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国内的基础史料检证
“狼牙山五壮士”,是一个脍炙人口的抗战故事,广泛流传于占世界人口5分之1的大陆中国。至今已有各种剧本,电影,小说登场,情节也在事件之后经过宣传刻画,出现了不少添枝加叶的发展。为其提供故事源的官方认定版本,可见2005年6月17日《人民日报》文章《抗战英雄谱——狼牙山五壮士》。
1941年8月,侵华日军华北方面军调集7万余人的兵力,对晋察冀边区所属的北岳、平西根据地进行毁灭性“大扫荡”。9月25日,日伪军约3500余人围攻易县城西南的狼牙山地区,企图歼灭该地区的八路军和地方党政机关。晋察冀军区第一军分区某部第七连奉命掩护党政机关、部队和群众转移。完成任务撤离时,留下第六班马宝玉等5名战士担负后卫阻击,掩护全连转移。他们坚定沉着,利用有利地形,奋勇还击,打退日伪军多次进攻,毙伤90余人。次日,为了不让日伪军发现连队转移方向,他们边打边撤,将日伪军引向狼牙山棋盘陀峰顶绝路。日伪军误认咬住了八路军主力,遂发起猛攻。5位战士临危不惧,英勇阻击,子弹打光后,用石块还击,一直坚持战斗到日落。面对步步逼近的日伪军,他们宁死不屈,毁掉枪支,义无反顾,纵身跳下数十丈深的悬崖。
*Figure 1 八路军学习五壮士训令
即使是权威模本,也避免不了错误,即文中的“次日”。若真是9月25日的“次日”,狼牙山的战斗应发生在9月26日。至少这点,现在不会被朝野的常识所容,亦没有任何称为“次日”的证据。如此,日后的宣传,不仅会出现夸张,也难免出现错误。所以,从历史研究面讲,若求真实,必须要核对原始资料,时间越早越好。
关于“狼牙山五壮士”的原始资料,我们可以追溯到五壮士跳崖后不久,1941年10月18日,晋察冀军区发出的训令《军区指令各部队 学习狼牙山五壮士》。此训令应是后日各种宣传材料的底本。称:
9月25日敌寇2000余,分数路围攻狼牙山,一部500余向我最高山头阵地「围攻」,在山腹前触发我×分区×团×营×连預埋……溝之地雷,当场伤毙40余名。後该连以第6班掩护主力转移,英勇战士胡德林、胡福才、葛振林、宋学义在班长马保林同志(党的小组长)领导下,……固守阵地,与敌激战5小时。敌人曾作4次猛烈冲锋,均被我击退,计杀伤敌寇50余名。……此次战斗计毙伤敌百余名以上,敌异常恐慌,全无斗志而退[1]。
从题目看,此文件已经是第二次的宣传资料,目的是表彰英雄事迹。但材料总比今天官方版本要忠实于事实。可以看出,“围攻”狼牙山之敌并不是官本中的“3500百余”,而是2000余敌中一路的“500余”。
2500敌兵分内外两线,“内线之敌约2000余人,从三道河、龙王庙、东水、西水、石家疃、菜园、杨树林七路游击;外线之敌一路100人由管头北沟、乌马骡,一路300人由沙岭搜索前进”之说,也可见下面的史料《棋盘陀上的五个“神兵”》 [2]。
*Figure 2 最初的宣传文本
此文是为了宣传前述军区训令而加工制作的最初“故事”文本。载于11月5日中共晋察冀中央局的《晋察冀日报》。作者沈重是该报驻易县地区的特派记者。据说沈重接到宣传此件的命令后,立即奔赴五壮士所在部队做深入采访,于10月19日将文章完成[3]。此文是为了配合前训令(10月18日)精神作出的最初宣传报导材料。并没有新内容,不过是以文艺手法进一步刻画描写了五壮士与“漫山遍野”之敌对战,打退敌4次冲锋,使敌留下100具尸体后砸坏枪支,勇敢跳崖殉国的事迹。宣传文本并不能成为确凿的史料,因为其中已含有明显的政治意图。
到底有没有没经过加工的原始档案记录?我们还可以发现一个名为《晋察冀军区1941年8月13日—10月17日,反扫荡战役总结》的材料。制作日为1942年2月1日。虽比前述《训令》要迟几个月,但从文体可看出并不是宣传材料。而是一部战役总结,记录方法看比较严谨。但因为是后出现的记录,可见基本数据已经被《训令》内容影响。其中有关9月25日的战斗记
Figure 3 《晋察冀军区反扫荡战役总结》
录部分如下:
25日拂晓管头龙门界安共出敌3500百余,并携民夫牲口千余,分经于河条条岭东西水步乐娄山沙岭上下舖围攻狼牙山,以搜索龙王庙棋盘为主,12时敌占龙王庙棋盘老君堂鸟马驿各高地,我在该地活动之部队于敌开始动作时即向外线转移,仅一团在该地游击之第七连第六班因掩护主力转移,退路被敌截断,该班当即占领有利阵地顽强抵抗,将敌诱致我预设之地雷群,敌触地雷伤毙指挥官以下50余名”,嗣敌4次冲锋均被击退,敌复伤亡4-50我阵亡2,终以弹尽,该班长乃率所余战士4名,先将武器破坏,跳断崖殉国,亡3伤2名(敌退后得救归队)”[4]。
2500-3500名之敌采用“分路合击”的包围战术大举进攻狼牙山地区。第7连6班的五壮士打退敌4次冲锋,毙伤敌100余后砸毁武器,跳崖殉国,可以说是以上几个记录的基本内容,也是今日多种五壮士英雄事迹剧本的根据。至于史料里并没出现新故事情节,如歧路时的选择,叛徒的出现,子弹打完用石头砸,跳崖前后的豪言壮语,拔百姓萝卜充饥的行为等等,可认为都是后来宣传化过程中的添枝加叶,即使是被写入小中学课本,笔者认为也并没有在学问上计较的必要。因为它不过是一个教育孩子的故事。
以上内容,包括战役总结的档案记录,不过只是共产党八路军方面的一家谈。是否真实,要经过史料的甄别,比较。本论意在利用日本军方的资料,从交战对手的记录中再次检证国内史料中的几个基本内容。并搞清整个作战背景及日军的所属部队,作战部署等至今不为人所知事实,以供参考。
2.狼牙山战斗的背景
