.称“以寡兵善战,将敌包围”。 2.“虐杀200余敌”。3.并没有战斗日期记录。其余的部分如部署,船越大尉身先士卒壮烈战死等,均和联队史中的记录基本相同。此记录,从部署内容,作战成果面看都不精细,甚至也没有日期记录。所以笔者推测是之后按记忆补做的笔记。很有可能是1945年败战后的记录。是否略图也是补做?很难断定。从复杂的地形看,似乎不会时隔很久,否则很难记忆全体道路的形状。笔记中描写的歼敌法为“ぎゃく殺”(虐殺)。说明是带有报复,惩罚性的残杀。从这个用词表现可以联想到4连最后的场面。这个不稳妥的表现,在战后编写的『歩兵第五十四聯隊史:副史』中被池田八郎改为“我が銃剣の錆と化せり”(成为我刺刀之血锈)。   

   追到此处笔者断定,有关刘老庄的战斗,战后并没有留下战斗详报记录(可能毁于战火),否则不会出现数字面的暧昧,或伤亡统计,时间等基本情报面的不全。最原始的记录,实际上就是平岛周平联队长期保存的一张草图。按此图池田八郎在「劉老庄の戦闘」一文还原出作战开始后的部署。至于其他草图中没有记录的部分,如联队史记述中出现的晨雾的天候,大队行军的序列,200名苦力的存在,炮击过程,劝降过程等,如后述应该都是实际战斗参加者,联队史中本段落执笔者池田八郎按个人的手记(阵中日记),或“记忆”还原,充实的情节。平岛周平的草图(骨骼)和池田记忆(内容)的结合,产出了『歩兵第五十四聯隊史』中「劉老庄の戦闘」的记录。此内容最初出现在1966年12月出版的『岡山郷土部隊史』中,定型于1970年出版的『歩兵第五十四聯隊史-副史』。之后一直未有变化,延续至今。成为日军史料中刘老庄战斗的定说。   

   四、利用史料比较方法再次还原战斗过程 

  Figure7 左图为平岛绘制的草图,右图为联队史中,池田加工的作战图

   在搞定了「劉老庄の戦闘」这一记录的做成经纬后,笔者首先感到的是有必要摆脱联队史中记录内容的束缚,从原始资料的草图开始,重新再验证一下刘老庄战斗,并比较现在的联队史记录,看看哪些是初期平岛周平的记录(记忆),哪些是池田八郎的记录(记忆)和在编写联队史时加工的内容。   

   以下是笔者对比两者的地图,对刘老庄战斗再考证的结果。   

   1.步兵第54联队第1大队拉网扫荡的行进方向,是由南向北,全部隐蔽在五米深五米宽的壕内行进。新四军第19团的行进方向则是由东向西,在地面道路行进(池田)。   

   (平岛记录为分三路前进。第一线部队隐蔽在沟底)。   

   2.先与19团遭遇的是作为尖兵的第2中队(池田)。(平岛没有触及到各部署中的具体中队名)。由于第1大队处于包围网西端(左端),可认为19团的大部分,此时已成功地脱出了日军的包围。   

   3.从图中标识的“最初遭遇地点”看,地形像是道路(东西)与南北交通壕的交错点。形成一个复杂的交叉,应有一条道路,两条壕沟(或两条道路,一条壕沟)同时在此附近汇合。此点两种图都一致。   (www.xing528.com)

   4.最初的遭遇战中,第2中队将19团(图中的F)行进序列的尾部切断。19团主力一面应战一面向西北撤去(左方F)。而被截断的尾部4连(中间F),为躲开日军地面火力封锁,退入一条通向东北方向的壕沟,不巧这可隐身的壕沟是一条没有出口的死壕(池田,图中“袋”字)。   

   (平岛笔记没有提起到死壕,草图上描写的是四面包围。而池田加工图是死壕,三面包围)。   

   5.从图中可判断,并不是被切断的部队所有都进入了死壕,有一部分在壕外,受到来自南面日军火力的堵截后,向东北方向退走(池田图中标志“一部逃走”),这部分应是逃脱成功者。   

   (平岛笔记中可见到北方有敌存在,但没有标明是否是逃脱之敌,也可理解为是反包围之敌。从平岛地图看,19团并没有撤走。从西方,北方试图反包围。解救4连)。   

   6.战斗开始后,隐蔽在壕内行进的第1大队迅速跃出壕沟在地面展开,并对被截断的尾部(4连)实施包围。第1,第3中队(C为中队代号)向东南展开,用火力封锁死壕西侧,第2中队主力用与重机枪2挺,轻机枪一挺,大队炮(IiA)1门堵住死壕南口(唯一的出口),第2中队的一小队(2C 1/3)在最左翼用火力封锁了死壕的东侧。造成对死壕交叉封锁的火力网,使壕内的4连不能逃脱或抬头应战(池田记录)。   

