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灵与肉的钢丝上滑翔龙克诗集《疼痛之上》的精神救赎与终极诉求
上佳的艺术珍品总是历久弥新的。当我再次翻检和审视龙克的诗集《疼痛之上》时,发现诗人在对“疼痛”这一生命现象进行人文注疏的同时,沉重的肉身正从影响的焦虑中剥离,在诗意的城堡里建立信仰的法则——那就是:在身体与城市、梦寐与现实冲突中的范式里,寻找精神救赎与终极诉求的支点。
“疼痛”是通过身体说出来的话语,是一种用来戏剧性地表达内心情状的语言,是一种自我精神与灵魂的凸现与倾诉。
“疼痛”本身一直被看作疾病、死亡、人类软弱和脆弱的一个隐喻,而诗人、诗、城堡和其它一些意象则有一个长久的时间谱系。从辞源意义上说,“疼痛”意味着受难。令人深为恐惧的倒不是受难的词根结果,而是这种受难所带给人类社会的伤害。“疼痛”不仅是受难者的史诗,也是某种形式的自我超越的契机。这一点,得到了感伤文学的肯定,更得到了医生和哲人的肯定。在《伊利亚特》和《奥德赛》中,“疼痛”(疾病)是以上天的惩罚、魔鬼附体以及天灾的面目出现的。对古希腊人来说,“疼痛”(疾病)要么是无缘无故的,要么就是受了报应。随着赋予“疼痛”(疾病)更多道德含义的基督教时代的来临,在“疼痛”与受难之间形成了一种更紧密的关联。
“疼痛”会受到意志的挑战。哲人叔本华认为,“意志显示自身为有机体”;医生比夏把健康喻作“诸器官的平静状态”,“疼痛”则是“诸器官的反叛”。而在诗人龙克那里,“疼痛”是通过身体说出来的话语,是一种用来戏剧性地表达内心情状的语言,是一种自我精神与灵魂的凸现与倾诉。诗人不再把“疼痛”视为对那种客观存在的道德人格的应有惩戒,而是把它当作丰富情感的自我沉淀与显现。这看起来似乎不那么有道学气,但诗人把“疼痛”的表象由此转入内部,惊扰和妨碍了最幽深处的细胞,不可避免地开启了身体和灵魂的痛阀。他只能用诗歌的罗曼蒂克色彩去伪装暴力、兵器以及叛逆的躯壳,让理性的“疼痛之上”凌驾了感性的表面“疼痛”。
事实是一切信仰中的神都不存在,特别是上帝,只有死亡是真实的。他们等待了很久,只是希望找个对象进行倾诉,实现“天人合一”,这就是终极诉求。
没有人看见诗人从旁经过,在他的屋子里,一片沉默。诗人听见骨头在苍茫中奏鸣:“无风的夜晚/我与死亡交欢/和一些冰冷的骨头亲近/我看见一些光芒将/我的灵魂片片剥下/剁成粉屑”。这是一场文字的杀戮,这是一场看不见刀光剑影的鏖战!这里没有栽满鲜花的撒旦,有的只是波德莱尔盛放在棺皿里的恶之花和异度空间芬芳的尸味,还有古堡的阴郁、墓道的脚步、心堕入冰穴的冷漆和彻骨的伤怀。
“干涸的岁月/没有阳光,没有少女/黑色和风沙流进来/时间在草尖上裸舞”。凉飕飕的磷光,点燃了光秃秃的梦境,像烈焰的红唇大口大口吞噬黑暗的内心。侵蚀的天空下,只留下黑铁时代碗大的伤疤,浮生的生灵在沉吟,帕斯捷尔纳克和日瓦戈医生在扼腕叹息。一阵世俗的风吹进了最后的精神营地,月光下一个痛苦的躯体在抽搐,那是Sopor Aeternus——古城堡中的泣者,一只深谙生命疾苦的黑色天使绵碎锥心的歌唱:
在黑暗淹没仅余的一克亮质之后消声匿迹
生命一塌涂地,可我不会离去
因为——我从没有到来
假如孤独决定了幸福
