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存哲学,作为一种文化哲学现象,它力求把握人的生存真谛的反省和反思,认为生命本身是科学技术永远难以穷尽的其奥秘的和目的性存在。庄子的生存哲学正是由“道”(逍遥)出发,在追求技术的精湛给心灵带来的愉悦的同时,又意识到随着科技的不断进步,必然会导致社会发展过程中人性的异化,道德的沦丧,社会的混乱,而这一切都严重违背了事物的本性。由此庄子对科技怀有一种本能排斥得复杂心理。
一、庄子哲学是一种生存的哲学
“生存哲学”的首要范畴是“生存”,它集中的表达者着生存哲学的核心思想。在哲学史上对这一概念有很多种理解,在此仅理解为:生存哲学是一种以人的生存问题为研究对象的哲学理念,其主要是对人类生存命运,人生价值和意义的关注和思考,涵盖了形而下的现实关注和形而上的终极关怀,彰显了以理论方式解释人的本真性存在的哲学诉求。[1]中国传统哲学中大都以人作为关注的焦点,人的生存问题作为终极关怀。道家是中国传统哲学的重要一派,其生存哲学的倾向更加鲜明,主要以自然生命为本位,从当时的生存现状入手,采用文化和价值批判的方式,建构起以“道”论为中心的生存哲学理论,力求实现生命的自然本性。这种生存哲学在道家的代表人物———庄子思想中体现得更加充分和完满。庄子哲学是以追求人性复归和精神自由的人本主义哲学。庄子从当时现存现状出发却又超越了意识形态的限制,以其敏感的心灵触及文明社会所导致的人性异化,他试图在乱世中重建人的本然面目,寻找一条精神解脱的理想途径。“道”是庄子建构生存哲学的逻辑起点和核心概念。在庄子看来“道”不仅是宇宙万物化生的最初源头,而且是宇宙万物变化的根本性规律,因而具有自然的性质。故“道”即自然,自然及自然而然、本来如此。因此,由“道”和自然可以逻辑性得引申出道家意义上的自由(即“逍遥”)。庄子所说的“逍遥”可以体现在各个方面,从人与自然关系的层面上讲,强调人对自然的顺从,做到“人与天一”:[2]①表现在人与社会关系的层面上,则强调个人体生命“顺人而不失己”,“外化而内不化”的生存状态,旨在维护精神世界的独立存在和自性人格。另外体现在人与自身的层面上,意在强调个体通过精神修养将心灵从各种扭曲的相对价值中拯救出来,做到“法天贵真”。由此可见,庄子之“道”是个体生存之道,庄子之自然就是个体生存之自然,庄子之自由就是个体生存之自由。从这个意义上说庄子哲学可以说正是一种典型的生存哲学。
二、庄子生存哲学中的二律背反技术观
当代科学哲学家波普尔有一个著名的论断“真正的哲学问题总是根植于哲学以外的那些迫切问题”。[3]从古到今科学(确切的说是技术)给社会发展带来了巨大的影响,因而,科学(技术)的发展便成了“哲学以外”的重要的迫切问题之一,对哲学的形成又起到了重要的基础性作用。庄子以其敏锐的观察力洞悉自然界,并深入思考了许多自然科学现象。
1.《庄子》描绘了大量的技术画面并给予了高度赞扬
在先秦的诸子著作中,论起文采,诚如鲁迅所说《庄子》“汪洋辟阖,仪态万方,晚周诸子之作,莫能先也”,[4]《庄子》万象毕罗,涵盖天地,为诸子之首。庄子深切关注周围的自然界,对很多现象进行了深刻思考,上至天文学、物理学,下到医学、心理学乃至生物学等方面都有详细记载,这些宝贵的资料为科学的发展提供了很好的史料。著名的科学史家、当代科学学的奠基者贝尔纳在回顾和展望科学形成的机制时说道“是最早最从前从生产方法,也就是从供给人类需要的种种技术的了解、控制和转变上发生的”,科学产生的过程,总是在“提炼和改造物质,以制造工具来满足人类主要需求的过程中,首先产生技术,随后产生科学。”[5]这无疑是很真实的、正确的。生产技术、工艺技巧实际是科学的历史发展的一个十分重要的、深刻的方面,正是在这个意义上说,《庄子》中记述的、反应的那个时代的手工技巧,构成了庄子思想的科学背景中的最鲜明、最突出的部分。
