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唐人街：艺术与精神分析一弗洛伊德的美学

开始翻译此书时，我的书架上已排列了十多本有关弗洛伊德的译著。其中有弗洛伊德自己的著作，也有评论弗洛伊德的著作。翻译这本书还有没有必要？我把这本书读了几遍，思考了一番，认为还是应该译。

在国外，有关精神分析的著作浩如烟海，我国只翻译了其中很少的一部分，许多代表性、经典性的著作都未翻译过来。因此，我们对这一给予二十世纪的心理学、哲学、人类学、美学、文艺学等多种学科以深刻影响的流派还所知甚少。只有多多翻译介绍，才谈得上对这一流派的分析、思考、批判、吸收。然而，我决定翻译该书，并不仅仅是为了在现有的译著中再添一本。我更看重的是这本书本身的特点。在我国，关心精神分析学派的人中有很大一部分是作家、艺术家和专业文艺工作者，以及社会上对文艺有兴趣的人，大家都迫切地想知道弗洛伊德的艺术观点和艺术研究方法的全貌，了解这些观点、方法在世界上的流传影响情况。这本《艺术与精神分析—论弗洛伊德的美学》，正是这方面研究的一本专著。这本写于本世纪七十年代的著作从一个理论发展的较高层次回顾弗洛伊德的艺术思想，为之勾勒出一个较为清晰的轮廓。我以为，读者先看这本书，然后去阅读弗洛伊德的一些大部头专著，会比较容易地找到自己所关心的段落。而如果读者已读过许多弗洛伊德的著作，再来看这本书，仍会发现，有些曾在自己眼皮下滑过的字句中，包含着被忽视了的更为深远的意义。

我之所以推崇这本书，还基于这样一些认识：

首先，这本书提出了这样一个问题：弗洛伊德的学说是具有科学的属性还是具有人文的属性。弗洛伊德创立他的学说时具有真诚的科学意愿，希望从临床治疗经验出发，推导出一些科学的结论。但是，与他的意愿相反，他的心理学同时具有心理玄学（met psychology）的性质，这是一种带着哲学气味的心理学；弗洛伊德所关心的生、死、爱一类的问题，也正是哲学家们爱谈的话题；同时，弗洛伊德在哲学、美学和文学艺术方面的影响，也大于他在纯粹的心理学界和精神病学界的影响。由于这些原因，作者在写这本书时，没有将弗洛伊德的学说当作一种盛行于本世纪早期的已经过时了的科学理论看待，而是将它看成一种不会过时的哲学理论。我们知道，织布机发展起来后，纺车会过时。近代、现代物理学发展起来后，亚里士多德的物理学会过时。然而，《哈姆雷特》并不能替代《俄狄浦斯王》，现代哲学也不能替代亚里士多德的《物理学之后》（《形而上学》）。从这个意义上说，弗洛伊德的书在今天仍能使我们感到常读常新。

其次，这本书提出了一种评述历史上的人和学说的新思路。对于弗洛伊德的学说，我们既可以从今天的理论发展水平出发，对其是非功过做一番评价，也可以历史地看待弗洛伊德，指出他的思想在科学史和思想史上的意义。然而，本书的作者却另辟蹊径，揭示出弗洛伊德心理中的意识和无意识，并向我们展示出当时的维也纳社会、犹太人在那种社会中的特殊处境、以及弗洛伊德与父亲、母亲、保姆、哥哥、妹妹、妻子、师长、同事、学生的关系，是怎样通过弗洛伊德心理的折射，反映在他的学说中的。我们知道，弗洛伊德自己在对病人进行精神分析时，运用的是诱导病人进行自由联想的方法。这种分析需要相当高的技巧和分析者的长时期的努力才能够实现。对弗洛伊德这位已去世多年的人进行分析，则难度会大得多。此外，弗洛伊德自己曾预料到会有人将他置于被分析者的地位，因而故意毁掉了许多早年的笔记，这就更增加了对他做分析的困难。尽管如此，任何一位读了本书的人，都会由衷赞叹作者不畏艰难的精神。弗洛伊德的著作和书信，人们对弗洛伊德的回忆文章，弗洛伊德的藏书和他在书上划下的记号，弗洛伊德的各种收藏品的摆放情况，弗洛伊德的习惯动作等等，这一切都被作者仔细地加以研究，并从中得出了令人信服的结论。我们在书中既可以看到弗洛伊德的美学和艺术观的心理根源，也可以看到精神分析法的一次极好的实践。(www.xing528.com)

最后，我想讲讲作者对弗洛伊德的态度。所有弗洛伊德的评述者都有自己的主观态度，但他们之间又互不相同。有人是精神分析的笃信者，有人是偏执的反对者，有人取其一点任意发挥，也有人无动于衷地做客观陈述。然而，这本书的作者，却既没有在情感的支配下持完全赞成或反对的态度，也没有过于冷漠地仅仅记录事实，而是像精神分析学者对待神经症患者一样，亲近而又不失距离感，善解人意而又不乏冷静分析。

1988年2月25日

附注：这是当年在翻译完了《艺术与精神分析——弗洛伊德的美学思想》一书后为该书写的一段介绍性文字，被编者作为译者序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