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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应列第十四经,北京探访周汝昌

时间:2024-07-28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红楼梦》应列为第十四经——北京访周汝昌:谈红学·谈胡适·也谈他自己《联合报》记者张作锦2005年到今天,《红楼梦》忽然在大陆“火红”起来。有关《红楼梦》的图书,出版了近百种,遍及大江南北,且多畅销。解读《红楼梦》成为电视台熟门节目,使广告客户喜出望外。他也一贯肯定《红楼梦》在中华文化中的价值,坚认应上升排名在十三经之后的第十四经。《红楼梦》的史料添了六首诗,最可庆幸。

《红楼梦》应列第十四经,北京探访周汝昌

红楼梦》应列为第十四经——北京访周汝昌:谈红学·谈胡适·也谈他自己《联合报》记者 张作锦

2005年到今天,《红楼梦》忽然在大陆“火红”起来。有关《红楼梦》的图书,出版了近百种,遍及大江南北,且多畅销。解读《红楼梦》成为电视台熟门节目,使广告客户喜出望外。也因为电视的强力传播,红学“学院派”和“票友派”见解不同,导致激烈论争。学者专家和普罗大众一起“拔笔从戎”,一时间形成“红学走向群众”的意外收获。三百多岁的林黛玉薛宝钗,“红”颜未老,风姿依旧迷人。

尽管外面沸沸扬扬,但高龄88岁的“红学家”周汝昌,仍躲在他北京朝阳区住宅的书房里,继续研究《红楼梦》,写有关《红楼梦》的书,正心诚意,不苟不旦。他也一贯肯定《红楼梦》在中华文化中的价值,坚认应上升排名在十三经之后的第十四经。

《联合报》记者张作锦采访周汝昌

《联合报》采访文章

周汝昌不愿人家称他为“红学家”,他没说明原因,想来那样未免窄化了他。事实上,周汝昌也是一位古典文学研究家、书法家和诗人,平生精力倾注于中华文化精神与诗文书画理论之探索,研究深广,著述宏丰,实难把他塞在某一“家”的框框里。但是自俞平伯辞世,老一辈研究红学的人,周汝昌怕是硕果仅存的一位,大家称他“红学家”,他大概也只能当仁不让了吧!

行将庆祝百岁华诞,周汝昌眼睛几已完全失明,两耳是失聪,要靠近他耳边大声才听得到。但谈起往事,他声音洪亮,记忆清晰。他说,对于红学,他本来无此志向,只是因为偶然的机遇,受到胡适的鼓励与引导,才一头栽进红学里来。

胡适称赞周汝昌寻到《懋斋诗钞》是“大贡献”

1918年出生的周汝昌,家住天津乡下,1940年入燕京大学西语系。一天,他四哥祜昌写信给他说:“近读新版《红楼梦》,卷首有胡适的考证文章,由于胡先生得到敦诚的《四松堂集》,世人由此方知曹雪芹其人其事,而敦诚的《懋斋诗钞》却遍求未得。你在燕京,实可一查,未必全无希望。”

敦诚和敦敏兄弟是曹雪芹的好友。敦诚号松堂,敦敏号懋斋,《四松堂集》和《懋斋诗钞》,都是研究曹雪芹生平的重要资料。胡适先生得到《四松堂集》和第一本古抄本《石头记》,也就是世人羡称的《甲戌本脂砚斋重评石头记》。由这两本书所发现的材料,把红学推进一个新境界。

周汝昌到学校图书馆,一查目录卡片,竟很快找到《懋斋诗钞》,而且从来没人借阅过。周汝昌根据此书提供的线索,写了《曹雪芹生卒年之新推定——〈懋斋诗钞〉中之曹雪芹》这篇文章,刊于民国三十六年十二月五日天津《民国日报》,对北大校长胡适原来的考证提出不同意见。

胡适读到文章,仅隔一天,12月7日就写了一封信,请编者转给周汝昌,编者又把它登在报上。胡适很客气,称他为“先生”,即使后来发现他只是一名大二学生,早已“名满天下”的胡适,也从来不改这样的敬称。在这里,胡适称赞周汝昌寻到《懋斋诗钞》是“大贡献”,也接受他对曹雪芹卒年的论断。信是这样说的:

汝昌先生:

在《民国日报·图书》副刊里得读大作《曹雪芹生卒年》,我很高兴。《懋斋诗钞》的发现,是先生的大贡献。先生推定《东皋集》的编年次序,我很赞同。《红楼梦》的史料添了六首诗,最可庆幸。先生推测雪芹大概死在癸未除夕,我很同意。敦诚的甲申诗,得敦敏img111诗互证,大概没有大疑问了。

关于雪芹的年岁,我现在还不愿改动。第一,请先生不要忘了敦诚、敦敏是宗室,而曹家是八旗包衣,是奴才,故他们称“芹圃”,称“曹君”,已是很客气了。第二,最要紧的是雪芹若生得太晚,就赶不上亲见曹家繁华的时代了。先生说是吗?

