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田野之前,小敏告诉我说:“我们临潭,宗教文化是很丰富,很发达的。仅仅一个人口不足四万的县城,就有七个清真寺,还有一个基督教堂和汉族的城隍庙。临潭人对宗教生活的重视,以至于在旧城看不到一个卡拉OK厅和歌舞厅,就是在法轮功流行的时候,临潭也很少有人追随。”到临潭后,我在旧城走了一遭,果然没有卡拉OK厅和歌舞厅。从西道堂大门口向东走30米就是基督教堂,如果到了清真上寺,其对面就是原来的城隍庙,现在变成了“洮州农民文化宫”。调查期间,我和一个朋友参观了古战乡的龙王庙,该庙主要由门前的一个影壁、山门、龙王殿、观音阁组成。龙王是用来求雨的,观音是用来求子和祈福的。龙王阁是道教的象征,观音堂是佛教的体现。进了观音殿后,管事的老人介绍,左边是送子观音,右边是子孙娘娘,前者送子,后者保平安。在送子观音边上,摆放着一堆各种颜色的婴儿穿的小花布鞋子。我问:“这是给来求子的人准备的吗?”他说:“不是,都是求子灵验之后,来感谢观音时,将孩子的鞋子带来的。”接着,一个退休的汉族教师说,“这个老汉是自愿无偿看守此庙的,还有院子里干活的人都是自愿自发的。该庙是汉族村民于1986年,自发建立起来的,资金全部都是靠村民们自愿捐赠的。”可见,当地汉族民间信仰的恢复并不晚于回族。“文革”期间,所有回民的清真寺都被毁弃了,汉族的龙王庙也未能幸免。拨乱反正后,回族人热火朝天、兴高采烈地兴建清真寺时,当地汉族人也积极恢复自己的宗教场。1978年,政策一落实,旧城的城隍庙立刻就复建起来了。可见,虽然民族不同,在恢复和保护自己的信仰上,都是一样虔诚和热情,这也许是临潭宗教文化共生的体现。
今天的临潭,不仅是多民族聚居,也是多种宗教并存。这表现为两种共生形态,一是宗教种类多,二是一个宗教中教派多。从种类上看,除了汉族的民间信仰外,还有佛教、伊斯兰教、基督教等。从流传的时间看,佛教时间最长,有1600年历史,基督教最短,只有100多年的历史,另外,道教有600~700年的历史。这些宗教的传入和传承,和历史上族群的移入和消长,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如果单纯将这一现象,仅仅局限在宗教领域中探讨,就不能深入认识地方史的变迁和传承。
佛教在临潭主要分为藏传佛教和汉传佛教两种。西晋永嘉末年,吐谷浑进入洮州地区,于491年修筑了洮阳城、牛头城,并建有吐谷浑庙,佛教随之传入。南北朝时期,吐谷浑极力崇尚佛教,使之在临潭大量发展。王清村的天鼓洞、冶力关的三皇洞、旧城南的石窑洞等都是当时的产物。吐谷浑之后,汉传佛教长要是汉族人信仰。其后,明朝尊崇和扶持汉传佛教,在旧城修建了永宁寺、慈云寺,在冶力关建起桥头寺,扁都红崖建立起紫云寺等。清末民初,汉传佛教寺院日趋衰败。