晋察冀辺区,南北约300公里,東西约100公里。此处,共产党八路军約4万(日军统计为3.7万-5万)人分散在各隐蔽的抗日根据地内,边发动群众生产自足,边实行抗日的游击作战,骚扰破坏日军的交通线和重要据点。为了封锁抗日根据地,围剿八路军的主力,1941年7月9日,“北支那方面军”制定了一个新的“晋察冀边区肃正作战”计划。方针是“在摧毁,封锁其根据地同时,破坏其自给自足的生产能力,使该地区共产党势力消耗殆尽”。
作战期间定为8-10月两个月间,使用兵力如下
1.“甲兵团”:第二十一师团步兵约4大队组成,(每1大队约1000人)磐井虎二郎少将指挥。
2.“乙兵团”:步兵第一三三旅团的两个联队约6大队组成,由津田美武少将指挥。
3.“丙兵团”:第三十三师团主力组成,樱井省三中将指挥。
此外还配有炮兵等各种协同作战部队,指挥部设在北京,作战总兵力逾3万名。
作战计划分两期,第一期从8月13日至9月3日约3周,目的是实施大规模,广范围的机动作战,以运动战形式合击围剿,歼灭太行山地区八路军主力。第二期从9月4日至10月15日约7周,目的是在各地扫荡残敌,彻底破坏抗日根据地内设施[5]。
狼牙山的战斗,即发生在第二期作战的最后期。作战担当部队为乙兵团中的一个联队,即本论主角的步兵第一一〇联队(冈山),联队长水上源藏大佐。
下面再看看狼牙山战斗所发生的第二期扫荡作战(9月4日-10月15日)的特征。
此时,大规模围剿、歼敌的机动作战已经结束。日军的作战方针转变为“构成严密封锁线,分驻各个要点地区,制造无人地带。构筑道路阵地,克服补给和疫病蔓延的困难分进合击,肃清根据地内的潜伏残敌,并搜寻破坏其各种设施。作战结束后继续强化经济封锁以扩充战果”[6]。
即围剿方法已从前期的歼灭作战转变为后期的扫荡清乡,即进入了收尾,巩固阶段。此时,与协同作战有关的北支那方面军驻石门情报所于9月3日解散,驻北京的方面军战斗指挥所也于9月4日撤销。狼牙山战斗发生的前一天9月24日,“方面軍判断晋察冀辺区粛清作战已取得预期效果,决定停止本作戦,指示今后以経済封鎖为主来维持作戦成果。并对進攻兵团下达了转移,集結命令”[7]。
可看出在包括狼牙山战斗的第二期作战期间,日军并没有过大规模机动作战,形式多为分散于各据点村落的中队以下的小部队,在驻地附近进行残敌扫荡。狼牙山战斗之前,第二期的扫荡清乡也进入尾声。所以“管头龙门界安共出敌3500余并携民夫牲口1000余……围攻狼牙山”[8]的大部队协同进攻的事实,并不能在日军的史料中确认。从日军部署上看,此时龙门,界安一带没有驻军,在管头的日军,兵力也只有第一一〇联队第三大队,若全部出动也不会超过千人[9]。
3.水上部队的动向和南管头村
下面看看和狼牙山战斗有关的乙兵团水上部队(步兵第一一〇联队)概况。
据《冈山步兵第百十联队史》记载,“步兵第一一〇联队,第一期(8月23日~9月4日)作战中协同乙兵团其他部队于23日拂晓、从定兴,固城镇付近出发,分三纵队西进,对盘踞在银坊付近的八路军第一军分区杨成武部实行了包围攻击、使其溃退向北方。之后对盘踞在倒马关付近第三军分区黄永胜部展开攻势、在敌溃退后进入长城插箭岭、白石口一线。此后水上联队往返于狼牙山、银坊及倒马关、走马驿镇付近,实行了多次反复的扫荡作战”(264页)。
可见第一一〇联队在第一期作战中,往返于方圆50约公里的广大地域,和其他主力部队协同,集中优势兵力对八路军主力进行了追击,围剿。
9月2日、方面军决定转入第二期作战。各兵团按作战方针、以步兵大队、中队为单位解体分散,进驻各据点,对周围八路军根据地的村庄,设施一一进行扫荡,搜索残敌,并破坏根地据内各种施设并运出生产、生活物资(清乡)。前述八路军《晋察冀军区反扫荡战役总结》中出现的“携民夫牲口千余……围攻狼牙山”的记载若实在,指的应是日军为搬运根据地生产物资组织的民工运输队。
*Figure 4 红线内是9月25日,第一一〇师分布图。三大队在管头(狼牙山地区)
水上联队,在进入第二期作战后,“联队本部、直辖中队及第三大队进驻南管头及口头地区、第二大队配置于岭西地区、第一大队进驻北大悲地区。至9月(10月之误,笔者注)12日,对残存匪团进行了搜索,剿灭,破坏了根据地各种设施,取得很大成果”(《冈山步兵第百十联队史》266页)。
从地图中可见,第二期作战中,第一一〇联队在狼牙山根据地附近东西拉成一曲线。本部(南管头)与西方的第一大队(北大悲)距离约35公里(现在路况),与南方的第二大队(满城县岭西)距离约12公里。兄弟部队的第一六三联队,也在西南方向的唐县军城镇一带展开,执行同样任务,并没有参加狼牙山地区的围剿[10]。
*Figure 5 进军狼牙山 联队史,266,302页
现在的狼牙山镇南管头,即是日军步兵第一一〇联队第三大队和联队本部的驻地。关于在此地约一个月的驻屯生活,联队史中有不少记录。
“来到了一个叫管头的河边部落。先到达的大队士兵们正在此饮马,小息。在此得到二、三天的休养假日。季节已过深夏,水还是有诱惑力的。士兵们在此戏水,洗衣、晒太阳,渡过了几天安详之日”。
“小管头是休养和粮秣补给地。在此休养恢复了元气的部队,再次进入深山。河床即是山间道路。若下雨,是一条浊流,水量一减少,就成为道路。两侧都是高耸入云的山脊,先锋队沿山脊搜索,大部队则在中央溪底行进”
4. 有关“狼牙山五壮士”的作战记录
有关9月25日的狼牙山战斗,联队史有《狼牙山 棋盘坨附近的战斗》一节,全文如下。
在狼牙山方面作战的第三大队,接到棋盘坨附近有少数潜伏之敌的情报,决定于9月25日拂晓开始行动,将此敌赶上棋盘坨,实施包围歼灭作战。第九中队作为大队的第一线中队、北川小队在右,有冈小队在左,清晨6时开始攻击前进。 0830登上高地顶端,有冈小队发现前方险峻的山顶处有10余名敌影。为了歼灭此敌,有冈少尉带领部下两个分队(班,每分队约10名)出击。
