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高等教育面临“读书无用”危机

伍国：美国高等教育面临“读书无用”危机

近期的美国《华尔街时报》中文版刊登了一条报道，指出，“一项调查显示，美国超过半数的年轻人、男性以及乡村地区居民认为，大学文凭带来的收益不及为其付出的成本。其中有一些四年前还认为文凭有价值的群体如今已改变了看法。”（2017年10月9日）

其实，这个报道和我本人的今年年初以来的观察基本一致：美国高等教育正在面临一场危机。

自今年上半年以来，在我所生活的地区，一些公立高校的分校校区已经面临持续的生源下滑，而不得不“关停并转”。长期以超越实用，维持人文理想为己任的自由文理学院也出现招生人数持续下滑，必须转型才能生存的困境。这些转型的措施包括：1） 设置实用的系科，过去嗤之以鼻的“商业管理”也开始进入听起来高大上的“经济学”系；2） 寻求对所在地的本土经济文化有所贡献；3） 开设针对高中生的暑期课程。

大学放低身段，力求接地气的唯一原因，就是市场。如果招生数持续下降，那么学校就可能会面临关门大吉的命运。生存压力是市场经济条件下的大学危机感的来源，和大学拼命维持入学人数的动力。

为什么美国学生读大学的意愿降低？我非正式地在日常聊天中询问一些美国人，获得的答案在学费高昂这一点上是一致的，这就是华尔街时报所说的“大学文凭带来的收益不及为其付出的成本”，这一点，学生和他们的父母作为教育服务的消费者最有发言权。对于很多学生，特别是男生来说，因为美国蓝领技术工作的高报酬，学习维修，木工，电工这些技能，然后养家糊口，是比花费大量金钱和精力获得一个大学文凭更为划算的事情。

有一个美国人对我说，如果现在一个高中生开发一个软件就可以卖个几百万美元，他怎么还会有读大学的动力？比尔盖茨，乔布斯这些人不都是没有读完大学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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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这里涉及两个问题。第一是数字化时代的社会经济模式，已经很大程度上逐渐绕开了过去的那种对文凭的依赖。越来越多的年轻人可以通过自学，实践和创新获得回报，而机械的大学教育，繁重的课程，严格的学分要求已经被看成了一种不完全必要的负担。第二，就是商业加技术模式下的“成功者”的人生，对年轻学生的启迪和示范作用，已经远远大于传统意义上的“学者”，“科学家”，诺贝尔科学奖获得者的影响。

还可以想象，不论是在美国还是中国，在这个“娱乐致死”的时代，多少年轻人已经把通过唱歌和电影表演，各类选秀比赛一夕成名看成了实现人生理想的选项。

还有一个问题，是我以前曾经提出的：目前美国高校的这种高度保护学生隐私，以专业化的心理咨询代替教师和学生之间的私人情感的制度模式，极大削弱了教师传统意义上的人生导师（mentor）职责，把教师变成了非道德/情感的，无关人生的，仅仅从事职业性教学，并随时注意保护自己的合法权益而且不能越界的一个普通教育服务提供者。这样的现代师生关系的结果，就是学生也不再期待大学生涯对自己可能是有重大转折意义的人生体验，因为教授除了教书，考勤，打分以外，基本上不再承担对学生的其他道德意义上的职能。

美国传统的精英教育模式，在招生结构发生巨变的情况下，也已经难以支撑过去的人文理想。多年前，富有家庭的子弟的确可以无忧无虑地在一些世外桃源般的校园里学习“没用”的专业，例如文学，历史，哲学，但不言自明的前提是家庭的财富足以支撑这样的心态和生活方式。现在的大学招生政策向社会中下层倾斜---强调招收“第一代大学生”和低收入，弱势群体（我本人是赞同这种做法的）。精英教育平民化客观上导致相当大比例的学生来自普通甚至低收入家庭，而学校高昂的学习生活费用，学生之间的某种攀比，给低收入家庭的孩子造成了巨大的物质和精神压力。如果所学的专业又显得没有实用价值，这样的学生对于大学人文教育的精神价值会更加怀疑。

在这种情况下，大学如果想要继续吸引学生，似乎只能走向职业技术学校（vocational school）一途，尽管实用和技术是力图维持传统人文理想的教育者极不情愿，拼命想要避免的，但无论是学生还是学校，现在都面临生存的压力，和新的人生成功模式的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