匆匆问好。

胡适

卅六.十三.七.

匆匆往南边去了,这信没有邮寄,今天才寄上。

卅七.一.十八.

周汝昌跟着就写了一封长信给胡适,对他“保留”的地方再加商榷。周汝昌承认,那时年轻气盛,“语气相对也不够谦虚”,但胡适不以为意,仍旧把他作为一个讨论学术的平辈对待,通讯频繁。而且“语气一向客气委婉,真率关切,字里行间没有做作的气味”。

胡适二话不说把三本“无价之宝”借给未谋面的忘年交

胡适于1921年曾出版《红楼梦考证》,是红学的开路之作,到周汝昌与他通信的1947年,已经二十六年了。周汝昌“激励”胡适,应该根据新发现的材料,进一步的再写一本考证书。胡适答复他,自己目前无法做这件事,如果周汝昌肯做这项“苦工”,他愿给予“一切可能的便利与援助”。

有这句话,周汝昌就“得理不饶人”了。他先后向胡适借三部书:《甲戌本脂砚斋重评石头记》、《四松堂集》和戚蓼生序本《石头记》。这三部书,都非常了得,尤其甲戌本,世人根本都还未见过,是周汝昌口里的“连城之璧,无值之宝”。一名青年大学生,和胡适的身份地位相差十万八千里,而且,跟他没见过面,竟然狮子大开口,直到今天,周汝昌还觉得太冒失,太过分了。但胡适似乎比他还“过分”,竟然二话不说,托人把三本书都带给了这位忘年交的小朋友。在周汝昌的记忆里,胡适对这三本书,“从此以后,再无一言询及,书是否运用?何时归还?这些情理中的惦念之意,半字皆无,简直好像忘了它。”

民国三十七年暑假,周汝昌带着甲戌本回天津乡下老家,与四哥祜昌花了两个月时间,把甲戌本抄写了一个新的本子。事后写信给胡适,承认自己“先斩后奏”,心中忐忑不安。但胡适回信说:

……使这个天地间仅存的残本有个第二本,我真觉得十分高兴!这是一件大功劳!将来你把这副本给我看时,我一定要写一篇题记。

周汝昌赞叹:胡先生真是:“仁人大度!”

过完暑假,周汝昌返校上裸,时局已有巨变,共军围攻北平之势已成。周汝昌内心惶恐,觉得甲戌本不能再留了,初冬的一天,专程到东厂胡同一号胡家,把书奉还。开门接待的男子“气质厚重,彬彬有礼”,自称“家父有事”,把书代为收下;想来此人应是胡思杜。12月15日国民政府派专机把胡适接往南京,胡先生匆忙离平,据周汝昌说,只带了两本书,其中之一即是甲戌本《石头记》。

这是周汝昌第二次造访胡宅,第一次曾在胡适房里与他“论学”。胡先生看他身体单薄,还劝他注意健康,不要太用功。蔼蔼然,一长者也。周汝昌有诗颂曰:

肯将秘笈付他人,不问行踪意至真。

谁似先生能信我,书生道义更堪珍。

平生一面旧城东,宿草离离百载风。

长念有容方谓大,至今多士尚研红。

胡适视周汝昌为在大陆上最后收到的一个“徒弟”

胡适有容乃大的故事,还有续篇。周汝昌“研红”第一件成品——《红楼梦新证》,开始写于1947年,完稿于1948年。到1953年出版时,胡适在大陆已成“阶级敌人”,书中所有敬称都被出版社删除。胡适时在美国,有人把书给他看,本以为“周某批胡”,胡先生会生气,但胡适读了此书,却托人多买几本,以便分赠友人。他还认为,这是一部好书,作者是他的“一个好徒弟”。