《庄子》中记述的或提及的手工劳动很多,他以其天才的艺术手法描绘了一幅幅栩栩如生的手工劳动画面。最脍炙人口的有:庖丁解牛,大马捶钩,津人操舟,东野御车等等。其中涉及到木工、陶工、屠宰、缝纫、金工等领域。这一切充分反映了庄子时代是生产力和科技发展状况。观察文中同类内容不难发现,这些手工劳动者的技术都极其高明,为常人所无法达到。表现在庖丁身上则为“合于桑林之舞,乃中经首之会”(《养生主》)。表现在捶钩者身上则为“年八十矣,而不失豪芒”。表现在东野身上则为“进退中绳,左右旋中规”(《达生》)。此时的“技”不仅指改造和变革对象的操作活动的技能,更指技艺,把操作活动转化为体悟大道、感受自然、享受生命的审美性艺术创造过程。“技”不再是工匠们的操作能力和制作水平,而成为操作者们在施展其能力的过程中的心理体验和精神状态。不仅如此庄子还进一步肯定了技术在人类日常生活中的重要作用:如《天运》中“水行莫若用舟,而路行莫若用车”,技术的物化可以提高效率;如《逍遥游》中客与宋人买卖不龟手药方的寓言,体现了技术的交易可以获得利益;另外,庖丁解牛的寓言则说明,拥有技术不仅便于处理事物,更能获得精神上的愉悦,等等。
2.庄子特有的社会批判思想中蕴含了反对科学技术的情愫
技术是人为了满足自身需要而运用自己的体力和智力变革对象世界的活动。其中,满足需要是技术存在的根据和前提,运用体力与智力是技术实现的中介和手段,变革对象是技术的指向,在庄子的视域中,一种技术能否被认可和坚持,关键在于其对生命存在的影响,如果此技术能够维护生命存在,保持生命的本真状态,并且有助于生命自由境界的实现,则将被肯定和赞扬。反之,若技术的运用戕害了生命的存在,破坏了生命的本真状态,那么,批判和抛弃就是其必然结局了。
首先,他认为技术进步导致了社会的混乱。当然,这里的“技”乃指违反自然天性的“巧夺豪取”式的占有而非“顺其所需”的“自然需求”。“抱瓮汲水”的故事便是一个很好的说明。子贡在游历途中见一老翁抱着水瓮浇水灌地,用力多而见效甚少。见此景,子贡便提醒老汉:“有械于此,一日浸百畦,用力甚寡而见功多,夫子不欲乎”(《天地》)本来是要介绍先进的技术,没想到老翁却“忿然作色”,且严正义词的说“有机械者必有机事,有机事者必有机心。机心存于胸中,则纯白不备;纯白不备,则神生不定;神生不定者,道之所不载也。”(《天地》)。显然,庄子在借他人之口来表达其对“技”的排斥和反对。所谓“有机心者必有机事”,“机心”是造成人性堕落、道德堕落的根本原因。人的欲望是一旦被“机心”所调动,随之而来的机械之事便会盛行,由此下去人类便将会在一连串的连锁反应中丢失其淳朴之德性,最终迷失于“物欲”之中不能自拔。伴随着这种机心的调动、德性的坠落,人类社会则可能陷入大乱之中:“文灭质,博溺心,然后民始惑乱无以反其性情而复其初。”(《缮性》)这里庄子生动的描绘了一幅技术革命节节胜利之下,人心不古,世风日下的画面。庄子要求灭机心,其旨在保持“自性”而已。
其次,庄子主张人性的“无为”,反对探求科学意义上的“知”。卢梭在《论人类不平等的起源和基础》一文中写道:“由于人类能力的发展和人类智慧的进步,不平等才获得它的力量并成长起来”“一切进步只是个人完美方向上的表面的进步,而实际上它们引向人类的没落”[6]庄子以自然和自由的统一作为技术目标和理想境界,人处于宇宙的大化流中,与万物相观而自得,应保持一种自然和谐的技术状态。而要达到这种和谐状态,就必须取消人类中心主义的主宰意识。庄子发现:“夫弓弩、毕戈、机变之知多,则鱼乱于水矣;肖格、罗落之知多,则兽乱于泽矣“(《囗箧》)由于人类使用各种智巧制作工具来捕捉动物,使得自然界中的各类动物限于一片混乱之中,生态平衡遭到破坏。另外,他在《马蹄》篇中也说到:“马,蹄可以践霜雪,毛可以御风寒,草饮水,翘足而陆”,这是“马之真性”,然而“及至伯乐,曰‘我善治马。’烧之,剔之,刻之,雒之,连之以羁马中,编之以白十栈,马之死者十二三矣;饥之,渴之,驰之,骤之,整之,齐之,前有橛饰之患,而后有鞭枷之威,而马之死者已过半矣。”(《庄子?马蹄》)伯乐将人的自我意识发挥至极致,是人为之举的充分展现,可悲的是这些人为之举带来的不是马的欢腾跳跃,而是死亡的结局,这便是以人戕天、以人逆天的宿命。这便是人“知”太多,“上诚好知而无道,则天下大乱矣!”庄子反对科学意义上的知识,智慧之心。(www.xing528.com)