绝望盛载着心灵
我放弃重新找回那火种
——哪怕就是垂手可得的荧火
我放弃找回那天堂的阶梯
哪怕只要翻过身即举步可达
我像个僵木般拒绝发芽
我需要黑暗,就如黑暗需要我一般
于是这样地,狠阴狠暗
“比黑暗更黑暗,你必须一脚踏进坟墓,而另一只脚踏进精神病院才能理解”。Sopor aeternus:“死亡沉睡”或是“永恒的睡眠”,它包含了宇宙间生与死的一切。这名字还有一重含义,就是特指那些徘徊在地狱边缘,不能超生的亡灵,他们背负着永远的诅咒,永恒的痛苦。他们潜伏在我们身边,只是大家都看不见罢了。事实是一切信仰中的神都不存在,特别是上帝,只有死亡是真实的。他们等待了很久,只是希望找个对象进行倾诉,实现“天人合一”——这就是终极诉求。
当诗人卷起所有的余孽,摸着潮湿棱凹的墙壁向前踽行,用“注定的一种形式/穿越黑暗和脉管”,隐逸在幽闭的屋子里冥思,接收来自宇宙异处的凄迷旋律和致命的痛感。精神救赎的悯爱已然降临,它足以构筑世间最深邃的息慰,继续心脉间悠然的秋千。黑暗锋利的牙齿上鲜花盛开,“一座碑升起来”,升起来了!我们仿佛看到诗人穿上了救赎者的法衣焚沉香末,唱起俄耳浦斯教祷歌之三十六《阿尔弥斯》:“来吧,拯救女神,世人皆爱你,你亦爱世人,/请赐予我们地上的美好果实,/迷人的和平,可贵的健康。/请把疾病与痛苦驱逐向山巅吧!”开始了自己的终极诉求。
在终极诉求的信仰之途上,“疼痛”和苦难的生灵得到了精神的皈依和救赎,从而实现了人间关怀的目的。
那块玻璃破了,在
我的现实里摆了很久
很久很久我都觉得时间
被分裂成锋利的块状
梦里弥漫着碎裂的声音
下午的阳光流进来,以
血的流淌的方式,以
昏鸦的方式在玻璃上飞舞。我
再也无法面对这样的情节
身体内部全是飞翔的玻璃
尖锐的物体进入思想
破碎的玻璃离开了
我在一种完整的形式内(www.xing528.com)
无路可走……
——《身体内全是飞翔的玻璃》
在《疼痛之上》这部诗集里,龙克把对精神生活的追求和独立思考作为自己一生的思想姿态。“我在一种完整的形式内/无路可走”的境遇下,诗人通过对艺术作品的创造来透析社会,同时实施自己的现实批判、思想突围和精神救赎。他的思想集中传达了审美现代性和后形而上学诗学原理。其批判姿态和精神关照作为一种思想资源,对于当代汉语诗坛极具参考价值。
所谓精神救赎,就是灵魂、道德、审美的救赎。遗憾的是,当社会竭力平衡着物质与精神的天平的时候,我们个体的天平在社会规则下还是事实地倾斜了,“梦里弥漫着碎裂的声音”。有人说,“欧洲的文化历史或者说风情史,实际就是由一种名曰精雅诉求的东西推动的历史。”而我们的现状恰恰是:不知道如何做一个创造物质财富的市场人,不知道如何救赎自己的精神。其悖论就是,满足于物质财富的单维欲望追逐,得到后才发现自己空无一物,连“破碎的玻璃”也“离开了”。
