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中国历史惨痛的一幕。这是一笔尚待讨还的欠债。
1932年“一·二八”淞沪事变爆发,日本在侵占东北后,又在上海燃起战火。29日清晨日出以前,日本飞机突然狂炸闸北宝山路上的“商务”总厂,六枚燃烧弹掷下后,制墨部、总务处、四家印刷厂、纸库、书库、附属尚公小学以及东方图书馆相继中弹,剧烈燃烧。几天后,日本浪人又冲进尚未燃尽的图书馆纵火。一座中国罕有的上海第一的图书馆,就此化为乌有了。
张元济于“商务”有三大功勋:一是编辑教科书,二是出版汉译名著及国学珍刊,第三就是手创涵芬楼和东方图书馆。涵芬楼是1909年“商务”总厂落成之日就有的馆办图书馆,是“商务”为编译出版所需,由多年购置的图书积累而成的。它以收藏古籍善本著称,不单容纳了海内知名藏书世家的藏品,又得缪荃孙、傅增湘、蔡元培、胡适、伍光建等学人代为采购,所以藏书甚丰。1924年建五层大楼,1926年命名为东方图书馆,对外开放,第三层仍是珍藏善本的涵芬楼。“商务”利用其所藏,配以它地公私所藏,编纂辞书、影印出版(如《涵芬楼秘籍》、《续古逸丛书》、《四部丛刊》、《百衲本二十四史》等)。它又辟出阅览室和巡回图书馆,为社会公众服务,其影响可与京师图书馆匹敌。“商务”能够延揽人才,原因之一,就是作家学人看重其藏书之丰厚。胡道静、于光远等在现在的回忆中尚对其梦回萦绕。而这一切,都在1932年1月29日那天结束7。
“无法以数计的纸张、油墨、书籍形成强大的上升气流,把已经变成灰烬、正在燃烧着的纸灰带向天空,再飘落在四方。整个上海的天空布满了纸灰,冬天的阳光竟难以透过,黑沉沉的纸灰把闸北的枪炮声都盖住了”(汪家熔《大变动时代的建设者》)。这是何等惨烈!
茅盾有一篇小说描写“商务”被焚,编辑“李先生”惊心“商务总厂吃着炸弹,全厂都烧着了”,他瞥眼看到孩子们在“捕捉一些小小的飞扬的黑蝴蝶似的东西”,“他立刻明白了!他的心直跳!东洋人砸了他的饭碗,东洋人砸了几千人的饭碗,东洋人破坏了中国最大的出版机关文化机关”(《右第二章》),这是“商务人”欲哭无泪的悲愤!(www.xing528.com)
黑蝴蝶似的纸灰飘进了沪西张元济的园中,他潸然泪下,对夫人泣诉:“工厂机器、设备都可重建,唯独我数十年辛勤搜集所得的几十万册书籍,今日毁于敌人炮火,是无从复得,从此在地球上消失了。”天下最让人伤心的,除了白发送黑发,就是“读书种子”“垂泪对宫娥”的那一幕了,而这又是万劫不复的50多万册中外图书和稀世孤本,以及正在排印的大量书稿。为这座高楼的藏书呕心沥血的张元济,甚至这样懊悔:“如果我不将这50多万册搜购起来,集中保存在图书馆中,让它仍分散在全国各地,岂不避免这场浩劫!”
张元济曾在1924年为避内战之祸,精选涵芬楼善本500余种寄存于租界内金城银行保险库,遂幸免同归于尽,最痛惜二三万册方志罕本化为灰烬,不可复得。张元济说:“世间万物不能逃出‘成、住、坏、空’四字……不闻日月星球坏灭会有时,大地山河亦如之,一念及此,彼此胸次俱可豁然。”他又是不甘沉沦的硬骨头:“人与百虫争旦暮,天留一老试艰难”,革命有硬骨头,文化建设也有硬骨头,试看张元济答胡适之:
“商务印书馆诚如来书,未必不可恢复,平地尚可为山,况所覆者犹不止一篑。设竟从此澌灭,未免太为日本人所轻。”(《胡适来往书信选》)
真正让张元济担忧、寒心的倒是“内忧”—“所最望者,主持国家皈依三民主义之人,真能致民于生,而不再致民以死,则吾辈或尚有可措手之处。否则,摧灭者岂仅一商务印书馆耶?”恰恰后来的历史,却不幸被张元济所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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