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泳霓
吾国古代政治与教育合一,故上古明堂与太学设在一处。明堂为出政事之地,太学为讲教化之地,二者不分,其意深矣。周人战胜外族,必在太学受俘,汉人国有大政,亦下大学议奏,比古意之犹存者。欧美各国之大学教授,或兼政府顾问,或兼政府各种专门委员,其中央及地方有新问题、新建设,多交大学代为研究,此犹是吾国古代之遗意也。吾国近时政与学隔离太远,盖以政治为官僚之事,而以学术为学校之事,二者界限务求隔离,故官僚不必读书研究,而学校则不许干涉政治。由是政界之人鄙视学术,而学界之人漠视政治,积习所至,非一朝一夕之故矣。
大学在欧美各国,地位甚高,故有领导思想之权威。清末京师大学监督直接朝君,专折奏事,其地位亦甚重矣。民国以来,大学校长地位降低而教授又如学校之雇员。南开大学张伯芩校长有言,“日人能炸毁南开之物质,不能炸毁南开之精神。”其实吾国各大学除不完备之物质外,多无精神之可言。德国柏林大学有一费虚特教授,而能唤起民族精神之复活,吾国有其人乎。此无他,环境不同故也。
吾国各大学多有二十年以上之历史,其所造就,固不乏一技一能之人才,而能如汉太学之李、杜,宋太学之陈、欧,则未之见。政府对于造就人才从前亦不必重视,因其用人另有他途故也。盖吾国用人,既不采欧美之公开考试,又不采汉魏之乡里选举,而其方法乃是一种“私人请托”制。既由私人请托,则全视亲友之势力如何而定,而大学资格之有无,原不足轻重矣。孔子曰:“三年学,不志于谷,不易得也。”古时如此,今人尤甚。得谷与否,既不在自己学业,而在亲友请托,于是在大学者,不过等候文凭,另求他路。而多不肯用力于深切坚苦之学术研究。此其败坏学风、败坏人才之责任,又非大学本身所能负,而当由政府负之者矣。
国难日迫,人心危惧,于是在大学者无不思改革课程,以应时局之需要,然亦未易言也。前者教育部长王世杰先生自南京至汉口发表意见,谓“非战区内之学校,必须纳诸常轨。”所谓常轨,当即指战前之旧课程而言,试思现时战区之内,已无学校存在,而非战区之内,又须遵照旧章。然则大学课程尚有变动之余地乎?试观各地之临时大学,其课程与旧时完全无异。最奇者人人知其不切时务,而竟无人能变动之!宋时金人已渡黄河,而政府尚讨论“太学生做的文章不好”。朱子语类内每举此事,以为讥笑。然以今比古,未必不相似也。
欧战时代,各国大学对于战争之贡献甚大。新器械出现,则研究如何抵制。旧原料缺乏,则研究如何代替。至于如何唤起民众,如何统制经济,如何增进运输效率,如何改善防御工作,无不由大学研究,以贡献于政府,其大学教员学生之从军者,有暇则聚众讲演各种问题,故有“随军大学”之称。欧战时代之特点,即是一方面有军队作战,而另一方面有大学研究。美总统威尔逊称欧战为“科学的战争”,其故在此。欧美各大学本有“扩张工作”,此即对于大学以外民众教育之辅助的教育工作。在战争时期内,此项工作之活动,尤为显著也。
吾国各大学人才不足,设备不完,故对于现代战争之物质的贡献,无可表现。教员学生又非自幼受过二年的正兵训练,故投营从军,亦难有成绩。然则吾人只可在可能范围以内,设法补救,以为对外战争之精神的补助而已。例如减少教室工作,使教员多作公开演讲,使学生多作时事研究,此等尚不难做到也,譬如各处之防御工程,工作劣而费钱多,工科学生即可为之研究。前线之伤兵到站,医生少而药物缺,医科学生即可为之调护。又如食物缺乏,如何补救,物价增涨,如何调剂,药料不足,如何制备,此皆大学应作研究者也。(www.xing528.com)
时事问题讲座,大学内尤须设置,例如战事如何开始,平津如何退出,南口如何失守,雁门如何放弃,上海如何沦陷,南京如何撤退,黄河长江布防何以失利。又如同一购买枪炮,何以日本的枪炮猛利,而吾国的枪炮不猛利。诸如此类之各种问题,非但民众不能了解,即大学生亦甚少认识,固非有讲座为之研究不可。盖失败不足忧,失败而不知其所以然,斯足忧也……
吾国未行国民教育,致汉奸甚多。然则对大众之演讲宣传,亦大学之责任也。某省当局对人言:“该市共有人力车夫八百七十三人,而汉奸居其八百。”其比例之数,实可惊矣。余在九月间过山东,尚见山东省政府取缔抗日会,并改抗日会为抗敌会。盖官吏军人误以此次战争为局部战争者不少也。余曾遇难民团甚多,及问其遭难之原因,而皆不能答。内有老者安然告余曰:“这都是劫数”。此见不明了此次战争之意义者多矣。大学固应负演讲宣传之责任,而演讲宣传亦须有相当之训练。拿破仑时代之德国,其腐败衰弱,与吾国无异,幸有柏林大学费虚特教授尽力于国民演讲,虽积劳损躯,其演讲集有德文、英文传本,此吾人所宜取法者也。
昔孔子设教于洙泗,盖亦私人大学之类也。及齐人伐鲁,孔子谓门弟子曰:“国危若此,二三子何为莫出?”于是冉求、樊迟参加军事,子贡游说吴越,终能破齐而存鲁。杜预因此而称“仲尼弟子忠于鲁国”。此亦因孔门弟子不但有救国之热心,而实有救国之能力。然其所以养成救国之能力者,其教法自必切于实用故也。国难时期之大学,除基本课程外,自应注重实用,而任何课程皆须集中思想于救国的研究。如能以各大学为中心,而放映此种活动于所在区域之各地,则吾国有救矣。
【注释】
[1]此文原载于1938年2月7日出版的《西安临大校刊》第8期篇首。其实为西安临时大学这所战时西北规模最大的大学的办学指导思想。当时,临大曾组成多支宣传队,分赴各地宣传抗日救亡思想,校内也设有此类讲座,包括西安临大校常委在内很多教授皆积极指导学生进行抗日宣传。《西安临大校刊》载有校常委陈剑翛等多人的“讲演办法”、“讲演内容”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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