1960年11月16日,胡适写信给台湾历史小说高阳

关于周汝昌,我要替他说一句话。他是我在大陆上最后收到的一个“徒弟”——他的书绝不是“清算胡适思想的工具”。他在形式上不能不写几句骂我的话,但在他的《新证》里有许多向我道谢的话,别人看不出,我看了当然明白的。你试看他的《新证》页三○至三七,便知我的《甲戌本脂砚斋重评石头记》,我的敦诚《四松堂集》稿本,都到了他的手里。他虽不明说向我道谢,我看了自然明白。甲戌本脂砚斋本是我借给他的,由他兄弟两人分工影抄了一本。天地间只存我的原本和他们兄弟的影抄本,这个影抄本,他在书里从不敢提起,大概没有别人见过或用过(原本现在南港,你可以来看看)。《四松堂集》稿本是我临时起意留给他用的,此时大概还在他手里。看他对此稿本的记载(页三四),我当然明白他的意思了。

汝昌的书,有许多可批评的地方,但他的功力真可佩服,可以算是我的一个好徒弟。

周汝昌写成《我与胡适先生》总结了这段动人的文坛佳话

距周汝昌初识胡适之日,六十年过去了。现在谈起胡先生,周汝昌的心情仍然激勤。他说,他平生结交不少名流硕彦,也有比他年长的忘年之交,今日回想起来,仍应把胡适推为首位,理由有二:(www.xing528.com)

第一,胡适的影响没人能比。在国内不用说了,在海外尤其显著。外国人往往只知道中国两位名人,一是Confucius(孔子),一是Dr.Hu Shih(胡适博士),他的代表性大得惊人。

第二,从人品性情察之,胡先生是一位忠厚长者,仁人君子,他尊重别人,信任别人,爽朗平易,真诚大度。

大陆建政伊始,即展开各种政治运动,“批胡”是其中之一。周汝昌与胡适的来往,自然可招大祸。他曾把胡适的信交给北京图书馆文献部门,所幸保存完好。去年,周汝昌写成《我与胡适先生》,把两人来往信件原函影印附于书中,总结了这段动人的文坛佳话、红学史章。

《红楼梦》不仅是一部小说且是代表中华文化的一本书

自从胡适这位师父把他引进门,周汝昌一甲子的修行,已经写了近四十本红学著作。现在89岁了,目盲耳聋,仍浸淫于红学中,是什么力量使他如此孜孜不倦?周汝昌答得很干脆:《红楼梦》本身的价值。它不仅是一部小说,且是代表中华文化的一本书。周汝昌认为中华文化有两大命脉:一是道德,一是才情。他解释:

讲道德,就是讲家庭伦理社会关系,也就是待人、对己的问题。这条命脉以孔孟为代表,着重的是道德概念,强调忠孝仁爱为纲目。这当然很好,但过去知识界太偏重这一部分,把才情的元素给忽略了。

实际上,对文化发生极大影响的,还是才情。一个人的人品、心性是否高尚、正大十分重要。孔夫子不是一个道貌岸然的人,《论语》的片言只语,有情有趣。

周汝昌说,讲到才情,曹雪芹是个好例子。他思考了社会、伦理、道德、家庭及人己、物我这些关系之后,写就了《红楼梦》。从才、情两方面来看,曹雪芹在《红楼梦》里表现得淋漓尽致,真是精彩。

由于《红楼梦》巨大的文化蕴涵,吸引和感动了很多知识分子。周汝昌说,二十世纪诸位大师,如蔡元培严复王国维、林琴南、陈寅恪梁启超鲁迅、胡适、黄遵宪等人,都对红学有所涉及,作出贡献,推动了红学的发展,这一现象,岂是偶然?

晚清学者陈蜕盦曾指出,曹雪芹的《红楼梦》不是一部小说,应当归入“子部”。周汝昌说,这样一来,《红楼梦》就不是传统概念中的野史和闲书,而是一部思想巨著。周汝昌认为说这话的人了不起,晚清时就有这种认识,可惜后人未给予足够的注意与重视。

中华文化体现于书面形式上的“四部”——经、史、子、集,其中的“子”类是古代大思想家的论说,亦即“诸子百家”的“子”。周汝昌更严肃更具体的建议,在十三经之外,《红楼梦》应列为第十四经。

刘心武揭秘《红楼梦》引起激烈论证

既为学术,即使列为“经”,也应是容许讨论的。这一年来,大陆就为《红楼梦》问题引起激烈论争。肇事的“祸首”是作家刘心武。

1977年,刘心武因发表“伤痕文学”短篇小说班主任》而蜚声文坛。2005年4月,他把十多年潜心研究《红楼梦》的心得,在中央电视台百家讲坛》上“揭秘”。他主要不同于以往红学家的观点包括:秦可卿是废太子家的公主,贾元春揭发了家族藏匿秦可卿而成为两派争斗的牺牲品,倾向脂砚斋与曹雪芹二人是夫妻关系等等。

