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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秀山:美学本体论的存在间的交往

时间:2024-06-11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叶秀山基本上是运用现象学存在论的观点来认识审美和艺术的本质的,但并不是现象学美学的照搬,这中间有他作为中国学者的独特思考。叶秀山认为,美学也是这样。叶秀山用以作为“美学”的研究对象的,正是这个已“丰富起来”的人的“生活的世界”,即基本的经验世界。

叶秀山:美学本体论的存在间的交往

第三节 叶秀山:美在“存在间的交往”

叶秀山先生主治西方哲学,但多年来对美学却一直情有独钟。他早年受德国古典哲学熏陶颇深,一直想从一个哲学的体系去理解艺术,从而使对艺术的理解本身体系化。因为,这样艺术就可以作为人类精神文明的一个环节,成为人的精神生活的一个组成部分。他在20世纪六七十年代所写的《论话剧艺术的哲理性》和《中国艺术的美学问题》可以看成是在这个方面的一个尝试。20世纪80年代以来,叶先生的研究兴趣主要转向了现代西方哲学,但对美学仍未能忘怀。他的出版于1991年的美学专著《美的哲学》体现出他对美学本体论的新思考。叶秀山基本上是运用现象学存在论的观点来认识审美和艺术的本质的,但并不是现象学美学的照搬,这中间有他作为中国学者的独特思考。

一、美学研究的对象:基本的经验世界

20世纪八九十年代之交,当美学界大多数人还在探讨美与实践的关系时,《美的哲学》的完成和出版,为研究美学引来了另一股源头活水。叶秀山后来在《〈东方袖珍美学丛书〉前言》中说,他写《美的哲学》的目的“侧重在为美学以及各门艺术寻求一个坚实的哲学基础,从而以一个更为广阔的哲学和文化的视角来思考美学和艺术的问题”(42)

叶秀山首先回顾了西方哲学和美学的历史,对美学的研究对象和研究方法进行了探讨。

西方哲学自古希腊起,就产生了以主体和客体的分立为特征的科学的思维方式,用概念、判断、推理的方法来研究事物的“根”和“底”,建立了许多哲学体系。但自近代以来,西方哲学逐渐明确了:因为那个(些)“根”和“底”不能像“日”、“月”、“山”、“川”那样从自然或社会中指证得出来,因而这个(些)“对象”本身始终是“问题”,用这些“问题性”概念建构起来的学科,和其他的学科是很不同的。美学的对象,同样是在那个(些)“根”、“底”里的。像哲学从古希腊以来被理解为研究广义的物理学(即自然科学)的“根”和“底”一样,美学也可以理解成研究艺术和审美现象的“根”和“底”,在这之后,美学也可以理解为一门真正的“自然”和“社会”“科学”,如审美(艺术)心理学、审美艺术学等。但如果把审美心理学、审美社会学这些撇开不谈,单从美的哲学或艺术哲学这个角度来看,还有什么“事”可做,还有什么“问题”可想呢?换句话说,审美心理学、审美社会学等为审美(艺术)哲学留下了什么呢?

这个问题,也正是当代现象学所谓的“现象学”的“剩余者”的问题。胡塞尔问:如果人们把一切经验、自然科学都“括起来”,那么还有没有留下什么“事”可以让现象学来做?回答在胡塞尔那里是肯定的:现象学就是要做那一切经验的自然科学所做不了的“事”。自然科学,不论在多么广泛的意义上,并不可能把世上的“事”都瓜分完,那个“根”和“底”始终仍是问题,迫使人继续思考下去。“根”和“底”正是所谓“现象学的剩余者”,但却又不是一个抽象的概念,不是“想象”出来的“无限”、“绝对”、“大全”……相反,用概念建构起来的“科学世界”是抽象的,而把这个抽象的世界“括起来”以后,剩下的才是最真实的世界,才是这些抽象世界得以生长的“根”和“底”。海德格尔对此有很好的发挥,他说,当今世界科学、技术的大发展,固然窒息了人的真正的“思想”,但却不可能取消“思想”;恰恰相反,科技越发展,似乎问题越多,越令人不安,越令人“思想”。(43)