接近后发现绝壁之上有敌约20名,持捷克轻机枪向我处猛射。有冈命一分队掩护,亲率领另一分队利用悬崖绝壁的死角隐蔽行踪,悄悄接近敌阵地。此高地在狼牙山中最为险峻,有数米高的断岩,攀登困难。敌手能登的山,为何我不能及?有冈少尉毫不犹豫,沿着峭壁,征服一块接着一块的山岩,步步接近敌阵地。回头看,跟上来的只有小林上等兵一人,其余还在中腹拼命攀登。小林来到后,有冈趁敌未觉,先发投弹。受惊之敌立刻以手榴弹猛烈回击。有冈几次做声大喊以假作突击慑敌耗弹。此时后续士兵逐渐到达,双方展开手榴弹战。崖顶无路可退,敌拼死抵抗。刚赶到的长尾一等兵投出的手榴弹,炸倒敌兵二名,但长尾也在敌手榴弹的爆风中跌下悬岩。部队趁此刻一气突击,敌或倒毙或跌下悬崖无一生存。”(《冈山步兵第百十联队史》303页)
从以上记录看,实际上直接参加作战的日军部队仅为有冈小队的两个分队(班),没出现死亡者。跌下悬岩的長尾孝太郎一等兵并没有死,记录为负伤。另外八路军的约10至20名中也没有人被俘,记录为全部死亡。但最后剩下并跳崖的是否是5人,从此文中並不可解
从《晋察冀军区反扫荡战役总结》的文面看,被歼灭的应该是第七连第六班的一个整班。八路军记录中也有跳崖五人和“我阵亡二”的记录,所以从八路军自身记录看,六班最后被围困在崖顶的兵士至少应有7名以上。日军记录中也出现突击前长尾用手榴弹炸倒敌两名之事。所以退守山顶的部队,若有机枪,应是一个班以上,退避途中逐渐战斗减员,跳崖之前只剩下了5人生存。
以上联队史记录来源何处?从《冈山步兵第百十联队史》304页的记载可得知,来源文件是《勇敢奋斗战例集---第九中队有冈弘祐少尉奋战记》一文。 此文章全文现在并不存在。应该是编辑《步兵第百十联队史》时收集到的联队关联记录之一。此类“英雄事例”报告多付加在《战斗详报》之后,由负责记录战功的联队文书(文官)做成。目的是记录战功,提供事后进行奖励、晋升根据。这里描写的是小队长有冈弘祐少尉在战斗中身先士卒,捷足隐蔽登山,指挥作战有方的功绩。因为资料并不是战斗详报,目的也不是记录作战过程,所以不能掌握作战的时间,地点,作战命令,部署和死伤状况等具体情报。作为战史资料的价值远比不上战斗详报。但在战斗详报遗失,其它也没有能佐证狼牙山这一战斗的现况下,亦可称为是唯一的参考。其中出现的敌兵数约20名,携带捷克轻机枪一挺的记录,前出八路军的记录中并没有触及。一方面,五壮士在被逼上悬崖之前,曾有过“一个机枪组”配合6班作战之事,可在1957年葛振林《狼牙山跳崖记》一文中得到确认[11]。若葛振林的回忆可信,作战开始时八路军方面有一个整班加一个挺捷克机枪组,很可能是一个事实。
记录差距最大的是参战日军部队的数量和死伤记录。从日方记录判断,日军没有死亡,仅有一名负伤者。此应是一个事实。死亡定有记录,而负伤也有可能在其它不同记录中得到验证。比如《冈山步兵第百十联队史》313页《第三大队各中队年表》中,9月25日战斗记载为“长尾一等兵负伤”。
文章的执笔者川合義夫,是原第11中隊所属的士兵。1988年、作为《步兵第百十联队史》編集委員之一,专门负责收集编辑有关第三大隊的资料。虽没有参战,却是同大队的当事者。
联队史类记录,汇集战斗详报,日记,照片,回顾等各种军内记录,作为战史资料的索引价值颇高。但记录和描写部分并不一定准确。因为编写者虽有军队经历,但不是史学研究者。所以利用联队史做文章时,一定要判别原资料来源,判断其引用资料的价值。看看到底是事后的回忆,还是当时的文献记录(战斗详报,日记等),一般前者只能作旁证,参考,并不可轻取。
一方面,联队史中不引人注目的部分,如附录,统计,地图资料等,往往比本文的价值要高得多,《步兵第百十联队史》也不例外,从中能读出很多重要情报。比如编制和武器装备的情报等。最重要的是它还出示了所有战死者的死亡记录(战殁者名簿)。以下利用这部分重要情报从侧面分析一下和联队的编成,装备,和损失详情。
5.治安联队编制和武器装备
步兵第一一〇联队的上级部队为第一一〇师团,于1938年6月编成。编成时师团长桑木祟明中将。下属步第一三三旅团(小野贤三郎少将)和第一〇八旅团。 一三三旅团下属一一〇联队(冈山)一六三联队(松江)。一〇八旅团下属一三九联队(姬路)一四〇联队(鸟取)。 1939年4月10日当时,师团人员总数为20086名,马2185匹[12]。
可了解第一一〇师团主要任务虽是地方治安,但架子上却是一个4单位制(4个步兵联队)的特设师团(又称乙师团,此时主流为3单位编制)。由姬路第十师团担任组建,其下属部队的旅团,联队番号和所在地,都和第十师团类同。只不过是在原番号上加了一个百字(第十联队?第一一〇联队)。此种师团的扩建方式,多出现在日中战争开始后的1938年。类似的例还有由第六师团组建的第一〇六师团,也是4单位制的乙师团。兵源以召集预备役(复员后5年内),后备役(预备役后10年内)的军人为主,重武器数量少,作战能力并不强。与共产党军作战的部队,几乎都是此类以地方治安,守备为主的师团(治安师团)或“独立混成旅团”(不带‘独立’二字的是正规部队,独立之意是正规编制外)。武汉会战中守备用的第一〇六师团被投入到第一线作战,曾在九江在万家岭遭到惨败之事,国内知悉战史的读者应不生疏。
步兵第一一〇联队,在第十联队根据地冈山组建。联队本部设在今日综合运动公园(战前为练兵场)内偕行社(将校俱乐部),此建筑至今仍保存完好。第三大隊本部设立在田町(现在的中央邮局附近),第九中队本部在下石井附近。(《冈山步兵第百十联队史》42页)