与汉传佛教相比,藏传佛教的发展更稳定和更有连续性。吐蕃占据洮州后,藏传佛教发展更快,三大派都有。最早传入该地的是宁玛派,重兴寺是甘南最早的宁玛派寺院,以后该派逐渐被其他派别取代。时值清代,临潭境内已经没有宁玛派寺院。元成宗元真元年(1295年),在洮州地区,萨迦派开始广泛传播,相继建立齐步寺、阎家寺、侯家寺、嘛呢寺,与禅定寺并称“萨迦上五部寺”,从此,该派在当地兴盛了起来。此时,多数汉传佛教寺院变成了藏传佛教。格鲁派在西藏占据统治地位后,各个寺院相继改宗教为黄教。阎家寺、侯家寺、嘛呢寺等都是此时改宗教的。1522年,洮州又建立了属于黄教的江口寺院。至1990年,恢复开放的江口寺、侯家寺、嘛呢寺等均属于黄教。其中江口寺规模最大,有大经堂、活佛昂欠、辩经台等设施,有喇嘛160人。侯家寺、马奴寺僧人少,宗教活动不景气。从寺庙体系看,著名的寺庙多是藏传佛教的,汉传佛教的比较少。这是唐末以来吐蕃在甘南的影响力一直没有受到撼动体现,也是宋元以来汉族人一度灭迹于临潭的另一个侧面。
与汉传佛教不同,道教的传入意味着汉族再次进入这个地区。明政府移民屯田戍边时,大量江南道士前来洮州卫。自明朝至民国初年,先后修建了多处道教观庵,还有一些汉传佛教和道教相结合的庙宇。该地区的道教长要分为龙门派和华山派,庙宇主要是文昌宫、城隍庙、关帝庙、瘟神庙、火神庙、龙王庙等,这些均和临潭地区汉族的民间信仰融为一体,组成此地区汉族的信仰体系。(www.xing528.com)
和道教传入的时间相近,当地伊斯兰教来自明朝沐英西征。据说,沐英曾经在新城修建西门清真寺,这是当地历史上最早的清真寺。当时,回民遵守老教格底目的礼仪。其后,随着苏非主义门宦的传入,致使当地伊斯兰教多元化。具体看来,主要分为华寺、北庄、西道堂、伊赫瓦尼、哲赫忍耶、穆夫提、丁门等教派门宦。大约于乾隆初年,马来迟到临潭传播苏非派虎夫耶学理时,最先被旧城的下寺、太平寨和卓洛寺接受,随之全县各个乡村清真寺也相继皈依了华寺门宦。1830年前后,马葆真派遣自己的门生敏尚礼来临潭县传授北庄门宦虎夫耶学理,教徒不断增加,大部分清真寺都改遵了北庄门宦,奠定了坚实的基础。西道堂是清末民初产生的,自1890年始,马启西讲学长达10年之久,吸引了一批教生后组成。它经历了马启西、丁全功、马明仁、敏志道四任教长,现任教长是敏生光。在临潭有旧城西大寺为主,卓洛、长川、古战、太平寨、汪家咀等乡也有属寺。伊赫瓦尼是清朝光绪年间传入的,当时长川东寺开学阿訇丁祥受到马果园的影响而传下的。他先后派丁振邦、冶兰个等人,分赴县内太平寨、申藏、甘藏、卓洛、塔那、敏家咀、马牌、新城等乡村寺开学,使这些寺的大部分华寺、北庄教生改奉了伊赫瓦尼学说,并很快波及到周围各个乡村和旧城地区。同治年间西北各族起义失败后,哲赫忍耶部分教生逃难到临潭旧城。20世纪20~30年代,一部分张家川县的哲赫忍耶教生在教场修建了一座清真寺,称为老南寺。穆夫提门宦是在同治七年(1868年)传入的。同治二年(1863年),穆夫提第九辈教长马云为反对民族歧视和宗教压迫,发动了反清起义,起义惨遭清政府大规模的镇压后,临洮回族逃往各地,来到临潭的数十户穆夫提教生全部进入北庄上寺。后来有部分教生进入华大寺。西道堂创立后,又有部分从上寺分出,改遵西道堂,还有少部分人改遵伊赫瓦尼。留在华大寺(下寺)的穆夫提教生,依然定期相约前往临洮和康乐探望拱北。丁门也是产生于临潭的一个虎夫耶支派,它由丁祥创立。清乾隆年间,丁祥先后两次朝觐,两次到阿富汗虎夫耶道堂求学,并到新疆喀什叶尔羌道堂深造,领受了虎夫耶、嘎的忍耶、哲赫忍耶、苏汗然万然顶耶学理。回来后,他先后在兰州、河州、洮州等地传教。丁门的教生主要分布在临潭、康乐、兰州、宁夏、新疆等地。