叶秀山认为,美学也是这样。美学的理论越精致,艺术的技巧越发展,审美的经验越积累,不但没有取消“美的、审美的、艺术的哲学”的地盘,相反,向它提的问题更多,更尖锐。“经验”的积累不能“平息”“提问”,而只能“加重”“提问”。因而,“美学”与物理、化学、生物学甚至心理学、社会学这些学科有一种根本性的不同。这种不同,概括地说,即在于:上述学科都以主客体的分立为特点,将自己研究的“对象”作为一个“客体”,或观察,或实验,以概念体系去把握其特征、规律,但“美学”和“哲学”则把自己的“对象”作为一个“活的世界”,即“主体”是在“客体”之中,而不是分立于客体之外来把握的。这在西方哲学的历史发展上,叫“思维与存在的同一性”,即“主体与客体的同一性”。这种思想方式,虽可一直追溯到古希腊的巴门尼德,但在西方哲学史上占统治地位的仍是主客分立的科学式的方式。如今要结束这种主客对立的方式,且使这种抽象概念式的思考“活”起来,自然要一番破旧立新的工作,这个工作从黑格尔算起,也有一个多世纪了。黑格尔等德国古典哲学家从“绝对性”的角度来看“美”、“艺术”(还有宗教和哲学),因而“美”的“世界”、“艺术”的“世界”正是那个“基本的”、“本源的”“世界”,亦即他们所谓的“绝对的”“世界”。“绝对”为“无对”,即“主体”与“客体”不相“对”,因而是一种“同一”。但这种“同一”在黑格尔那里却是在思想意识中实现的,于是他又把一个活生生的“基础性的世界”,变成了“纯思想性的世界”。

胡塞尔用(生活)现象学改造了黑格尔的精神现象学,使他的“生活的世界”既保存了黑格尔的主体、客体同一的意思,又努力避免了黑格尔的“绝对”抽象性和概念性。“生活的世界”,是胡塞尔死后发表的讲稿《欧洲科学危机和先验现象学》中提出的一个重要观点,也是他的现象学基本原则“本质直观”、“直观本质”的“理念世界”的继续和发挥,但“生活世界”比“理念世界”更具有现实性和真实性。胡塞尔没有说他的“生活世界”是“艺术的世界”,但这个世界却是“直接的”,是将“本质”和“意义”直接呈现于“人”面前,是“本质的直觉”、“理智的直观”,这已为海德格尔将“诗意”引入这个“生活的世界”提供了条件。因此,胡塞尔虽没有专门研究美和艺术,但他在当代西方所建立的现象学原则,却对美学有很重要的意义。他的学生海德格尔将基尔克特的“实存”(Existenz)观念引进胡塞尔的现象学,把思、史和诗统一了起来,使人的“世界”变得丰富起来。(44)

叶秀山用以作为“美学”的研究对象的,正是这个已“丰富起来”的人的“生活的世界”,即基本的经验世界。在这个生活的世界中,真、善、美的经验,并不像后来那样分成了哲学、道德、艺术、宗教等制度性、学理性的分立学科,但它们之间所显现出来的联系和区分,却是基本的,我们就是要从这种基本的联系和区分中来研究、思考有关“美”和“审美”、“艺术”的基本特征。研究、思考的方法是和胡塞尔意义上的“人文科学”这门“生活的学问”、“活的学问”本身相适应的,即运用上文所说的主客同一的思维方式(又称“非对象性思维方式”或“综合性思维方式”),作为一个生活中的人去体验,去讨论、去讲自己对有关美、艺术的“想法”和“意见”,“因而‘我’始终在‘讨论’‘问题’,‘我’的‘意见’绝不是‘结论’,不是‘封闭’的,而永远是‘开放’的。如果说,‘人文科学’也有自己的‘方法’,那么这就是‘讨论’、‘对话’。关于‘美’和‘艺术’的基本问题,也是如此”(45)

二、“我”与“他人”的和谐一致就是美

叶秀山在确立了美学的研究对象和研究方法之后,又考察了一般所谓“审美的主体”和“审美的客体”,然而正如上文所说,这里所采取的,已不是那种主客分立的原则,而是回到现实的、生活的世界来理解“世界”与“人”的特点,以便进一步理解美和艺术的特点。