乔治·H·米德在《心灵、自我与社会》这部著作中说:“生物个体转变为具有心灵的有机体即自我,是通过语言这个媒介而发生的,而语言又是以某种类型的社会和某些个体有机体的生理能力为前提的。”如果我们把“疼痛之上”和“终极诉求”放在一个宏大的时代语境下去观照:个人的宗教皈依、现代人整体的精神缺席和影响的焦虑……一应地都暧昧纠结起来。我们在渴求物质的同时,却不知道该如何进行精神救赎。游弋在尘世间的人们,始终无法规避生存焦虑,这种焦虑是生存性和本体性的:时间危机、自我空间危机、风险忧虑、判断和选择疲劳、自我认同危机、生存意义的迷失等等,于是构建“本体安全”就成了一道难题:坚持的结果可能是更虚妄更迷惑,退后的选择就是寻求另外的精神皈依——譬如纯粹意义的诗歌和诗人。但问题恰恰在于:不是所有的人都愿意,或能够选择这种精神的救赎。
望穿秋水
望穿秋水哦
秃鹰没有归来
只一匹美丽的羽毛
落进我的黄昏
我的广阔的思想
因为现实生存的困境和苦难的没有尽头,因为命运的无常和自然的神秘都逼迫、诱惑人类寻找终极归宿和救赎之路。于是“望穿秋水”,诗人才以自然性欲求为基础,张开灵感的翅膀去追寻失落的话语权力,以诗性文化精神来融通文化的界限,在其终极意义上追求和谐与自由,即社会性与自然性、精神性与物质性等二元对立性的和谐。寻求苦难的解脱,导致和推动了终极诉求,而终极诉求则是为了解脱现实苦难(疼痛)本身,这才有“一匹美丽的羽毛/落进我的黄昏”。
与自然界相比,人类是渺小的,但人能够实现“天人合一”的境界(终极诉求)。自然界是无限的、永恒的,人与自然合一就能实现无限与永恒。虽有生死,却可以超然生死。在“阳光真的远去了”的时候,龙克把一生的夙愿打成结,“始终抬着头/向一座雄伟的雕像冲击/或者在高耸的墓碑上爬行”,诗人要“把自己彻底腐朽/把鲜花留下来”,因为,这是他“唯一的/一生的注定”!澹定、顿悟、洞见、涌现,刹那间构筑起了诗人重要的精神维度——宁静、庄禅的人生境界!
“在灵魂的空地上,我/日夜种植一些美丽的词语/让沙漠增加一片绿草/让心灵吐露一丝欢笑”。在终极诉求的信仰之途上,“疼痛”和苦难的生灵得到了精神的皈依和救赎,从而实现了人间关怀的目的。
《疼痛之上》的基本向度是对人间苦难的博爱、关怀和对超越存在的终极诉求。
龙克是现代诗中罕见的“疼痛”者、沉思者,诗人深刻洞察到“疼痛”的根源在于人的对于生命本质的追问,以及生命置于物象世界所凸现的欲望,并透过这面窗户看到了现代生活骇人的一面。对“疼痛之上”这个主旨,他不以临床心态去把脉症结,而是表达出个体的经验与热情,像爱上病患的精神分析师。在他的诗中,蕴藏着对诗歌、生命和人类社会的期望,没有某些现代口语诗的疏散和语无伦次,而是丝丝入扣地对无垠大地上的苍生投以无尽的大爱。
声音铿锵足以警醒世人,言辞激昂足以唤醒众生。由此,《疼痛之上》的基本向度是对人间苦难的博爱、关怀和对超越存在的终极诉求。
风吹过来
你伸出的双手如
呼啸的箭
谁在远方的城堡
经历一场浩劫
你的旌旗呢
仿佛一只鸟
在深夜的天空悲号
梦境从你的破裂口
逃亡出来
垂直整个的时间
整个的城堡
双手伸向鸟和天空
你在拯救谁
你被谁所拯救
——《你被谁所拯救》
作为一部创建性文本,龙克的《疼痛之上》,疏通了“灵魂”与“肉身”新的通道;作为一部探索性文本,龙克的《疼痛之上》,架构了“疼痛”与“诗学”的桥梁,因而,诗人所在的巴蜀大地,被人们习惯性地称之为疼痛诗学策源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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