联队装备有31式速射炮3门,11年式平射炮2门,3年式重机关枪3×4挺(原文标12×4,有误),轻机关枪12×6挺。与甲联队(比如步兵第10联队)相比,虽人员相差不几(每一联队约少500名),重机枪乙联队12挺,甲联队24挺,火炮乙联队6门,甲联队14门,均在甲联队半数以下,可见重火器和攻击力面差距悬殊[13]。
组建后立即赴中国战场,1938年7月9日由广岛宇品港出发。塘沽登陆后赴河北地区,和步兵第一六三联队同为负责从白洋淀至太行山区一带的地方治安部队。狼牙山战斗发生的 1941年9月25日当时,一六三联队本部在易县,一一〇联队本部在保定(作战时一时移动)。部队基本状况如下:
*Figure 6 狼牙山作战时的各级高级将校
一〇师团长 饭沼守中将。一三三旅团长 津田美武少将。一一〇联队長 水上源蔵大佐。第三大队长山崎哲郎少佐。第九中队长枝木武士中尉。第九中队第?小队长有冈弘祐少尉(狼牙山战斗的指挥者) 。第九中队一等兵长尾孝太郎(狼牙山战斗中的负伤者)。部队驻屯地为小管头村,现狼牙山镇。
6. 晋察冀边区肃清作战死伤者考证
关于日军为时两个月的“晋察冀边区肃清作战”的战果,现在查不到北支那方面军的正式统计。这种大战役中各部队协同作战的统一战果,损耗也很难有精确统计数字。现有的一些数据,多为各部队的中间统计,各有其差,很难算出准确结果。
战史丛书『北支の治安战』中记载在第一期(8月13日-9月3日)的第一次作战(对手是吕正操部队)中“中共军遗尸570,俘虏17名”,第二次作战(对手是杨成武部队),“中共军遗尸95,俘虏453名”[14]。对第二期的清乡作战(9月4日-10月15日),也许战斗行为稀少,战史丛书中并没有统计。
而第一一〇师团长饭沼守中将的个人日记中却记载,“晋察冀边区作战”仅津田旅团至10月27日当时,已取得“敌遗尸 1526名,捕虏985名的成果,对之,我损害14名,负伤40名。另外“各兵团”(甲,乙,丙)的总计战果为“敌遗尸 5616名,捕虏3769名,对之,我损害84名,负伤224名[15]。此数据和正式统计相比悬殊很大。连『北支の治安战』的执笔者都感到困惑,称“作为战果是相当惊人的” [16]。此数据是如何算出,根据在何处?由于饭沼日记中没有进一步说明,现也无从考证。笔者认为歼敌数统计肯定有误,应是方面军全体统计。而津田旅团战死14名的损失数,却和实际基本接近。笔者从第一一〇联队史和一六三联队史战殁者名簿中计算出的结果为,两联队在8月13日至10月25日两个月中的死亡数合计数为23名[17]。
《步兵第百十联队史》中,也曾出现一个福田卓个人提供的“方面军司令部发表”数据。称晋察冀边区肃清作战的战果为“敌方死亡1431名捕虏609名,我方战死25名,战伤83名,失踪4名” [18]。从“我方”战死伤的数字看,像乙兵团自身的记录、接近于前述津田旅团的死亡统计23名。但由于此数据核对不了原始出处,所以也不易引用。
总之,现存日军档案的各种统计数据并不完全。甚至不能掌握己方(北支那方面军参战部队)全体的死伤情况。对比之下,现存八路军方面《1941年秋季反扫荡战役总结》中的损失统计,却能成为一个重要参考。从《战斗及非战斗减员总统计表》中可看出,8月-10月晋察冀边区反围剿作战期间,八路军共阵亡1092名,负伤830名,失联络及逃亡2062名。再加上投敌,被捕,病亡者,总减员数为5050名[19]。此文件由于内容并不太光彩,所以是不外露的内部总结,所以对己方的损失记录部分,相对价值应最高。
*Figure 7 可见士兵的逃亡者远超过战斗死伤。宣传五壮士的殉国精神的道理应在此
虽然日军在晋察冀边区肃清作战中的死伤总数难以算清,但由于《步兵第百十联队史》《步兵第百六十三联队史》中都收录了完整的《战殁者名簿》,所以关于其部队的死亡人数,死亡时间和点等,还是一目了然的。下面利用这个材料来考察一下狼牙山作战的9月25日,和整个晋察冀边区肃清作战期间中,第一一〇联队的死亡情况(不包括负伤)。
9月25日,担任狼牙山作战的第九中队,作战中并没有出现一名死亡者。所以国内史料主张的5壮士歼敌50名,用地雷炸死50的日军死伤数字并不是事实。第九中队全体在整个晋察冀边区肃清作战两个月中的死亡记录,仅有10月5日在保定陆军病院死亡的须山梁一(冈山高梁市),10月6日死亡的藤井贞行(冈山市)两名(《冈山步兵第百十联队史》313页)。不仅如此,第三大队和联队全体,在9月25日这一天也没有出现一名死亡记录(《战殁者名簿》《冈山步兵第百十联队史》693页)。
狼牙山作战的第九中队,在1938年至1945年的7年间、总共战死32名。同期间,第三大队全体的战死者合计206名,第一一〇联队全体战死者为1104名。联队死亡的大多数几乎都集中在1943-45年,抗日战争后期,特别是1944-1945年一年间与国军正规部队的正面战场作战中(河南会战与老河口作战)。
1941年一年中,第一一〇联队全体的死亡者数为58名(《冈山步兵第百十联队史》693-739页,)。联队全体,来华后7年间的死亡率仅为定员数的34.2%[20](此间有数次内地复员,合计在队者超过一万人次)。从此点看,担任后方治安守备任务的部队比起在第一线作战的精锐甲师团似乎要“安全”得多,是笔者调查中遇到的伤亡最少的部队。
同属于乙兵团的第一六三联队,在察冀边区肃清作战期间死亡者为12名,1941年中死亡者总数为96名,来华后7年间的死亡者总数为1412名, 7年间的死亡率为为定员数的43.8%[21]。
