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华讲演《君子》再读：揭示人格与清华人文精神

人格：清华人文精神之魂——重读梁任公先生清华讲演《君子》

彭　林

清华大礼堂二层的墙上悬挂着一块大匾，上书“人文日新”四字，近百年来，它始终默默地把目光投向前面的师生，欣慰地注视着他们的成就。一所曾经的留美预备学校，却把　“人文”作为建校的精神支柱，其中的意蕴究竟何在？值得我们深思。

“人文”一词，最初见于《易·贲卦》的《彖》：“观乎天文，以察时变；观乎人文，以化成天下。”治国、治民，大要在“天文”与“人文”二端。古代以农业立国，观察日月星辰的运行，把握时令节气的变化，关乎农业的丰足或荒欠，涉及立国的基础，不可等闲视之。但是，仅仅有经济的发展是不够的，因为人具有高级思维活动，人的精神状态如何，直接影响到社会能否健康、持续发展。因此，要时刻观察他们的“人文”。王弼解释说：“观人之文，则化成可为也。”孔颖达进一步解释说，人文乃“诗、书、礼、乐之谓”，时刻注意民众接受诗书礼乐教育的状况，及时去引领和提升他们的精神风貌，就可以达到天下大化的境界。追求物质与精神的均衡发展，体现了古人的睿智与卓识。

1911年，特定历史背景之下建校的清华，办学的宗旨究竟如何定位？校内师生，人人关切。1914年冬，梁任公先生应清华学生会之邀，在同方部礼堂作了题为《君子》的讲演。在这场名闻遐迩、回响百年的讲演中，梁先生从寻找中西教育主旨的共同点出发，论述学校教育的终极关怀。他认为学校教育的主要任务，是学生人格的养成，包括个人的品德与社会责任感。他说，“英美教育精神，以养成国民之人格为宗旨”，英文将有人格者称为“劲德尔门”，其含义与“我国君子之意差相吻合”，足见东西方教育的理念是一致的。因此，教育的根本目标在于日益提升国民的整体素质，使“人人得勉为劲德尔门，即我国所谓君子者”，“国民之人格，骎骎日上”，这才是办清华的真正意义之所在。梁先生将《论语》中的“君子”作为清华学子的人格形象，不仅没有悖逆中国的文化精神，而且可以与欧美教育理念接轨。

梁启超（1873～1929）

梁先生说：“莽莽神州，需用君子人，于今益极。”当年的清华，曾经把培养领袖人物作为目标，如果学生毕业后只能在科技领域发挥作用，便不足以引领全社会的进步，他们的人格修养理应成为民众的楷模与典范，“今日之清华学子，将来即为社会之表率，语默作止，皆为国民所仿效。”由于特定的历史背景，早期清华学子以出国学习西方科技为直接目的，这是必然的，但这丝毫不意味着可以降低对学子的人格要求，恰恰相反，正是由于山河飘零，国破家亡的现实，国家更需要人格高尚的人才。为此，品性与意志的砥砺就是不可或缺的功课，梁先生希望学生为了中华民族的前途，“崇德修学，勉为真君子，异日出膺大任，足以挽既倒之狂澜，作中流之砥柱”。(www.xing528.com)

中国要在艰难中崛起，在衰败中奋起，只有中华儿女具备君子的品格，才有可能走向成功。如果目光短近，器量浅狭，绝不可能完成民族的嘱托。梁先生以《易·乾》象“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以及《坤》象“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作为君子品格的本原。他要求学子效仿天地，“坚忍强毅，虽遇颠沛流离，不屈不挠”，“度量宽厚，犹大地之博，无所不载”，唯有如此，方能成就学业与事业。

清华大学明斋

梁先生的《君子》讲演，对清华人文精神的建设影响至大。当年清华的学生宿舍名曰“斋”，意为整洁身心之处，《庄子·人间世》即有“心斋”之称。清华的斋名多取自经典，如明斋、新斋、善斋就取自《大学》之“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新民，在止于至善”。学生每天进出于此，稍一抬头，便受到斋名的文化提示，久之而内化，融会于生命体之中。学生注重修德进业。当年清华国学院四大导师之外的唯一的一位讲师、中国考古学之父李济之先生就读清华时，曾经与三五同学成立“仁友会”，彼此相励德行，敦厚品性。凡此种种，构成了清华的校园文化，它们对于学生的成长，可谓潜移默化，润物细无声。

清华大学图书馆冬季

清华学子中名家辈出，关键在于人格精神的确立，因而能无坚不摧，所向披靡，不断创造出神话般的奇迹。惟其如此，入学考试历史、作文双百分，数理化总分不足20分的钱伟长先生，在国难当头之际能毅然舍弃所谓的“个人前程”，投奔完全陌生的物理系，并且成长为杰出的物理学家；何泽慧先生能先后感动对女生怀有偏见的清华物理系主任以及法国的某位研究所长，走进物理系的殿堂，与丈夫钱三强一起成为居里夫人的得意门生；而原本是清华化学系学生的何炳棣，则转入历史系，纵横捭阖，最终成为雄视欧美史坛的大师。如此等等，无法一一赘举。

清华已经走过了辉煌的百年历程，下一个百年，“君子”，无疑依然是清华的培养目标。君子之所以能“自强不息”，“终日乾乾，夕惕若厉”，永不懈怠，而不用各种规章制度来驱之就范，根源在于他生命体内部涌出的源源不断的强大动力。我们如果还想再续清华的辉煌，必须将人格养成作为我们的首务。这是我即刻读《君子》对清华未来最热切的寄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