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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越古地名探秘-谭其骧学术报告回顾

时间:2024-08-24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吴越古地名探秘——从谭其骧先生的讲演说起李裕民一、谭其骧先生关于地名学问题的讲演记得1962年谭其骧先生曾到杭州大学作过一次精彩的学术报告,讲的是他研究的新课题,地名学问题。正确的解释应该是,那是吴越人用本族语言命名的地名,用汉字音译成的。同一个地名,既有音译,又有意译,仅有一例,即今江苏境内的盱眙,现在读作“虚于”,古时读作“吁怡”,这是用汉语音译的吴越地名。如何鉴别属于音译的吴越语地名?

吴越古地名探秘-谭其骧学术报告回顾

吴越古地名探秘

——从谭其骧先生的讲演说起

李裕民(陕西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

一、谭其骧先生关于地名学问题的讲演

记得1962年谭其骧先生曾到杭州大学作过一次精彩的学术报告,讲的是他研究的新课题,地名学问题。地名是人取的,都有一定的缘由,而地名的来历,有些历史上有记载,有的则没有记载。有记载的需要分析其是否可信,没有记载的则要设法探求。吴越地区的许多地名很怪,如西施故乡为什么叫诸暨,没有人能够说清楚(1)。历史记载中有些说法是靠不住的。如义乌古代叫乌伤,据说是本地出了一位孝子,一群乌鸦被他的孝心所感动,争相用嘴叼泥土,帮他堆成坟,累得嘴都受了伤,所以地名就叫做乌伤。(2)乌鸦不是人,它怎么能懂得人的孝心?天下孝子不可能只有一人,为什么别的地方不叫乌伤?显然,上述解释非常牵强。正确的解释应该是,那是吴越人用本族语言命名的地名,用汉字音译成的。这类情况,古人早就注意到了。如吴又叫句吴,越又叫于越或于粤,颜师古就指出,句和于都是发声词(3)。吴越的许多地名中,凡带句的,如句容、句章、句余山,带姑的,如姑苏、姑蔑,带余的如余杭、余姚、余暨等,都是用汉语音译的地名,其真实的意思,今天已说不清楚,后人望文生义的解释都不可信。

谭先生的报告,使我对这一问题产生浓厚的兴趣。1969年以后我开始研究古文字、先秦史,十多年间,收集了一些材料,对此有了更多的了解,逐渐形成自己的一些看法,但总想看一下谭先生的文章,才敢考虑是否写篇文章。前年应邀到复旦大学历史地理研究中心作学术报告,顺便问起此事,才知道谭先生并没有发表此内容的文章,连稿子都没有留下。我便对先生的报告作了简略的介绍,大家都很感兴趣,有的还上网发消息。回西安后,总想勾画得更细些,记得当时曾在卡片上记下了要点,如能找见,肯定能联想起更多内容。我知道50年的沧桑变迁,很难找了,过去找过,没有,现在再次翻箱倒柜地找了一番,很失望,仍然踪迹全无,想基本复原当初报告的内容,已不现实,只好顺着先生的思路,较为系统地谈一下自己的看法。其中有的例子,也许就是当年谭先生说过的,因为记不清,不敢贸然挂在先生名下。总之,如果说对了,应归功于先生的教导,说得不对,则由我自己负责。谨以此文追念谭先生诞辰一百周年,深切感谢先生对我的启示。

二、简析吴越地区音译的地名

在先秦时,中原地区华夏文明发展得最快,周围各族如巴蜀、吴越、荆蛮等都有本族的语言,有的甚至有自己的文字,如巴蜀已有文字,现在考古发掘的青铜器上有铭文,但比较简单,不太成熟,目前尚难确认。荆蛮的楚国可能也有自己的文字,长沙发现一件矛上有许多字,它不像花纹,可能是字,但无法辨认。至于吴越虽有自己的语言,却无文字。这样,他们在表述自己的人名、地名时,只好用先进的汉语音译下来,有时也用意译。这里先举一个《左传》提到的楚人例子,楚国有位大将叫“"穀於菟”,"是其氏,“穀於菟”的意译就是“乳虎”。“穀”是“乳”的音译,“於菟”是“虎”的音译,因其幼小时吃老虎的乳汁长大,所以取名叫穀於菟。