在国内,总有人怀疑日军档案记录的真实性。实际上,不同于公式的《大本营发表》和受当局审检的新闻报导,日军的档案记录的内容是可信的。可以说其中最精确的就是死亡数统计。不仅因为文件的性质是内部机密,用来作为兵员补充,作战参考资料,还因为死亡记录要与国家的户籍记录吻合,与靖国神社的“英灵”名簿对号。
实际上,每个死者的实名,死于何时,何地,何种死因,如何进行过补偿(遗族年金),行政当局都有明确的记录。所以出现不少只知道死亡者姓名,出身地,死亡时间,而其它情报(所属,军历)并不详细的现象。比如下表中出现的“联队所属”,的表记,就是从行政户籍记录中查出是第一一〇联队所属,但当事者(编联队史时的生存者)并没有记忆的人物。
步兵第一一〇联队在晋察冀辺区粛清作戦的两个月中,死亡者总数为11名。除去一名在冈山市病院的死亡者(应是留守人员),作战死亡数为10名。具体如下
*Figure 8 晋察冀辺区粛清作戦中110联队的全部死亡者名单
从以上考察看,八路军基础史料中出现的对日军参战人数面的夸张表现同样,七连六班5人在9月25日狼牙山战斗中“计毙伤敌一百余名以上”的宣传,也应属无稽之谈。战斗记录,若不是全胜的歼灭战,任何一方都不可能准确掌握对方的死伤。相反,对己方损失却能了如指掌。所以,从敌我两方的史料(宣传材料除外)中寻找其各自的伤亡统计记录,才是今日战史研究的基本方法。若用这种方法计算,八路军七连方面的死伤数可以确认的至少是7名以上(5壮士+战死2名),日军有冈小队的死伤则为负伤一名。
7.有关八路军的几个记录
联队史的记录中也可看到一部分日军记录的八路军的形象。由于没有必要加工,美化,所以应接近于实像。出现过八路军俘虏,当然不都像剧本中的那样宁死不屈。也有部分正面形象出现,下面仅举几例。
步兵第一一〇联队在晋察冀边区肃清作战中的最大一次损失,为“深县马兰井附近的战斗”。此战斗,1小队日军死亡达到4人。第五中队田中稔有以下回忆:
“8月21日,宗政小队从吉泽中队长接受掩护行李小队的任务,走在部队最後尾。…不知不觉中与本队拉开约300米远的距离。突然,高梁地中隐藏的八路军数百名出现在眼前,宗政小队遭到包围。觉察到敌情后时机已晚,宗政小队长手挥军刀高呼“向前突击,突击”不料行进中右臂被枪弹射穿,第二弹贯穿其头部宗政当场倒毙。值班的大仓一等兵、轻机关枪射手村上一等兵等也战死于此地。具体记忆不清了,负伤者也许有10名前后”(《冈山步兵第百十联队史》288页)。
核对一下联队史年表、可见“8月21日,在深县马兰井战斗中,宗政宏一中尉,大仓文吉伍长,村上龟秋兵长,近藤十一兵长战死。高渕一等兵、高尾一等兵负伤”的记载(《冈山步兵第百十联队史》311页)。记录中出现的是小队长宗政少尉,所以回忆中的“中尉”应是死後的追叙。
还有一个有关狼牙山的战斗的记录,发生在五壮士跳崖前的9月11日,是唯一记录了在狼牙山附近作战中日军出现死亡的战例。担当者是第二大队。规模也比跳崖“五壮士”出现的那天大得多,还出动了一个重机枪小队(两挺)。《第二大隊各中隊年表》中记载,“松田队主力、配属二机(枪)野山小队,于拂晓攻击棋盘坨敌阵地。大森直太郎兵长战死、小西军曹负伤”(《冈山步兵第百十联队史》310页)核对《战殁者名簿》,可确认死者名为大森直太(没有郎字),冈山县山阳町出身,轻机枪射手,第八中队所属(712页)。
*Figure 9 狼牙山作战中110联队的唯一死亡者,但不是5壮士的战斗 (www.xing528.com)
此时,参加战斗的第二大队驻屯在岭西村,联队本部和第三大队驻南管头村,第一大队驻扎在北大悲村。关于9月11日的战斗详情,第六中队指挥班福田卓也有记录。
“我队从九月中旬、开始攻击棋盘坨。第八中队(松田队)为主力从南管头出发、棋盘坨是狼牙山连绵峻岭之中的天险之处。夜色蒙蒙亮时,部队集结于山底部。主力从正面、野山少尉率领重机枪一个小队和第八中队一个分队迂回到山背後展开攻击。敌失算败退。此后,部队对南管头、岭西等地附近的敌根据地进行连日讨伐,取得了累累战果”(《冈山步兵第百十联队史》287页)。
看来多次在此处扫荡的日军,并不是不精通棋盘坨地理,被八路引诱上绝路的。前文中也出现过“将此敌赶上棋盘坨”的作战计划。有阵地,说明棋盘坨也并不是绝路。若不进入死路的话,应该也有撤出的方法,否则此文章中也不能使用“敌败退”一词。日军在9月11日,出动的是约一个中队兵力(约150名)分为两路进行夹击战。此种中小规模战斗,是这一阶段扫荡的特征。
除以上的两例(包括五壮士)出现过一死二伤的小战斗外,步兵第一一〇联队并没有别的有关狼牙山作战的记录。
《冈山步兵第百十联队史》中亦有不少能窥见八路军军纪严明和顽强不屈的记录。如10月1日,第一一〇联队袭击杨成武的根据地安阳,此时未能逃脱的一部分八路军官兵被孤立包围在军营内。日军进行了劝降 “但八路军官兵死不缴枪,最后全部在兵舍内自爆身亡”(福田卓文章,地点为安阳《冈山步兵第百十联队史》286页)。
8月31日,第五中队兵士高渕鹤雄,在行军中遭到袭击,腿骨负伤倒地不能自行。在使用手榴弹准备自决之际,被五、六个八路军战士包围,解除了武装,并解释“缴枪不杀,八路军优待俘虏,不必担心”。不巧此时日军救援部队赶到,八路军战士遂放掉高渕自行撤走,并没有对俘虏有过任何伤害行为(高渕鹤雄文章,地点为深县马兰井《冈山步兵第百十联队史》285页)。也许是遵守了不虐待伤兵俘虏的军纪。高渕鹤雄虽因此战至残,却保住了一命。战后在联队史的文章中回顾道:“那时,没对我进行任何伤害,从容撤去的八路军兵士们的身影,在我眼中真如同活神活佛一般。如果场景相反,那又会是怎样一个结果?”
