检视20世纪中国散文理论的变迁,自1961年《人民日报》副刊发起的“笔谈散文”大讨论,可作为一个重要节点。这场讨论对散文实践经验的观察与思考,对散文文体的探讨和分析,建构了新中国成立后真正具有理论建树的散文批评,直接推动了散文的繁荣与发展。其中影响最大的是肖云儒提出的“形散神不散”的理论主张,这对其后散文写作和散文研究,产生了广泛而深远的影响。世易时移,今天我们回望并审视“形散神不散”,仍然有着不凡的意义。
上个世纪50年代初,散文创作题材和样式还比较单一。到50年代末、60年代初,散文进入一个开阔而自由的天地,作家的创造力得到了极大的解放,迎来了散文创作的一个高峰期,1961年因此称为“散文年”。这一时期涌现出杨朔的《雪浪花》、《茶花赋》、《荔枝蜜》,刘白羽的《灯火》、《日出》、《长江三日》,秦牧的《社稷坛抒情》、《古战场春晓》,吴伯箫的《歌声》、《记一辆纺车》,冰心的《一只木屐》,曹靖华的《花》、《好似春燕第一只》,袁鹰的《井冈翠竹》,魏钢焰的《船夫曲》等,在读者中广为传诵,产生了广泛的影响。
正是在散文走向复兴和发展的关键时段,《人民日报》副刊开辟“笔谈散文”专栏,先后发表了老舍的《散文重要》、李健吾的《竹简精神——一封公开信》、吴伯箫的《多写些散文》、师陀的《散文忌“散”》、凤子的《也谈散文》、柯灵的《散文——文学的轻骑队》、蹇先艾的《崭新的散文》、秦牧的《园林·扇画·散文》、许钦文的《两篇散文,两种心境》、肖云儒的《形散神不散》、菡子的《诗意和风格》等多篇文章。就散文的文体、内容、形式、风格、体制等展开热烈的探讨和研究,极大地推动了散文创作的发展。
肖云儒在《形散神不散》中指出,所谓“形散”,是指“散文的运笔如风、不拘成法,尤贵清淡自然、平易近人”。所谓“神不散”,是指“中心明确,紧凑集中”。“形散神不散”的观点,受到广大读者和文学界的肯定和推崇,并作为散文写作的定义与特点,写进一些大中学教材和理论著作,几乎成了散文作者们自觉或不自觉遵循的不二法宝,成为散文写作一种极具权威性和代表性的主张,其影响远远超过它产生的时代。
上世纪80年代伴随着拨乱反正,改革开放,思想解放,在“二为”、“双百”方针正确指引下,过去对散文写作的思想束缚被打破,作家们释放他们的艺术创造力,尽情抒写他们的自由灵性,散文的泱泱春水一泻千里,浩浩荡荡,形成一道壮美的文学大潮。此时的散文艺术思维呈现出多元化拓展的态势,散文作家和理论家不但冲破五六十年代的思维模式,而且向更深入更开放的层面拓展。此种形势下,对长期主导散文创作的“形散神不散”观点的反思甚至质疑也成了一种必然。为此,评论界、散文界进行了长达几十年的论争,很多论者认为“形散神不散”造成了散文创作的单一化和模式化,形成自我封闭的框框。这些观点发表后,在文学界引起极大的影响,成为中国当代散文发展史上一个重大事件。
对“形散神不散”,要有公正客观的评价和认识,既要以今天的眼光认识到“形散神不散”的局限,更要理解在当时的社会环境下,“形散神不散”对当代散文创作和理论的贡献。在60年代初的散文复兴中,杨朔、秦牧、刘白羽被认为是成就突出且对当代散文艺术作出贡献的作家。他们的作品,分别构成了五六十年代散文写作的三种主要“模式”,在一个时期产生广泛的影响。“形散神不散”正是和这三位作家的散文创作联系在一起,成为当时散文理论和散文创作互相印证的特殊现象。“形散神不散”的特性在当代社会找到了立足点,也就被理所当然地接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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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观地讲,虽然“形散神不散”对散文的概括不免单薄和模式化,它的确没有跳出特定时代“左”的和形而上学文艺思想的思维局限。但它很简洁准确地概括了当时散文文体的基本特征,是对当时散文的思考和回应。范培松在《中国散文批评史》中指出,把“形散神不散”作为散文文体的最主要特征,实质上是对20年代鲁迅提出的散文“其实是大可以随便的,有破绽也不妨”的一个矫正。
在当今散文写作的个性化和多样化大潮中,“形散神不散”不可能概括散文的丰富性,但它确实代表了一种类型散文的特点,“形散神不散”的主张归纳了当时散文创作的审美风貌和品格,在那个特定的社会历史时代有其合乎规律的一面。近年来虽然不断质疑、排拒“形散神不散”这个说法,但时至今日,沿袭“形散神不散”这一传统写法的散文仍然长久不衰。当年具有“形散神不散”特点的散文至今也还有读者,甚至有的还一版再版。
“神”是指“中心明确,紧凑集中”,这确实是带有那个时代烙印的一种简单化表述。随着时代的发展、散文的发展,我们对散文之“神”的认识应该更包容、更开放。“形”是外在的形式,“神”是内在的本质。“神”就是散文的“精气神”,既是指贯穿散文主题和情感脉络,也是指灌注于全篇的神情、意蕴、气韵、理趣、性情等,属于更高层次的审美理想。“神”是散文的灵魂,是散文无处不在的精神气息,纵横跌宕在景观或物象中,一团氤氲地弥漫在字里行间。宋代散文大家苏轼在《答谢民师书》中说:“大略如行云流水,初无定质,但常行于所当行,常止于所不可不止;文理自然,姿态横生。”把抒情、状物、写景、说理、叙事等多种成分杂糅起来,以胸中的真实感受为主,展开联想和想象,放得开、收得拢,文章结构似乎松散,但却于漫不经心中贯穿了意脉,气韵生动,摇曳多姿。
在当前消费化、快餐化、娱乐化的文化环境中,在我们被太多漫不经心、拖沓沉闷、无形无神的散文包围的情况下,“形散神不散”仍然有着独特的价值。“神”乃散文之灵魂,散文之血脉。人失神,则目光呆滞,面色无华。作为呈现主体心灵世界的散文若失神甚至无神,散文则毫无生气,呆板木讷,使人读之索然无味。当下一些散文偏离了创作的正道,以致鸡零狗碎、寡情少趣、芜杂低俗,陷入一种“精神迷失”的困境。缺乏内在意蕴与神韵的开掘,忽视了情感体验的深度和浓度,自然就没有生机。只有渗透着作者主观情志的“神”的契入、融合,才能激活并启动散文艺术想象和创造,最大程度地抵达思想的本质真实,自然而然地拓展散文的审美空间。
散文的勃兴与发展,是与时代前进的精神需求、与发展社会中人的审美需求分不开的。散文应着眼于人的心灵开掘和人的全面发展。散文要最直接、最具体地展现时代发展方向与社会先进思想。这个充满生机与活力的时代,这个文明开放和谐的社会,春风化雨般地营养、滋润文学创作,作家应当沉下心来,辛勤耕耘,更自由更畅达地表达,为人们营造一片丰饶的精神绿洲,而“形散神不散”的主张也应该蕴藉更多的可能性,在新的文化语境下获得它的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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