同一个地名,既有音译,又有意译,仅有一例,即今江苏境内的盱眙,现在读作“虚于”,古时读作“吁怡”(4),这是用汉语音译的吴越地名。还有一个意译的地名,叫作善道,也作善稻,道和稻是通假字,意思是这里出产优良品种稻子,所以叫做善稻,这就是得名的真正缘由。许慎说文解字》说:张目为盱,举目为眙。从字义上看,与地名并没有联系,清人顾栋高却解释为:“城居山上,可以瞩远,因名。”(5)许慎的解释并没有从城上看,或从山上看的意思,这是以臆添字作的解释,在山上建筑的城远不止这一个,为什么别处都不叫盱眙呢?显然顾栋高不知这是越人取的地名,用汉语音译而成,是不能从汉字字面上去强解的。

了解了这一点,许多旧解释就可以摈弃了。我的家乡原崇德县(1958年并入桐乡县),古代叫禦儿,也称语儿,禦与语是同音字,相通(6)。其来历,说法很多,大多与生孩子有关。《越绝书》说是句践夫人在这里生了个女儿。(7)但这一解释与“语”字没有关系,难以使人信服。三国时便出来一种新说,有人在这里生孩子,孩子一出生就会说话,因此而得名(8)。天下哪有这样的事?以后越传越离奇,说是西施在这里生的孩子(9)。显然这都是牵强附会之说。由于汉语同音字很多,因而必然出现不同的译名,译名的多样化虽然会带来很多的不便,但也有好处,更便于人们去正确地解读它,有了禦儿这一叫法,所谓孩子一生下来就会说话的解释,就不攻自破了。

如何鉴别属于音译的吴越语地名?我考虑大体上有以下一些特征:从字面上很难看出其本义,勉强作的解释往往不合情理。汉语中同音字很多,非音译的地名是固定的,不能随便用同音字代替。音译就不同了,不同的人可以有不同的译法(10)

余姚,“舜后支庶所封之地,舜,姚姓,故曰余姚。”(11)按:舜的后代很多,大多是支庶,如真是这样命名,“余姚”之名岂不多得不胜枚举。显然这是附会之说,它应是音译的越地名。

会稽,《吴越春秋》卷四:“禹也乃大会计治国之道……遂更名茅山曰会稽之山。”《元和郡县志》卷二十七:“会稽县……禹巡行天下会计修国之道,因以会计名山,仍为地号。”按:商代甲骨文尚无“会计”一词,禹时更不可能有,又“会计”是个动词,怎么会用作地名?而且用作地名时又改计为稽?

姑蔑,《左传》:“弥庸见姑蔑之旗”。杜预注:“姑蔑,越地,今东阳大末县。”《越绝书》卷八作“姑末”(12)。唐李吉甫《元和郡县志》卷二十七:“龙丘县,本春秋姑蔑之地,越西部也。杜注云:今东阳太末县。《越绝书》谓之姑婺州。吴大帝赤乌三年改太末为龙丘,因县东龙丘山为名。”

无锡,《汉书》卷二十八下:“无锡……莽曰有锡。”陆羽《惠山寺记》:“山东峰当周、秦间大产铅锡,至汉兴,锡方殚,故创无锡县,属会稽。……自光武至孝顺之世,锡果竭,顺帝更为无锡县,属吴郡,故东山谓之锡山。”这是说:周、秦时此地产锡,到汉代没有了,所以叫作无锡县,王莽时,又有锡了,改名有锡县,东汉顺帝时,锡又没了,再改成无锡,简直像儿戏。然仔细一想,周、秦时既然有锡,那时为什么不叫有锡县?《东观汉记》卷二:汉明帝永平元年,“阴盛为无锡侯。”说明明帝时已恢复无锡之名,远在顺帝之前,可见陆羽之说不可信。我怀疑无锡也是吴越地名的音译。