刘心武的“揭秘”,大受观众欢迎,《百家讲坛》的收视率从0.05上升到0.32。由讲演集结成书的《刘心武揭秘〈红楼梦〉》第一部,一上市就成畅销书,在各大书城排行榜上名列前茅。请刘心武演讲的机关团体,纷至沓来。外交部也请他去为外交官讲解《红楼梦》,好让他们将来能向外国人介绍这本中国名著。

两百多年来,中国文化人解读《红楼梦》,见解本不一致,相互理论,各有己见。刘心武并未列红学门墙,仅是一“票友”,尽管他一再强调自己的揭秘只是“个人心得”,但仍然引发一些“学院”派有代表性的红学专家的批评。他们指责刘心武“做些与现实无关,且无任何社会意义的吟风弄月之事,严重误导了大众的价值取向”。

但这一争论,也被人看作“学术垄断行业与学术市场化之间的冲突”。有些人就给刘心武很高的评价,认为他“使红学更加接近大众”,“满足了公众对古典文学名著的娱乐需求,扩大了红学的学术空间”。

有人更深一层指出:二十世纪以来红学还是显学,现在并不那么“显”了。在一个文化多元的社会架构里,“学院派”人士非但没有推进文学的繁华,反而阻塞了文学研究的自由言论,加剧了学术生态恶化。

当此时际,报纸、杂志和电视台一起参加讨论,网络上更贴出大批留言,诚所谓“众声喧哗”。

刘心武自己的答复则是:“各人研究各人的,各人正面发表自己的研究心得,比批评别人,让别人止步更能体现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真谛。”所以,他还要继续“揭秘”。

果然,《刘心武揭秘〈红楼梦〉》第二部又出来了,作者继“秦可卿之谜”、“元春之谜”之后,把《红楼梦》扩展至更深更广的层面,为读者还原出妙玉等其他金陵钗的命运。

当然,这会继续轰动,也会继续争吵。

就此事问周汝昌的观感与评论。出人意外地,他却“顾左右而言他”。只说:学术讨论,大家对学术的认知应该在同一个“档次”上,讨论才有意义。“档次”不同,谈亦无益。据说,外界这次论辩,有些人是项庄舞剑,“意在周公”,难怪周公汝昌不愿多谈了。

周汝昌虽视力衰退仍钻研红学不辍

不愿多谈有关《红楼梦》解释的争论,但自己对红学的研究,仍然兴趣盎然。前些年,身体状况还行,周汝昌不断应邀到各处演讲。再早些时候,还出国参加国际红学会议。这几年视力大大衰退,且行动不便,就不再出门,只留在家中书房里继续钻研红学了。

说是“书房”,其实是一间小小的客厅,会客在此,读书、写作也在此。几架书,一些过时的陈设,显得拥挤古旧,也透着几许苍凉。虽然北京居大不易,多数人家的住房都很“紧张”,但改革开放以来,别墅豪宅到处连云而起,富商高官无不大门大户,一位“国宝级”的文化人,似乎不应该只有这样的待遇。

但周汝昌好像不在乎房子小。斯是陋室,唯吾德馨。他在这里写作不辍,近年来又出版了不少红学的书。

当然,他只“作”不“写”。他口述内容,两位女公子丽苓和伦玲笔记整理,再读给他听,经他修正、补充后定稿。

丽苓和伦玲两姊妹均已从服务单位退休,现在全心全力照顾父亲的健康,并作为他的耳目,使他能继续研究写作,让他的生活有意义,让红学的生命也跟着一起延伸。

两姊妹说,父亲不久又将有新著问世,也希望能有机会在台湾出版发行,毕竟《红楼梦》是两岸中国人共有的财产。

《我与胡适先生》付梓之日,周汝昌赋诗以记。诗曰:

小生何所能,大贤每不弃。

中华焕文明,先后义相继。

芜词备阕遗,简陋亦当纪。

红史富波澜,冉冉阅世纪。

古今与天人,通究待高士。

最后两句,是周汝昌的自谦。《红楼梦》是否真是一本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的巨著,这固然决定于这本书自身的价值涵蕴,也有赖于后人的阐幽与发皇。

《联合报》

2006年8月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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