再次,庄子提出“既雕既琢,复归于朴”主张回归朴素的自然,即建立“至德之世”的理想社会。庄子这样描写“至徳之世”“禽兽可系羁而游,鸟鹊之巢可攀而闚”,人们“民结绳而用之,甘其食。美其服,乐其俗,安其居。邻国相望。民至老死而不相往来。”(《囗箧》)在这样的社会状态下,人与自然(如动物)的关系是极其和谐友善而无任何对立和斗争,人们的内心世界是极其恬静安宁而无丝毫纷扰和不安,大家不需要什么技巧,无物欲,无心机,淳朴而质实。庄子是自然主义的捍卫者,他心目中的理想社会,是自由分散,技术原始的自然主义社会,只要坚持这种思想的历史观,就必然会排斥科学技术的进步。
以上分析可以看到,庄子在科技观问题上出现了矛盾律,一方面,高度赞扬了技术的高超给生活带来的显现作用。另一方面,却又猛烈抨击科学技术对现实生活所带来的不良影响,并以追求哲学意义上的“道”———“无为”来代替追求科学意义上的“知”。
三、庄子生存技术观的现代启示
庄子所生活的战国中、晚期是一个科技有明显发展的时代。科技的发展促进了生产了的巨大变革和进步,同时也给当时的社会带来巨大的负面效应。对社会有深刻洞察力的庄子迅速捕捉到这一现象并给予独特的认识和评价。长期以来,庄子的社会理想被视为某种反文化的虚构,或贬为反对进步、逆历史潮流而动的精神鸦片。但庄子科技思想却给我们今人提出一个意味深长的问题:人类的幸福是否与科技的快速发展,物质的极大丰富同步?人类文明的演进是否与人性的本然相一致?庄子的答案显然是否定的。他反对“机械”、“机事”、和“机心”,对技术的进步持怀疑的态度。
站在自然主义立场上的庄子,由他所处时代的背离自然的人们的相互残杀,已推测到将来时代的,离开自然更加遥远的人们将会相互吞食。在其《缮性》中便有系统的概述,当然这是简单的、朦胧的觉醒。人类摆脱自然,人性被文明异化所表现的形式和产生的后果,比庄子描述的要复杂严重得多。“人定胜天”的信念已经把宇航员送进了太空,面临地球资源危机的当今人又斗胆提出了“开发宇宙潜能”的宏伟规划。其前景是得救还是毁灭,现在还难见分晓。美国科学家、太空物理学家博士克里斯韦尔作出如下统计:过去400年中,全世界对原材料的使用量一直每年6%的速度增长。这意味着每12年增长一倍,一旦人类在太空定居,对原材料的使用量将激增到20%,即每3年多增长一倍,按照这样的速度,现存的太阳系将很快消耗殆尽:火星和木星轨道间的小行星将在公元2140年被用尽,而木星在2600年时将不复存在[7]。
维多利亚时代的人们陶醉于工业文明的前景中,对它可能带来的好处言过其实,同时又夸大了原始人的物质贫困。在上帝的拯救日渐丧失权威的今天,似乎只有技术的进步才是人类未来拯救的希望。然而运用生态学,伦理学等理论重新考察文化进化史的结果,我们会发现这样一种情况:伟大的工业繁荣不仅用垃圾毒物核废料污染了我们的地球,还不断生成出日益昂贵和低劣的产品和服务。
马克思?韦伯曾慎重的告诫人们。有技术召唤出来的世界是一个没有意义的“袪魅”的世界。因为这个世界没有“目的”、“意图”、“目的地”[8]。庄子对“技术”危害的批判似乎过于激烈,但若对照当下的生存现状,我们又不得不叹服其透察问题的深刻。近代以来工具理性盛行,人们视科学与技术为满足欲望的两种基本手段,认为提高效率、创造最大效用是技术和科学的价值所在。这种错误的认识给生命存在造成了两个直接的恶果:一方面是自然生命的戕害。为求功利、物欲的满足,许多人不惜以损害生命为代价,残生伤身现象不断出现;另一方面是精神生命的虚无。在追逐物欲、功利的过程中,生命的价值和意义单向化、片面化,生命的精神层面被遗忘。
科学和技术对人的生存具有“双刃剑”的效用,因此,如何扬长避短,把握好科技发展和利用的尺度,就成为摆在今人面前的迫切课题。庄子科技哲学所彰显出来的强烈人文精神,在中国近代历史的行程中,虽然曾一度延缓了中国科学技术发展的进程,但是,在当今科学技术高速发展的大科学时代,庄子科技哲学对克服和遏制当代科学技术发展过程中所出现的负面效应,解决唯科学主义的弊病,推动当代科技的健康发展,无疑具有积极而又重大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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