干隧,《史记》卷七十八《春申君列传》:“吴见伐齐之便,而不知干隧之败。”索隐:“干隧,吴之败处,地名。干,水边也。隧,道路也。”正义:“干隧,吴地名也,出万安山西南一里。”按:《索隐》的解释太牵强,如因为水边道路而取名干隧,到处都有水边之路,到处可以命名为干隧了。此应为吴地之音译。

此外,如鄞,乌程,由拳,鄣,曲阿,阳羡,$,鸠兹,取虑,厹犹,僮,赘其(13)等地名,都应属吴越地名的音译。在这里就不一一分析了。

为什么原楚国地区,这一类音译地名不多见,而吴越地区甚多?我想,这可能因为楚国与中原打交道的历史较久,接受华夏文化较多。而吴越地处偏僻,开发较晚,春秋晚期,才大量接受晋文化的影响。

三、如何解开音译地名的奥秘

有没有可能揭示这些地名的真正含义呢?我的回答是,要想全部解决极难,但解决一部分,还是有可能的。古越族虽然消失了,它的后裔尚在,这就是广西的壮族。有一位懂古壮文的专家韦庆稳,他就曾经解决了一个千古之谜。研究古代文学的人都知道,古代曾经流传过一首《越人歌》,用汉语意译下来就是:

今夕何夕兮搴洲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说君兮君不知。

另外,还留下来一份音译的文本,那就是:

滥兮抃草滥予昌!泽予昌州州"州焉乎秦胥胥缦予乎昭澶秦踰渗惿隨河湖。(14)

意译的歌易懂,音译则不知所云,一两千年来,人们都不知该怎么标点。上世纪八九十年代,韦庆稳用古壮文去读音译的《越人歌》,终于读通了,作了标点,直译下来,意思和意译的《越人歌》比较接近,只是不太优雅。显然当时那位意译者有着高度的文学修养,所以略作加工,译文就十分流畅优美。

如果用古壮文去解读上举吴越地名,由于地名一般都只有两个字,太简短,不成句子,可能会有多种的解释,不易确定,其难度显然要比解剖整首诗大得多。但任何地名必有来历,而来历多与当地的自然或人文特征有关,因此,要揭开奥秘,需要懂古壮文的专家和历史学家合作去解决,可以考虑分以下几步走:首先,注出该地名的古音来。其次,找出古壮文这一读音的意思,可能有几种答案,全部列出来。第三,联系该地的历史和自然状况的特点,作具体分析,用排除法,逐个排除意思相去太远的,最后留下最切近的,也许就是符合原意的正确答案。(www.xing528.com)

在解读吴越地名的同时,还可考虑与吴越人名一起解读,如越王勾践之子鼫与。索隐:鼫音石,与音余。《竹书纪年》作“鹿郢”。乐资云:“越语谓鹿郢为鼫与也”。(15)“鹿郢”与“鼫与”音不同,很可能一为音译,一为意译。具体哪个是音译,哪个是意译,还得请教懂古壮文的专家。勾践的曾孙朱勾(16),已有青铜剑得到证明,只是铭文作州句(17),稍有差别,显然是不同音译的反映。《史记》记载吴公子光,即位后称阖闾(18),从记述的语句看,后者似乎是即位后所改的名,但出土青铜器作攻吾王光(19),可见当国王时仍然叫光,则光和阖闾是同时存在的称呼,两者不可能是名与字的关系,因为古代名与字,在字义上是有联系的,而这两者毫无关系。阖闾又叫阖庐,闾、庐音同字异,显然应属同音异译,光很可能是意译。是否正确,还得请教古壮文专家作裁断。

如果再扩大一点范围,不妨将方言考虑进去,南方各族与华夏族融合为汉族后,有些本族语言以方言的形式保留下来(20)。或许作这样规模较大的系统研究,能把许多古越语复原出来。这不仅对探讨古地名大有用处,对了解古代各族语言发展变化的规律也会有莫大的助益。