1941年2月11日纪元节、第六中队在雄县东北村落的地道中捕获了一名八路军指挥官。在地道中被火攻熏得满脸黢黑。
为了询问敌情,大队长亲自给俘虏准备了洗脸水,并通过翻译劝其用食。可是此人不吭一声。好像在说,我怎能接受侵略者的恩惠?其态度之强硬,令人吃惊。之后听说此人是共产党的中央情报员。普通的俘虏,会立刻招供。强硬点的若一拷问,不管是真是假,也大多会自白。可是碰上的是这种在根据地受过彻底教育的工作员,即成为俘虏也绝对不会轻易松口。我想,即使是敌军,也有一种作为敌军自己的骨气”(福田卓文章,地点为雄县东北《冈山步兵第百十联队史》283页)。
以上是日军纪录中出现的没有经过渲染的描写。其宁死不屈,优待伤病俘虏的优点,和八路军自己的宣传内容有很多相似之处。可以成为八路军教育彻底,军纪严明的旁证。
由于以上引用多属于回忆,所以内容并不能全信。但可以看到很多回忆也是有文字佐证的。比如福田卓的文章即是一例。文中不仅有准确日期,还有不少详细的数字统计(比如前述方面军司令部发表的“歼敌1421名”等数据,就来自于福田的回忆文章),肯定是以自己的日记,手记等作为事实根据。
8. 剖析《解放军报》文章的“铁证”
关于今日教科书中记录的狼牙山五壮士内容的真伪,历史学者,《炎黄春秋》杂志社前执行主编洪振快曾进行过学问面考证,指出了多处与事实抵触之细节[22]。对此“狼牙山五壮士”中的两位英雄后裔起诉洪振快侵害名誉权、荣誉权。裁判过程中,当局各宣传部门动员了大量御用文人、法曹对洪振快的学术研究进行全面围剿。称之为“历史虚无主义”代表。洪在四面楚歌声中2016年6月27日,北京市西城区人民法院开庭宣判,判决被告洪振快侵害英雄名誉、令其赔礼道歉、消除影响。判决理由之一,是洪的学问研究违反了“社会公共利益”,判决书云“…这些英雄人物及其精神,已经获得全民族的广泛认同,是中华民族共同记忆的一部分,是中华民族精神的内核之一,是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重要内容。…应当视为社会公共利益”。
裁判过程中2016年3月30日,军的言论喉舌《解放军报》也登出一篇《铁证:“狼牙山五壮士”的真实细节无可置疑》的文章[23],试图拿出“铁证”来压倒洪振快研究。其中,使用了三个小说家萨苏提供的出处不明,日期不详的日方资料,意在借助日军资料从反面为狼牙山五壮士的英勇行为作“铁证”。此资料经笔者鉴定发现以下两个问题。其一,张冠李戴,挪用了两年之前日本《朝日新闻》对黄土岭战斗的报道来为狼牙山五壮士的事迹作美,其二,不经考证错误地挪用了第一六三联队的两张照片,并称其是围剿狼牙山的部队。不仅内容不实,明显地属于一种欺骗行为。以下,对此点进行史料考证。
许述、唐文超著《铁证:“狼牙山五壮士”的真实细节无可置疑》一文,在反驳洪振快同时,出示了几个“铁证”,以佐证狼牙山五壮士战斗之“壮绝”。小标题《日本人怎么说》的章节中,出示了“名家萨苏”提供的三个资料。文章称其中“最有价值”的证据是标题为《山西省境内壮烈的扫荡——消灭狼牙山战败的敌》之报刊报导。全文如下图
*Figure 10 2016年3月30日《解放军报》文章,围框中是问题部分
8.1. 军报记者的铁证内容
*Figure 11 此文章被称为最有价值的铁证
上图是被称为 “最有价值”的铁证资料的扩大图。引用者并没有遵循引用报道的伦理规范来出示引用文章的日期,出处。相反将文章缩小到难以使人辨认程度,似乎想借此方法掩饰一些重要事实。其实懂日文者,一读内容即可知此文并不是什么“五壮士”在狼牙山存在的“铁证”,报导的是时间,地点不同的另一次作战。地名中出现的“上庄儿”“银坊”都是涞源县南部地名。用地图测量,离狼牙山路程至少有50公里之远。这里被日军称作杨成武(第一军分区)部队最后一个据点。 题目中出现的“狼牙山之败敌”,不是说战斗发生在狼牙山,指的是敌部队是从狼牙山根据地“败退”到此地(上庄儿)的杨成武部。
为了进一步指出引用的者的错误,将文章内容重要部分译出如下:
【驻石家庄矢岛特派员13日电】,对潜伏在狼牙山附近山岳地带的共产党八路军游击队7000人进行包围歼灭作战中的我新见,柳川,绿川,木村,西米屋各部队,今日占领了敌根据地上庄(涞源东南方约20公里),正沿险峻山路追击残敌。……新见部队沿结冻的崎岖山路猛进,……越过长城线与绿川部队协力合围,歼灭残敌约500,之后急转南下追击残敌至银坊(涞源南方约35公里)经过激战突破敌坚固防线,使约2800之敌遗弃死尸350具后向南方溃逃(后略)。
*Figure 12『朝日新聞』1939年11月14日东京版朝刊,红框内为断章部分
此断章来自何处?指的是哪一场战斗?引用者(许述、唐文超)和提供情报者(萨苏)为何不公开资料出处和报导日期?
