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大学大学生毕业典礼上的感想

负继往开来的使命！做顶天立地的国民！^[1]

赖　琏

我就校长职不久，就来主持这一次毕业典礼，觉得非常荣幸。我今天送二百多位毕业生出校，国家便多了二百多位青年战士。我们的情绪，自然是愉快不是伤感，是兴奋不是悲哀。

我们处在这个动荡扰攘的世界，看见暴力日益嚣张，文化日趋摧毁，人和命运的悲惨，几非言语所能形容：当然有不少的人，感觉失望灰心，以为世界地末日快要来临了！可是，我们同时又看见四万万五千万同胞，以坚强的毅力，和必死的决心，抵抗倭寇的侵略，负荷建国的使命；现在更进一步与二十八个同盟国精诚团结，并肩作战；我们如果还抱悲观的见解，除非自甘堕落外，实在没有任何理由。……生于此时此地的青年，既可贡献能力，革新世界，又可为国家民族尽忠效命，真可谓千载一时的机会，都被我们占有了。

诸君在大学毕业的时候：有的人很畏惧，恐怕没有能力，来应付这个复杂的社会；有的人很骄矜，以为大学毕业了，可以目空一切。这种矛盾的观念，实在都是错误。一个有志向的青年，一定要有自信力，所以不应该妄自菲薄；同时更要戒慎恐惧，虚心受教，所以不应该妄自尊大。学问浩如烟海，大学教育不过是研究学问的开端。你们如果保持求知欲，发展向上心，自然可以急起直追，升堂入室，在学问上有造诣和贡献。你们如果进了四年大学，一知半解，就自认满足，甚至离开学校，就和书本脱离关系，这就叫做自暴自弃，不可救药。我想同学们绝不会是这样的！

诸君所学不同，报国则一。近年我国深感工业幼稚，科学落后，大家极力提倡物质建设。我为学工程且系办理工程教育者，当然也是绝对主张中国要迅速的工业化现代化的。可是我站在学术的立场，且为国家作永久的打算，不能不认为学术的发展，应该力求各科的平衡。工程学科的偏重，实在是一种过犹不及的畸形现象。

我们常常把学问随便分成实科文科，工农医药之科，自然叫做实科。谈到文科，大家以为是空洞而不切实用的东西。这样分类，既不正确，而这种鄙视文科的心理，也有立加改正的必要。譬如说：文学哲学似乎是学不足以致用的科目了，可是，它能倡导正确思想，它能发扬民族精神，而且还能陶情冶性，正心修身，甚至可以改变当前的现状，影响未来的局势。这种心理建设的工作，孙中山先生在建国方略中，也是列为首要的。至于政治思想和政治制度的研究，经济学说与经济政策的探讨，可以改善社会的组织，可以加强政府的机构，可以促进国家的进步。这种科目是现代国家所必需，我们更有积极提倡的必要。

就把自然科学来说吧！“科学救国”的口号叫了多少年，科学是什么，国人似乎还不甚明白。有的以为修马路，建洋房，就是科学。有的以为开工厂，制枪炮，就是科学。甚至一班崇拜科学的人，也说数学理化之类太偏重理了。近来学工科的日多，学理科的日少，恐怕就是这个缘故。实知自然科学的重要性，还在应用科学之上。一切实用工程，都要以自然科学为基础。要望工程学术日新又新，迎头赶上，还要用全力发展自然科学，才可与时代需要相配合。

我们常把“学以致用”这句话看得太呆。“致用”固属重要。而为学问而从事学问，尽瘁学问，只有深刻的意义。一个人不问性近何科，或所习何科，只要学问是真实，只要能以学而不厌的精神，贯彻始终，总可以对人群做贡献，在学术上有成就。

古人说得好：“学然后知不足”。一个人如果自认满足，就是表示他不学无术。所以诸君毕业以后，一定还要继续努力，精益求精。学问正如一部大著作，诸君在大学毕业，只可算读了这部著作的序言和目录，要知书中精义，非再向前进，再对里钻不可。在现代国家，做一个健全公民，不但要有专门学问，还要具备普通常识。二者同样重要，缺一不可。诸君必须努力学习，随时补充，才不至成为时代的落伍者。

大学教育是以阐扬学术为目的。可是，我们在追求真理的过程中，绝对不可丝毫忽略人格的修养，因为做人是比求学更加重要的。大学教育如果只灌输了一个青年的知识，而没有培养他的品格，陶冶他的性情，这种教育就是彻底失败。况且没有道德的人，有了学问，学问适足以济其奸恶，甚至贻害国家。历史和现实的教训太多，我也不必枚举。希望诸君永远不忘人格教育的重要意义。