2011年5月25日于西安,2011年10月9日略作修改

【注释】

(1)唐李吉甫《元和郡县志》卷二十七:“诸暨县,秦旧县也,界有暨浦诸山,因以为名。”按:如果以山名县,应该叫暨浦县,如果因为山多之故加一个诸字,浙江省到处是山,为什么其他山区县不统统加一个“诸”字?宋欧阳忞《舆地广记》卷二十二:“诸暨县本曰句无,越王允常之故邑,《国语》所谓南至句无是也,汉为诸暨县。”

(2)南朝宋刘敬叔《异苑》卷十:“东阳颜乌以纯孝著闻,后有群乌衔鼓集颜所居之村,乌口皆伤,一境以为颜至孝,故慈乌来萃,衔鼓之兴,欲令聋者远闻,即于鼓处置县而名为乌伤。王莽改为乌孝,以彰其行迹云。”另有两种较早的记载,内容稍有不同,并录于下,以见此说流传之迹。郦道元水经注》:“浙江又东径乌伤县北,王莽改曰乌孝。《郡国志》谓之乌伤。《异苑》曰:东阳颜乌以淳孝著闻,后有群乌助,衔土块为坟,乌口皆伤,一境以为颜乌至孝,故致慈乌,欲令孝声远闻,又名其县曰乌伤矣。”唐欧阳询《艺文类聚》卷九二:“《异苑》曰:东阳颜乌以纯孝著闻,后有群乌衔鼓,集颜所居之村,乌口皆伤,一境以为颜至孝,故慈乌来萃。衔鼓之兴,欲令聋者远闻,即于鼓处立县而名为乌伤。王莽改为乌孝,以彰其行迹云。”

(3)汉班固《汉书》卷二十八下:“太伯初奔荆蛮,荆蛮归之,号曰句吴。”师古曰:“句音钩,夷俗语之发声也,亦犹越为于越也。”

(4)班固《汉书》卷二十八上《地理志》:“盱眙,都尉治。莽曰武匡。应劭曰音吁怡。”

(5)清顾栋高《春秋大事表》卷六中。

(6)吴韦昭注《国语》卷二十《越语》上:“句践之地,南至于句无(今诸暨有勾无亭是也)。北至于禦儿(今嘉兴语儿乡是也)。东至于鄞(今鄞县是也)。西至于姑蔑(姑蔑今太湖是也)。”《汉书》卷九五:“榬终古斩徇北将军,为语儿侯。”师古曰:语字或作篽,或作#,其音同。

(7)汉袁康《越绝书》卷八:“女阳亭者,句践入官于吴,夫人从道产女此亭,养于李乡,句践胜吴,更名女阳,更就李为语儿乡。”

(8)魏郦道元《水经注》卷四十:“浙江又东径御儿乡。《万善历》曰:吴黄武六年正月获彭绮,是岁,由拳西乡有产儿堕地便能语云。”

(9)至元《嘉禾志》卷一:“《嘉禾百咏》载旧传西施产儿于此,至能语方去,尤可笑也。”

(10)不仅地名如此,人名也一样。如“勾践”,出土的青铜剑铭文作“鸠浅”(《文物》1966年第5期越王勾践剑)。这都是音译产生的差异。

(11)《元和郡县志》卷二十七。

(12)《越绝书》卷八:“越故界浙江至就李南姑末……姑末今大末。”

(13)《前汉书》卷二十八上。

(14)刘向《说苑》卷十一“善说”。

(15)汉司马迁《史记》卷四十一《越王勾践世家》司马贞索隐。

(16)同上书引《纪年》。

(17)《文物》1973年第9期越王州句剑。

(18)《史记》卷三十一《吴太伯世家》:“弑王僚,公子光竟代立为王,是为吴王阖庐。”

(19)《三代吉金文存》一九·四三攻吾王光戈,《文物》1972年第4期攻吾王光剑。

(20)我在《楚方言初探》(香港《中国语文研究》,1987年总10期)一文中作过探讨,可参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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