经笔者调查结果,此文章来自于《朝日新闻》。发稿日期为1939年11月13日,即狼牙山五壮士跳崖事件的两年以前[24]。所以,并不像文章所描述的那样,此文章中没有出现“五壮士”英雄事迹的理由,是日人眼中五壮士“没资格进入有限的版面”,或“日军将5人逼下悬崖时,(新闻记者)尚不知此事,不可能在即时报道中特别记上一笔”[25],等。两年前的报纸,怎能去记录两年后五壮士的殉国行为?
在此引用者瞒天过海,
以本来就不是一个时期,一个对象的报导张冠李戴蒙骗读者。所谓铁证,不过是文章中出现过“狼牙山”“壮烈”的几个字眼。这种军报记者的行为,难道符合“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和“社会公共利益”(狼牙山案件判决文)?
*Figure 13『朝日新聞』关于阿部中将死亡的报道,1939年11月16日
实际上,像文章标题一样,被挪用于“狼牙山五壮士”的此次战斗,才是战史上留名的“壮绝”之战。日军方称“太行山脉肃正作战”(1939年10月-12月)。其中11月3-4日的雁宿崖战斗中,扫荡主力的独立步兵第一大队(辻村宪吉大佐)的大半,进入八路军预设的埋伏遭到重创,苦战一昼夜几乎覆灭。闻讯从涞源本部赶到现场救援的独立混成第二旅团长阿部规秀率领的救援队,11月7日也在雁宿崖东方黄土岭被八路军主力团团包围,战斗中设在“上庄子”附近的司令部遭到炮火直袭,旅团长阿部规秀中将被爆身亡[26]。其死讯于十天后公布,成为轰动国内外的大事件。
阿部死后,日军抽调河北,山西附近的各路援军,展开了报复性的“ラ号作战”(1939年11月11日-12月7日)。《解放军报》文章出示的铁证,即是“ラ号作战”开始后的一个报导。文章中出現的“绿川部队”、指阿部規秀死后、代理独立混成第二旅团指揮战斗的緑川治大佐(独立歩兵第三大隊長)、“新见部队”是新美二郎(新见为新美的誤記,日语中两者发音相同)大佐率领的歩兵第一六三联队。“ラ号作战”中,新美部队于11月6日奉命从定县出发急援黄土岭绿川部队。8日克葛公村,9日征服积雪绵绵的崎岖山路,10日越过天险玉皇安,12日抵达银坊[27]。上述文章记载的就是这一战斗和行军过程。之所以称“壮烈扫荡”,不仅是因为雁宿崖,黄土岭两战斗中使日军“战死约百名,负伤约百十名,损失山炮两门,步兵炮两门,重机枪三挺,轻机枪六挺” [28](此数为至截止到黄土岭战斗结束的中间报告),而且被捉去了数名俘虏,还丧失了一位刚刚提升的陆军中将!仅此一次作战中日军蒙受的损失,就远超出两年后“晋察冀辺区粛清作战”两个月间日军损失总和。资料提供者“名家萨苏”,和军史专门的执笔者许述、唐文超难道不知道这一重大事实?
*Figure 14 ラ号作战行动图 《冈山步兵第百十联队史》182页
8.2. 萨苏提供的证据史料考证
问题还不仅如此。再看一下军报文章中附录的其它两张照片。下图被说明为“进攻狼牙山的日军步兵第一六三联队”的照片。9月分的狼牙山作战,日军为何穿戴冬装皮帽?此照片又来自何处?是否真是步兵第一六三联队在1941年9月的照片?据笔者调查结果,此照片来自日本NHK的纪实片『華北?ゲリラ掃討戦 敵は民の中にありて見えず ~島根県?歩兵第一六三連隊~NHK 証言記録』的末尾部分(44分16-20秒)的截频,出现时的台词为第一六三联队在“太平洋战争结束前,放弃华北治安,被抽调到前线和国军主力对战”。跟随的镜头也是湖北老河口作战的场面(1945年3月)。所以NHK的编排若没有出错误,此照片是1944年初,联队撤出华北地区前的一张照片[29]。从持刀的干部人数看,也不是联队,而是某一大队或中队的集体照片。
Figure 15『華北ゲリラ掃討戦 NHK 証言記録』(44分16-20秒)截频,
*Figure 16『華北ゲリラ掃討戦 NHK 証言記録』(44分16-20秒)截频
下面是笔者出示的联队史记录中的照片。是步兵第一六三联队于1941年9月15日,在出现狼牙山五壮士的“晋察冀辺区的粛清作战”中的真实写照。前排中央者,为新美二郎联队长。地点在联队本部的稻园村。如下所述,此时的一六三联队,并不是在狼牙山地区作战的部队。
*Figure 17 1941年9月15日的照片。引自步兵第163联队史,259页
下面一张照片,也是萨苏提供的另一张有问题的照片,出现在“铁证”文章的左下角。
*Figure 18 铁证之三的照片,解放军报称 "参加狼牙山地区扫荡的日163联队在极为难行的狼牙山中行进
*Figure 19 此为第二期作战中行军的第百六十三联队。地点不是狼牙山,而是"石板山东麓" 引自《步兵第百六十三联队史》265页。
《解放军报》的标记为“参加狼牙山地区扫荡的日军一六三联队在极为难行的狼牙山中行进。”且不谈此行进部队是否真是步兵第一六三联队,有关一六三联队参加了狼牙山作战的说法本身就是一个错误。
图18是真正的“晋察冀辺区的粛清作战”中1941年9月,第一六三联队行进的照片,从解释中也可看出,地点并不是 “狼牙山”,而是“石板山东麓”。(保定西北,离管头村山路约25公里)。
第一六三联队(本部驻易县)和一一〇联队(本部驻保定)在“晋察冀边区粛清作战”中虽属于同一命令系统(“乙兵团”津田美武少将指挥),但并不是配置在狼牙山地区的部队。按联队史记载, 1941年9月4日以后,即晋察冀边区粛清作战第二期,一六三联队的第一大队分驻在灵山镇,曲阳,严城镇,稻园村一带,第二大队分驻在和家庄周围,青顶山以西地区,第三大队分驻在军城北关,稻园村以西东石门周围[30]。哪一部也没参加过狼牙山的战斗。
下图为一六三联队在第二期作战中的活动地图,从此可以看出此时的第一六三联队,展开在一一〇联队(狼牙山地区)的东南方一线。