   (平岛的草图能判明日军包围网,但不能判明兵力部署细情)。   

   7.在此状态下,第1大队的步兵炮从南向北步步延伸射击,压迫4连退向死壕尽头(池田记录)。   

   8.此部署使4连进入被完全包围,封锁,又无法抬头实行抵抗的绝境。到此,战斗已经失去继续进行的意义。之后池田记录中出现了日军停战,劝降的记载。这段内容,应是池田八郎的回忆。但也被前述新四军的陈毅报告所佐证。拒绝了劝降肯定是事实,否则不会有第二阶段残忍的歼灭战。   

   9.按地图标志,笔者推测停战劝降之间,日军方面出现了新的部署变化。即联队本部到达后,以联队长为指挥部署了下一段的歼灭战。平岛周平参与了指挥的理由有三,一是东南角位置联队本部的出现。二是联队炮(41式山炮,图中RiA)一门的增加。指向19团撤退的西方,并标注用途是“警戒敌方的反包围”。三是第9中队的“增加”(图中西面9C)。第9中队从编制上是第3大队所属。并不是第1大队(照沼清松大尉)的部队。且图中有“增加”字样,所以考虑是联队主力到达后,平岛派出的增援部队。(也不否定最初就是顶替第4中队的配属调换)。但作战部队总数为一个大队的兵力数量没有变化。   

   (平岛笔记中,有向枪炮声方向实施包围的部署。但地图中没有联队本部到达现场的标注。也没有第9中队是后来增加的记录。但记录了新四军的反包围)。   

   10.担任突击的第9中队,冲锋几次,从图中不可判断。但从被称为成功的“步炮协同典范”战例的池田记录,和突击队对残敌实行了虐殺的平岛笔记看,应是很成功的一次突击。短时间解决战斗。据前述陈毅报告,此时在壕中仅剩“未伤者之二十余名”,此说是一个推测,但应该与事实相差不大。所以在最后一发炮弹的余音中突然出现的100余名有各种火力掩护的强悍的突击队员前,隐藏在壕底避弹的4连残余人员不会形成实质性有效抵抗。4连的最后,像平岛的笔记一样应该是一个很凄惨的场面。包括劝降不受和船越中队长战死所带来的两重报复性惩罚。战斗当然不会拖延至黄昏,应该很快就完全结束。   

   (平岛笔记可以确定是第9中队从西侧突击。船越中队长战死)。   

   比较起来,内容记录虽有粗略之分,但基本形同。池田绘制的地图,充实了平岛略图的许多细节。但也看出两处矛盾。   

   一,联队主力是否赶到现场,第9中队是否是平岛到达后“增加的”新部队。平岛的记录和略图对此没有触及,标明。即从平岛草图中看不到联队主力到达的迹象。   

   二,八路军是否企图进行了反包围。从平岛略图看,有“增加1500”的标志,但敌我不明。从书写位置看,敌军増1500名的可能较大。所以应指的是反包围。   

   笔者推断,战斗开始时日军只有第1大队进入战斗。迅速展开,切断了19团的后卫部队,并对退入死壕中的4连进行了包围。此时已脱出包围圈的19团主力(1500余名)看到日军人数不多(平岛记录中为“寡兵”) 企图前来救援,协助4连突围。可是不久第54联队主力也赶到现场,迫使第19团放弃救援撤去。劝降和最终的歼灭作战应在联队主力到达之后发生。   

   由于池田八郎作为大队炮小队的队长,直接经历了此次战斗,又担任了重要角色,所以可以用自己的记忆,记录补充平岛笔记的细节不足。若仔细分析,我们还可以发现「劉老庄の戦闘」中的“新内容”部分,大都数是和“炮兵”有关联的记述。内容整理如下:   