诸君今日离开母校，步入一种冷酷残忍的社会，随时可以遇着困难和险阻，随时可以遭逢打击与威胁。意志不刚毅，信仰不坚定的青年，很容易做环境的奴隶，命运的俘虏，畏葸，消沉，失败，堕落。你们一定要以战斗的精神，抗拒声色权利的引诱和腐化恶化势力的压迫，根本铲除一切贪赃枉法舞弊营私的卑劣行为，永远保持灵魂的纯洁，与人格的健全。

诸君对于身体的锻炼与爱护，也要时时特别注意。很多有为的青年，因为私生活不整饬，弄得精神萎靡，甚至把身体都残害了。这是很可悲哀的事。诸君应知一个人要有强壮的体魄，才有健旺的精神，而精神和德育智育的密切关系，诸君更是知道得太清楚了。(www.xing528.com)

诸君从小学到大学，过了十多年的集体生活，当然明白合群习惯与合作精神的绝对需要。我们要做健全公民，要实行民主政治，要使中国成为现代国家，都要以全力培养这种习惯，提倡这种精神。凡是在一个集团当中，闹意气，分派别，存偏见，怀嫉妒的人，都可以破坏团体生活，都可以成为国家民族的罪人。希望诸君深切了解这一点。

现在国家需要人才。同时又似乎人才非常缺乏。我看不是中国没有人才，而是一班稍有才学的人，把人生的调子，降得太低，弄得上下交征利，除了赚钱吃饭以外，好像没有其他目的。有志气有热血的青年，应该提高理想，把救国家，救民族，救世界，当作我们的终身事业。我们要具有浓厚的民族观念和强烈的国家思想，以及服务的、向上的、创造的、奋斗的、牺牲的人生观。古圣先贤的坚忍不拔的意志，成仁取义的信念，临难不苟的气节，就是我们数千年来的民族精神。我们应永远保持并且还要身体力行，发扬光大。

这几年，时局骚动，战事蔓延，学校教育毋庸讳言的有许多不完备的地方。西大过去也常常发生不宁事件。诸君在心身修养方面，自然不免有种种缺陷。然而，诸君也不能把一切责任，都推之于社会和学校。一个青年应该有自立自治的精神，而自立自治之先，一定要晓得自省和自责。我们在学校生活中，有没有愚昧或谬误的行为？是不是辜负师长？是不是愧对国家？我们是人类，人类总不免有过失；有过失，就要有勇气去纠正。我们对人要宽大，而律己必须十分严谨。时时悔过，时时自修，自然过去一切教育上的缺陷，都可用自力更生的精神，加以适当的弥补。

我们晓得智仁勇是天下的三美德。智者不惑，仁者不忧，勇者不惧。我们三者俱备，就可整饬私人生活，就可发扬公民道德。我常常叫同学们服从命令，遵守纪律。我又常常劝勉同学们要立志，要向上，要刻苦耐劳。我今天更希望诸君立身行事，要忠要诚；待人接物，要公要正；意志既要坚强，胸襟更须豁达；与人相交，要重信义，处理公务，要讲效率。（诸君进到社会，担任各种职务，一定要把这些话切实做到，永远不可忘记）。

以上所述各点，都是老生常谈。可是，你们如果躬行实践，一定可以成功，否则一定失败，毫无疑义。一个青年的成败，在过去，不过是个人的私事，现在就与整个国运有关；因为国家需要人才，费了许多人力财力，培养一个失败的青年，有形无形的损失，实在非常重大。所以国家不容许你们失败，母校更不容许你们失败。千言万语，总括起来，我要求诸君从今天起，更要保持高尚的理想，健全的人格，坚定的意志，进取的精神。天降大任于诸君，诸君应以天下兴亡为己任，用血汗和功业来报答国家的深恩厚泽！

诸君当离开母校的时候，亲见母校已有新的气象和新的生命，自然对于母校前途，发生无穷的希望。我就我的第一天，提出“安定第一”和“纪律至上”两个口号，现在虽不敢说有何成就，但是，至少已向安定和纪律的道路迈步前进。此后同仁同学群策群力，当然可以使母校得到合理的发展与进步。毕业同学更应以事实，尤其是人格修养和工作成绩，来替母校辩护一切，表现一切。诸君要和母校及各地校友取得密切的联系。母校也随时随地注视诸君事业的进展和名望的树立，继续不断地加以指导与协助。

诸君的成功，就是母校的光辉，也就是国家民族的荣幸。我为诸君的师长，亦为诸君的诤友，临别依依，叮咛再四。诸君既决心以全部生命和能力贡献国家，一定要紧张不要因循，要前进不要堕落，要奋斗不要消沉，更要公而忘私，忠贞自矢，自强不息，贯彻始终；负起继往开来的时代使命，誓为顶天立地的健全国民。要是这样，我们就可以雪耻救国，就可以争取胜利，就可以完成革命任务，就可以建设富强康泰的现代国家！

望诸君为国自爱！祝诸君进步成功！

【注释】

[1]该文原载《国立西北大学校刊》1942年11月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