从当地回族人口看,伊斯兰教的多元化是因为从外部传入新的教义和学说,而且这还促使本地出现了两个新生的教门——西道堂和丁门。但他们也是依靠新的学说和礼仪吸引教生的,他们均是对宗教的不同理解和实践造成的。民国时期,这些不同的教门基本上奠定了当地伊斯兰教的基本格局,这最集中体现在旧城的7个清真寺上。可以说,通过旧城伊斯兰教格局,来讨论回族的认同是很有典型性的。
比较特殊的是,临潭的基督教长要是由外国传教士来传入的。1891年,克省悟、裴文光、席汝珍、孙守诚、熊门林(女)、郭尚质(女)等美籍传教士受美国传教会的派遣,由西安来旧城进行传教,旧城名绅周肇南将自家房屋用做礼拜堂,成立了中国基督教宣道会华西部委办,管辖岷县、陇西、临洮、临夏及临潭、卓尼的传教活动。同时,他们在旧城购地买房,于1894年修建了教堂。在旧城、新城、卓尼的阳坝、录巴寺等地发展信徒。1910年信教人数达到50余人。1912年5月,传教士席汝珍和克省悟发生分歧后,1913年,席汝珍回国后加入了美国基督教神召会,又于1917年取新名新普逊(意思是重新将福音传给世人),携带其长婿杰姆森,次婿陈维德及眷属4人来到临潭,与周肇南共同在卓尼阳坝建立了当地第一个自立神召会,也称为福音园,周肇南为首任牧师。同年,周肇南奉献了自家的阳坝滩,又修建5间瓦房为礼拜堂。旧城的王者佐、新城的王汝琦等10余户人家相继加入了神召会。[14]不论是宣道会还是神召会,民国时期,临潭的基督教一直是在外国人的手中控制的。1934年,受到中国信徒倡导的自立运动影响,宣教会的人开始公然和外国传教士分庭抗礼。1948年,所有外国传教士离开临潭。目前,临潭全县有基督教教堂3处,活动点6个,基督教新教群众500多户,2000余人,分布在城关、新城、羊永、术布、石门、扁都、冶力关、新堡、陈旗、三岔等,有教牧人员31人,其中牧师1人,教师1人,长老执事29人。
需要提及的是,在基督教100年的发展中,只是在汉族中有信众,在当地的回族和藏族中都没有信众。这并不意味着不同宗教之间有隔离,多元宗教带来的不同生活方式、人性观和审美愉悦,在族群互动过程中显示出一定程度的融合和共存,使地方文化具有显著的多元性。这不仅和历史上族群消长有关,也应该和其特殊的自然地理位置有联系。在建筑上,我们会发现,不论是城隍庙、教堂,还是清真寺,在装饰上都展现出藏传佛教的审美特性。以至于曾经有个来访的研究生问敏教长:“为什么你们的清真寺装饰有一些佛教的图案呢?”其实,这种疑问应该因为缺乏对地方历史背景的深入了解。当你看到基督教教堂和城隍庙的装饰在材料上、木雕花纹上、装饰的色调上、建筑样式上,接近藏族宗教建筑的某些特征时,那你就不会怀疑回族的清真寺为什么要有那种装饰。其实,你走进临夏、兰州观察一下部分中国宫殿式清真寺,你同样可以发现和西道堂清真寺一样的藏式装饰。文化共存保证了文化的交融,文化的交融不一定是通过文化核心特征的置换,更可能是发生在文化特征的边缘。同样情形在语言中也存在。在临潭,如果你向一个人交待一件事情的时候,在需要肯定的时候,他会回答:“噢也!噢也!”意思就是“是的,是的。”其语音不是汉语的,而是来自藏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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