   1.为了诱敌和观察敌情,炮兵一小队与200名苦力在壕外行进(炮队的部署)。

   2.壕外炮兵用望远镜在浓雾中观察,发现了敌部队在行进中,并将敌情通知尖兵小队(炮队的行动记录)。

   3.炮兵用炮弹延伸射击的方法,一步步将残敌(4连)逼到死壕尽头(炮兵作战部署)。

   4.大队炮小队长(池田)同申德瑞[ix]翻译同行,对4连劝降(本人的行动)。

   5突击被称为“步炮携同”的典范(自己的指挥和经历)。

   6.战斗中共使用了63发炮弹,为此遭到大队长训斥(自己的经历)。   

   可以看出这个记录又可称是一部池田所在的炮兵小队作战的全记录。所以池田的并不是在加工创造,而是根据个人的记忆,或笔记(日记,手记)进行了有根据的充实。从总体上讲,内容基本上来自于平岛的原始资料(草图),且后充实的部分又能被核实(如停战,劝降等情节),所以『歩兵第五十四聯隊史』中「劉老庄の戦闘」的记录虽有缺陷,但可称为是一个可信的史料。   

   五、《第一大队会报》的战果统计  

   国内有关刘老庄战斗的最初文字史料,应是前述陈毅在1943年7月5日,为纪念抗日战争六周年而作的报告《新四军在华中》的一节,记录了战斗中殉国人数为“我军三师七旅十九团二营第四连全部,连长白恩才、副连长石学富、政指李云朋、文教孙尊明、排长张庆忠、蒋员连、刘登甫等以下计八十二人”。对比之下,日军记录中平岛周平联队长的事后笔记,和『歩兵第五十四聯隊史』中有关刘老庄战斗的池田八郎的记录,却都写着敌死亡"200余名”。此200余名的数字是否可靠?笔者经考证得出的结果是“否”。对平岛来讲,“余名”只是一个概数,一个事后记忆中的数字。也没有任何可信的资料来佐证。池田之所以采用此数为据,也是受到上司联队长提供的笔记影响。在池田文章第一次出现的1966年至『歩兵第五十四聯隊史』问世的1989年的23年间,此“200余名”,可能是唯一有根据(平岛笔记)的数字。   

   为寻找证据,史料奔走多年的池田,当然也对这个概数不满。1989年,池田在『歩兵第五十四聯隊史』中的记录中又引用了一个新数据,称“包括刘老庄,作战全体的战果有一说是敌遗弃死尸284名”(212页)。这个新数据,若是六塘河作战的3月16日至4月6日间联队全体的战果统计,其数字还是合理的,但由于没有确凿证据,池田称“此数并无法佐证”。284名数字的来源,考虑是编辑『歩兵第五十四聯隊史』期间,来自某当事者的笔记或证言,因为没有佐证资料,池田仅引作参考。   

   那么有关刘老庄一战,新四军的死亡数到底是多少?实际上,日军档案中还有一个一直没被池田八郎发现的重要史料,虽不显眼却记录了刘老庄战斗的战果。名为『17D 歩兵第54聯隊(月七三八五)資料』[x]。种类为“返还文件”即被美军战后缴获后运回美国,1958年归还给日本政府的资料(此类资料是防卫厅战史室的主要资料源)。   

Figure 8 资料封面   

   看内容得知是参加刘老庄作战的第1大队第4中队在1943年1月4日至6月4日间的庶务日志。凡例记载「一、曹長(書記)保管にして秘 極秘は別綴として一年保存するものとす 二、兵卒以上は末尾に捺印(若くは花印)なすものとす」。也就是中队的非机密文件。由文书职的曹长一名负责记录,保管期限规定为一年。文件顶端的福原,草贺,主税三颗印章,既是第4中队的三位将校[xi]。左边的11颗印,都是下士官。   

   日志几乎每日都有记录,刘老庄战斗发生的1943年3月,共有23条,主要记录的是训练结果报告,生活,军纪,卫生,会计,酒保(军人服务)等琐事。也转载大队下发的各号『会报』(大队通知)。

Figure 9 记录了日军战果的第1大队会报   

   3月20日大队会报第二条内容为「劉老庄付近戦闘に於ける戦果」。内容全文如下   

   「二、出動部隊は三月十八日淮陰県劉老庄付近の戦闘に於て左の戦果を挙く。   

   遺棄屍体 一一八, 水冷式重機 一, チェッコ軽機 四, 小銃  六一, 銃剣   一五, 革製弾帯  六一, 円匙   一五, 手榴弾  一五三, 弾薬 二六〇〇」?   

