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靳鉴的非凡境界与启示

学人的非凡境界

——父亲靳鉴给我们的启示

靳 民

靳鉴（1929年—2010），笔名荆生、晋灵、均台客、石痴、天梯山民等。听父亲讲，我的祖父是个商人，先辈是书香门第的后代。曾祖父是一个很好的郎中，很小便跟随前辈从祖籍山西移居天津，后又由天津游走新疆，从新疆返回途中突然罹难病故，祖父就赶着骆驼，驮着曾祖父的遗体继续回返，途经甘肃武威时结婚定居在了武威。父亲于1929年元月初出生。

前辈书香门第之遗风，给予父亲对文化敏锐的感悟能力和自幼勤奋好学、忘我读书的天性，使他对哲学、历史、文学、艺术等诸多方面的知识在少年时代就有了一定的积累。父亲说他从兰州一中高中毕业时同时考取了省内外几所高校的不同专业，最终选上美术，完全是出自于自己对美术无比的热爱和浓厚的兴趣。那时读美术本科不论西画、国画都要学习。班主任是油画大师吕斯百先生，国画教师有国画家汪岳云等以及后来的国画大家黄胄。父亲是幸运的。这些大师级的教师虽专业方向不同，但有一个共同点就是对文化艺术的忘我追求和献身精神。他们不曾为名利而奴颜，不为世俗所左右，更不会追逐邪恶而坑害善良，而是用自己高尚的人品、纯正和美好的修养塑造着自己的作品、从事自己的教育，他们追求的是美术之真谛。上天赋予了他们非凡的智慧和创造力，使他们能把对真实世界的认知和自己心灵的律动无痕地融合成打动人心的作品。美术杰作为什么富有魅力，就因那里面有着超凡脱俗动人心魄的力量，能使你忘记身处凡世而进入美的境界，使观者心灵得到交融、升华和美好，有一种似乎进入大自然般的感到真实、旷达、幽远。那是一种令人向往、回味无穷的境界。

无疑，这些恩师对我父亲的教诲和影响是深远的。心无旁骛，不谙世事的父亲，一门心思地扎入美术世界的海洋，西方文艺复兴时期的诸多绘画和雕塑作品、印象画派和俄罗斯画派等等是父亲年轻时津津乐道的话题。对着外文版画集中艺术大师的画作和雕塑，父亲有着精深和独到的见解，同时也不由得给我讲述这些大师的生平，并感慨道：“要想成为一个有成就的画家，就要准备好甘于清贫和艰辛；想要轻松和功利，就不要学习美术。不勤奋干不好任何一件事，学美术尤其是这样，有时候，一生的勤奋也不一定就会有所成就。”西方艺术大师们的一生有很多是凄凉和悲壮的，但人们喜欢他们身后的作品，因为从他们的作品中可以看到他们的无奈、愤怒和抗争，听到他们对美好和高尚哀婉的吟唱，感受到他们性与灵的震颤，就连他们的死都是对世俗的一种鄙视、愤慨和抗拒。他们是伟大的，因为他们的作品永远活着，面对他们的作品，那种意境能使你流连忘返、浮想联翩、美妙无限。做一个艺术家真好。

“文化大革命”是个特殊的年代。各种人物在这个时期的历史舞台上扮演着各自不同人品的角色。初期父亲是迷惘的、失落的，经常领我徒步去白塔山下棋，但一段时间后就开始潜心于学习书法，主攻中国书画。形势越是险恶，夜晚在陋室中的他就越是暗自用功、积累学养。这大概是父亲的本性和角色使然。他常说“人生是短暂的”，尔后不管是在贫瘠的农村、荒凉的干校，还是肮脏的猪场……各种艰苦的劳动“改造”中，我想他暗地里必定没有放弃过对他所钟爱的艺术的追求。因为经过了“文化大革命”，父亲的中国书画水平反而有了明显提高，他说“一分耕耘，一分收获”“就看你好什么”。自此，父亲更是没有停下脚步，研习各位大家的画册、古代碑帖，以及中外绘画史、美术史，各种史料、评论，古文字学、考古诸论，诗词和文学典籍等等。所以，父亲做书绘画时，材料和灵感都是信手拈来，从不搜肠刮肚、牵强附会，只需在画面上、字里行间自如挥洒，追求笔笔入神、字字精到、行行入胜、通篇完美。在此期间的作品曾被先后几次选送日本、芬兰、西德、中国台湾巡展。父亲于1987年9月15日成为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1989年2月成为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

父亲的一生是坎坷的。虽然大学时代被冠以“高才生”“小才子”，并且曾经在解放初期校内的哲学专业知识竞赛中成绩优异，被选拔进入西北大学马列主义硕士研究班攻读硕士。但自1957年以后，父亲就开始遭受各种迫害和折磨，从“漏网右派”，到“文化大革命”被定性为“有历史问题”加上“有现行言论”的“反革命分子”，几乎没有给过他喘息的机会。除了劳动改造，父亲还被从教学岗位上撤下来，派去资料室管理资料，并被安排兼职干各种杂务，打扫卫生、当库管员、给别的师生出差、搞活动、搞实习“打前站”等等本应该是几个人承担的工作。不堪重负的他曾几次想到过“自杀”，是对艺术执著不辍的美好追求支撑着他一直坚持到了最后。直到“文化大革命”结束落实政策后，在父亲的一再要求下才重新回到教学岗位。父亲很不幸，他一直背负着“不得重用”的枷锁在夹缝中生存，遭受了种种的不公、蔑视和孤独。但父亲对名利金钱处之淡然，从未因此而烦恼过，“文化大革命”结束后常常跟我说“现在的学习条件和环境多好啊……”正因为此，衰年后的父亲，勤奋有加，人生的磨砺和积累，并没有使他在寂寞的苍凉中消沉，反而使他不断地在对书画作品的探索中揉进了自己的人生境界，在尊崇传统的观念里，父亲雄奇笔法的骨力中透露着崇尚唯美的意向，古朴优美、寓意深刻，画面沁人的清雅之气里显现出卓尔不群的嶙嶙风骨，这正是父亲人生和精神的追求。父亲气韵生动的书画中美妙而丰富的笔墨变化，那里面融汇了人间的沧桑和父亲的意念、情感、思想和才华，是父亲性灵的真实写照。(www.xing528.com)

父亲曾发表论文《论拉斐尔》（《历史教学与研究》1960年第四期）、《篆、隶、草、楷四体书述要》（《教与学》约1987年夏）等，曾发表书画作品60余幅，尚有多幅流传于社会。作品功力深厚、蕴涵丰富，笔墨苍古典雅、灵动多变。

看着父亲的作品，仿佛看到了父亲一生绵延生动、雄浑苍茫的心迹、胸怀和气概，我能感受到他的精神、学识、气息和修养，感觉到他的顽强、不屈、意志和情操，那是他不息的灵魂在脉动……

（作者系靳鉴之女，兰州市沙井驿中学高级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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