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陕西高等学堂学生留学东洋序

送陕西高等学堂学生留学东洋序

樊增祥^[1]

出洋游学者多矣，饯送之词亦多矣，千人一口，千篇一律，其文则合时交公牍而一之，而间杂以新名词，言者听者皆自以为剀切沈痛，即吾亦以为剀切沈痛也，吾又何以赠诸君子哉。虽然彼所言勿论数见不鲜，究亦无当于吾陕之情事，与吾意中所欲言则吾言又乌可已也。自同治间，湘乡相国奏派学生出洋游学，天下从风。顷年吾师张少保总制两湖，湘鄂诸生遍布环球学校，自余诸行省亦各有人焉为喁于之和。独吾陕阙如焉，此非吾之吝而固也，风气未开，士无远志。一新政繁兴，事须渐及；二根柢未固，难语开通；三年少远游，无人督率；四三年以来，秦人士皆自力于学，而有志于开通新法亦次第举矣。而蜀中徐子修孝廉适至儒而侠者也，志于圣贤生而豪杰，吾乃用尹仇两君之言，请于潍县中丞精选两高等学堂官费、自费生四十余人，以孝廉为监督，诣日本留学。而以兴平令杨君为考察官，举一切学生之流弊。监督皆能湔涤而规切之，无假鄙言加吾学术谫薄，自少至老仅能读四子书，其为诸生临别之赠者，仍吾中国圣人之言耳。《论语》曰：“志于道”；《中庸》曰：“知耻近乎勇，志不立则事无成，不耻不若人，则终为人役而已矣。”诸生试思之明治维新之初，其学于泰西者，不先于曾文正，由今以观文正所遣容闳、马建忠诸人，其视伊藤陆奥何如也。甲午之役，叶魏诸军其视大鸟圭介何如也。

三十年来彼国势日张，而吾益弱；彼实业日精，而吾益窳；彼人心士气日益团结而猛起，而吾益涣益隳。所以然者，人人不立志而不耻，不若人也。庚子以后，遍立学堂，扩张新政，然试求诸人人之心与夫上天下泽交通之故，则其散漫而壅塞者，殆无以异前而又加甚也。先圣先儒大抵责己不责人，务实不务名，爱国不爱身，计功不计利。今之谬论专责政府指斥朝廷，及问客何能，则呺然无具，所谓新学者，猎皮毛而已，志富贵而已，不得富贵则怨望怒骂而已，幸而富贵则亦甘为人役而已。呜呼学新学者，皆如是，何颜责政府哉。韩子曰业患不精，无患不明，行患不成，无患不公。两宫方持高爵厚禄以待天下非常之士，文武一体，满汉一气，以尽洗有司不明不公之旧习。诸生学而有成，何忧韫玉于山林而遗珠于沧海哉，且使人人皆贤皆才，则虽如探筹积薪，皆足以得人而济事。然则不才而偾事者，虽用人之过而亦人人不自力于学之过，为士者独不自愧耶，诸生勉之哉。远涉东瀛，去家万里，父母倚于门，少妇叹于室，慎居处，节饮食，谨暑寒，远声色，卫生之要术也。惜分阴，戒游谈，勤术业，志远大，成业之梯桄也。修羊灯火之需，吾故乡万人之膏血也，舟车衣粮之费，吾官师铢寸所襞积也，吾父吾兄割骨肉之爱，而使之远游，台司郡县不辞供亿之烦而资之就学，其待之者何如，而其所责望者何事，诸生而无爱亲敬长之心则已，人人有心将人人力学，其忍徘徊歧路，蹈袭狂迷乎。况吾中国事势如此其亟也，种族如此其衰也，学成而归，转相传习，寸炬千灯，一鸣万和，则光绪明治也。西都犹东京也，天下之重后生任之矣。若今无异于昔后，更不逮今群雄相逼而来，父母妻子将仆妾于他人、墟墓田庐恐沉沦于异族，兴言及此，其不发愤忘食，自力于学者，岂独非人情亦决非吾三秦子弟忠孝沉毅之性质也。诸生行矣，经旅顺眺大连，日露炮火所争，持倏完而倏破者皆吾土地也，泊长埼指马关，甲午城下之盟，掷金二万万之处也。北望辽阳，战血未干，遗骸满目，我太祖太宗发祥之所也。西望故乡五年以前，两宫蒙尘所巡幸也，西南望中华全国风潮汹涌，海氛蔽天，吾黄帝尧舜亿万万子孙所侨寄而托命者也，诸生勉之哉。取人所长益我所短，吐吾之故，纳彼之新，救及身之危，图万世之安，期于各得其精华而仍不自漓其根本。我不若人惟当自奋，不当自馁，即稍能趋步人益当自勉，不当自足，日置吾身于薪胆之中，而预悬人格于欧英之上，积愤求通，增高继长，以吾华人之聪明，弃其畴昔无用之学，而人人求为有用之才，何实业之不成，何国耻之不振，勉之勉之。学成名立，三年来归，河狱腾光，桑枌表色，吾将与三秦父老张乐设饮，相见于灞桥之上。(www.xing528.com)

【注释】

[1]湖北恩施人，丁丑（1877年）进士，翰林院编修，时任陕西按察使兼陕西高等学堂监督。光绪三十二年（1906年）陕西高等学堂始设专任监督。此文为光绪三十一年岁次乙巳八月朔樊增祥所作，该文原载于《秦中官报》乙巳年八月（1905年9月）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