   此战果统计公布在战斗结束后仅两天的作战担当大队(第1大队)的战果报告(会报)中。应是最早的,最精确的记录(此时可以肯定战斗详报还没有开始制作)。 从此记录中可得知几个以前不详的内容。   

   一是能确定战斗发生在3月18日,即六塘河作战16日开始后的第三天[xii]。3月18日的记录还出现在4月8日要求提出船越正大尉言论报告的一段中,所以不会有错。   

   Figure10  4月8日会报,此处记录的也是3月18日   

   二是记录了战斗的具体结果。敌遗弃尸体118名肯定是打扫战场时的计数。因为是完全的歼灭战,日军打扫的战场,所以数字也许有小错,但不会有假。那陈毅报告记录的“八十二人”,又如何解释?笔者认为陈毅记录的也是事实,但指的仅是被表彰对象的4连成员。可实际在遭遇,接近战中被截断,打散的不仅是4连,还有其他部队。比如池田绘制的作战图中记录了在壕外向东北方退去的“一部逃走”者。联队长平岛周的笔记中,也可看到19团企图反包围的记载。所以日军记录的敌军遗弃屍体118名的数字,应是包括在壕外一带整个战斗区域中一天内敌遗弃尸体的总和。也不排除其中包括被卷入战火的民间人(如新四军部队临时雇佣的车夫,庸人)的可能。从缴获武器数看,若按轻机枪一挺5人,重机枪一挺15人算,有武装者为96人,从武器数看118名也是较合理的。   

Figure 11 日志的目录。左起第二行为刘老庄战斗战果报告目录   

   如上图内容所示,日志记录的内容十分平静,寻常。仅4月8日的一条触及到船越正大尉的死亡。若3月18日一天真被新四军4连消灭了170-300人的话,难道此庶务日记中不会出现许多追悼,抚恤之内容?   

   结尾   

   以上是笔者对刘老庄的战斗所进行的学问面,史料面的考察。澄清了战斗发生的日期,地点,日军的作战部署,和详细的战果报告等。同时也考证了日军记录的构成特征,史料来源和可信程度。基本还原了刘老庄战斗在历史中的实像。希望有异议者,能出示可信的史料证据和笔者论辩,探讨。   

   可以说,充斥横店舞台,形成所谓“民族精神与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刘老庄连的形象,不过是一种落后于时代[xiii]的国家政权对“殉国”精神的宣传,里间亦夹杂着一种人民大众对抗战先烈的朴素的缅怀。宣传是一种政治需要,缅怀则是一种自然的民族感情,只要有民族国家存在,这种政治需求,和民族感情是避免不了的。刘老庄英雄连的故事即发生在这个思想和社会基础上。言论应有自由。笔者并不是对横店式的抗战文化,娱乐提出异议,想说的只是“殉国”精神并不等于“歼敌”的事实。不能用此种政治文化取代历史。更不能为了缅怀先烈,弘扬军威。宣传“民族精神与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去制造,改纂历史。这是真正的史家应该坚守的底线。

   [i]陈毅《新四军在华中》《陈毅军事文选》解放军出版社,1996年3月。

   [ii] 9.3阅兵前,原来刘老庄4连82人对抗1000之敌的宣传内容,又被“发展”扩大到“日军一个联队有约三千人,与我军82人作战”的新境地(陈月飞《日方史料还原刘老庄战斗细节》《新华日报》2015年9月2日),此外亦不乏有对战1600名说(周振华《永远的“刘老庄” 》新四军纪念馆,2015年8月31日)。

   [iii] 『歩兵第五十四連隊史』歩兵第五十四聯隊史刊行委員会編、1989年,201页。

   [iv]『鳥取綜合聯隊史』同編集委員会、1983年4月,902页。

   [v]岡山県編『岡山郷土部隊史』、1966年12月,397页。

   [vi]池田八郎編『歩兵第五十四聯隊史-副史』、五十四聯隊戦友会発行、1970年。

   [vii]其中缺少第三任联队长冲静夫(第26师团长,少将)的记录。因为冲在菲律宾战中自绝,所以没有留下记录。

   [viii] 『歩兵第五十四聯隊歴史、同関係資料』中央、部隊歴史、聯隊-189,防衛省戦史資料センター、1563-1567頁。

   [ix]申德瑞很可能是长时间被第1大队雇佣的随军翻译,所以战后还能回忆出其人名。池田与申德瑞同行的记录,见『鳥取綜合聯隊史』902页。

   [x]『17D 歩兵第54聯隊(月七三八五)資料』防衛研究所戦史室,支那,大東亜戦争,北支104。

   [xi] 按一般情况,定员190人的中队中最大有5名将校。三个小队长,一个中队长,加一名预备。

   [xii] 『歩兵第五十四連隊史』中没有记载战斗日期,只注明六塘河战役开始于3月16日。另外陈毅记录的也是3月16日。国内多数记载均为3月18日。

   [xiii] 笔者认为,对过去战争期中的“殉国”精神可以缅怀,但在有人权意识,国际法(日内瓦条约)保障的今日,不应该对年轻人和军人进行殉国行为的鼓励,宣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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