*Figure 20 一六三联队在第二期作战中的活动地图 引自《第十一中队誌》34页
下面是联队史中记载
作战进入第二期后,联队移动到军城北关以西地区,以各中队为单位分散驻留,担任扫荡肃清任务。联队本部设在桃源(稻园之訛—引用者注)。第二期作战末期,以各大队为单位逐渐向东方展开,以搜索完县,唐县北方之残敌。第三大队第十一中队于九月二十八日在完县北,石家庄地区奇袭了杨成武的司令部,可惜敌早已闻声逸走[31]。
军城镇现属于唐县,在狼牙山西南约60余公里路程。此资料也证明了第一六三联队,并没有参加对狼牙山的清乡,围剿。可惜“名家萨苏”和“铁证”论者许述、唐文超,在发议论,出铁证前,连这个最基本的历史事实都没有掌握。
上述的文章出现在有名的《解放军报》重要版面,可是内容却是在蒙骗读者,捏造事实。此虚伪的内容,是否真能为 “缅怀,守护英烈”作“铁证”?请各位读者再仔细想一想。
战后已逾70年,各种战史资料不断被发掘,公开。当时的敌我两方,也出现了学问国际接轨的可能。特别是日本,战时的几乎所有秘密档案都对外公开,形成了良好的研究条件。此时研究者们应该谦虚涉览对方的史料,来补充以前被国境所分断的自己研究的不足。
在这种经过多年政治加工的“英雄事迹”研究中,研究者更应该冷静,釐清政治宣传与历史事实的界限,不能以宣传英雄事迹,讲革命故事为学问起点,而是要以科学精神为原则。比如对“狼牙山五壮士”的研究中,不应去宣传跳崖,献身时的情感,或用大量歼敌的“反衬法”来人为抬高英雄形象。而是要把此种事件的前因后果,在整个作战中的位置,敌我两军的战略方针,计划命令,整个战斗的过程和敌我损失数据等,通过史料的实证还原。如此研究不但不会贬低五壮士形象,反而能发现更多被五壮士的光辉所遮蔽的抗战事迹。也能纠正政治宣传中经常发生的偏向。这样的努力才能使学问研究国际接轨,把一个民族的故事,神话变成为世界共同的历史财产。对历史记录来说,重要的并不是情节,行为,而是等身大的事实真相(2017年7月改稿)。
注释:
[1] 中国人民解放军历史资料丛书编审委员会《八路军·文献》解放军出版社,1994年,第709页。
[2] 1941年11月5日《晋察冀日报》。
[3]王卫国:《“狼牙山五壮士”是怎样报道出来的》,《新闻与写作》2005年第1期
[4] 《晋察冀军区1941.8.13—10.17反扫荡战役总结》,晋察冀军区司令部1942年2月1日。1959年5月,中国人民解放军高等军事学院翻印。
[5] 防衛庁防衛研修所戦史室著『北支の治安作戦』東京 : 朝雲新聞社, 1968年、542-543頁。
[6] JACAR(アジア歴史資料センター)Ref.C11110445700、支那事変に於ける主要作戦の梗概 昭和16年(防衛省防衛研究所)」
[7] 前出『北支の治安作戦』551页。
[8] 前出《晋察冀军区反扫荡战役总结》。
[9] 岡山歩兵第百十連隊史編纂委員会『岡山歩兵第百十連隊史』1991年、(以下插入文中)参照附图第39,265页。
[10] 『鳥取総合聯隊史』同編集委員会、1983年、1070页。
[11] 《红旗飘飘》第二集1957年7月15日,41页。
[12]人馬現員表提出の件(2)Ref.C04121104100、昭和14年 「陸支受大日記 」 第37号(防衛省防衛研究所)」
[13] 装备表记载为十一年曲射步兵炮4门,十一年平射步兵炮2门。三年式重机枪12挺。Ref.C01007658600、№421昭和12年 陸機密大日記 第2冊 1/3」(防衛省防衛研究所)
[14] 第二次作战的数据为8月23日-31日的中间统计。前出『北支の治安戦』548,550页。
[15] 『飯沼日記』1941年10月27日,防卫省战史资料室。
[16]前出『北支の治安戦』556页。
[17] 步兵第一六三联队的死亡者数12名,从联队史战殁者名簿中计算得出。『歩兵第百六十三聯隊史』同編集委員会、1988年、757-810页。
[18] 福田卓手记,资料的来源不明、『岡山歩兵第百十連隊史』287页。
[19] 《1941年秋季反扫荡战役总结》中国人民解放军高等军事学院翻印,1959年5月,63-64页。
[20] 乙联队定员3222名除以7年间联队死亡总数1104名得出。
[21]『歩兵第百六十三聯隊史』同編集委員会、1988年,672页。计算法同前。
[22] 《“狼牙山五壮士”的细节分歧》《炎黄春秋》2013年第11期。
[23] 《解放军报》2016年3月30日,第九版。
[24] 『朝日新聞』1939年11月14日。
[25] 许述、唐文超《铁证:“狼牙山五壮士”的真实细节无可置疑》《解放军报》2016年3月30日。
[26] 『朝日新聞』1939年11月16日
[27] 『歩兵第百六十三聯隊史』同編集委員会、1988年、144-145页。
[28] 陸軍中将阿部規秀戦死に関する報告Ref.C07091447900 3/16。
[29] 笔者认为NHK的编辑也有问题。步兵第一六三联队于1943年3月8日在石门集结后进入河南。之前在河北境内。照片背景中的建筑在其他照片中也多次出现,考虑地点应是保定市内联队本部。即可能是1943年6月14日前,在联队本部保定拍摄的照片(『歩兵第百六十三聯隊史』同編集委員会、1988年,36页)。
[30] 『歩兵第百六十三聯隊史』同編集委員会、1988年、264页。
[31] 『鳥取総合聯隊史』同編集委員会、1983年、1070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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