叶秀山从“世界是物质的”这条最为基本的原理出发,进行了进一步的阐述和展开。他认为,我们所谓的“世界”,是“人的世界”,而不是“动物的世界”,虽然“世界”对“人”和“动物”来说,都是物质的,但它们之间的关系却是不同的。只有“人”才“有”一个世界,动物混同于世界之中,所以“有”是人与“世界”的一个最为基础性的关系,“有”与“无”是我们生活世界里的最基本的、基础性的区别,是最本源性的、原始的“度”。这个基本的“有”,并不是工具性的“占有”,工具性的“占有”只是各种关系中的一种关系,而基本的“有”则是一种基本的关系。基本的“有”,孕育了一切伦理、道德、审美、艺术、科学、技术以及各种物质占有方面的全部专业性关系。所以这个“有”,就是“存在”,“人”与“世界”同在,“人”改变着“世界”,“世界”也改变着“人”。海德格尔说,“我在世界中”。“在世界中”来“看”这个“世界”,“世界”也不是静观的“对象”,而是“交往”的一个“环节”。在“交往”中,“世界”本身向人(也只向人)显现出(而不是人给“世界”额外附加上)它的“意义”,按伽德默尔的解释学,“美”、“审美”则是这种“意义”的基本形式。从这个意义上,可以说,“美”是“世界”“赠”与人的一种礼物,而非人“赠”与“世界”的某种“属性”。其实,在生活的世界,“真”、“善”、“美”没有“定义”上的区别,除非我们作出“主体性”的强制性界定,我们不可能在实际生活中截然区分三者的绝对界限。真、善、美都在这个基本的经验世界之中,都是一些基本的“度”。另外,我们生活的这个世界,不完全是一个福祉的世界,同样也是一个灾祸的世界,它的“意义”和“价值”是开放的,活的。这就是说,真、善、美和假、恶、丑是可以相互转化的,因而是可以互为“标志”的。艺术以真、善、美为自己的理想,仍可以假、恶、丑为直接的内容,这并不是说这些现象本身已是“美的”,而是因为它们从反面强烈地提示着一个应有的福祉的世界。从这个意义上说,“艺术”比“美”的范围要广阔得多,但其意谓是一致的。(46)

世界只对“人”显现其特殊的意义,那么,生活于“世界”中的“人”又是怎样的呢?

“人”对“自己”的认识,在西方文化史上,有一个漫长的过程,也向来是一个复杂的问题。从古希腊的斯芬克斯之谜,到中世纪“神的奴仆”,文艺复兴时期“宇宙的精华”、“万物的灵长”,德国古典哲学的“自然的立法者”,一直到现代西方哲学“人死了”、“人在消失中”……人思考了多少世代,自身的“意义”反倒成了问题。的确,就科学来说,“人”永远是一个“有问题的概念”,而不是一个“定义性概念”。“人”的“意义”在概念知识上永远是问题,但却可以在生活的经验中体会出来,领悟出来。人的生活本身提供了人“认识自己”的这种权利,而不断地打破概念知识所给出的各种“定义”框框。“人”的“意义”在活生生的生活之中。“人”生活在“世界”之中,自从“人”“有”了这个“世界”之后,“人”就“有”了“意义”,所以“人”的“意义”并不完全是自身产生出来的,不是自身“创造”的,而是从生活、从“世界”体会、领悟出来的,是“生活的世界”(而不是“概念的、对象的世界”)“教”给我们的。(www.xing528.com)

“人”不仅是有“意义”的存在,人还是有限的存在,人都是要死的,“人”的这种有限性,是“他人”所提示给我们的。我们生活的世界,首先是“他人”的世界。这有两重含义:一是指这个世界是“人的世界”,是包括了“(他)人”的世界,而不仅是自然界;二是“我”的一切“知识”,我对我生活的世界的“知识”,是“他人”“教”给我的。“我在世界中”从根本上说就是“我在他人之中”;我跟世界的关系,就是我跟他人的关系。我们说,“世界”、“天地”养育了我们,但主要是通过“他人”养育了我们,并使我成为“社会性的存在”。然而,“他人”却始终不可能是“我”,“他人”永远在“我”之外。要理解“他人”,必须和“他人”在实际生活中“打交道”,但即使是这种“交往”,也不可能使“他人”的“自在性”完全变成“为我性”的。“他人”对“我”永远是一个“谜”,“我”对“他人”的“理解”永远带有“猜测性”。“他人”这种不可归结为“我”的特点,使“我”不可能成为一个纯知识的主体,而必须保持着活生生的人的基本性质,“他人”时刻在提醒着“我”是作为基本生活世界一分子的。同时,“我”也不可能是“纯意志”主体,因为“世界”不是由一个个“自我”组成的,而是由“非自我”的“他人”组成的,“自我”只有在“他人”中才能存在,“他人”掌握着“自我”的命运,“自我”不可能“为所欲为”。于是,“自我”会有“不愉快”、“烦恼”,因为“他人”掌握着“我”之命运,而且并不总是“施恩”于“我”,“他人”也可以“加害”于“我”。“社会”总会有“斗争”。社会上一切矛盾斗争,包括天灾人祸,都提示着一个基本的生活世界的存在,提示着“我”作为这个世界成员的身份。总之,生活中的“人”,是以生、死为“始”、“终”的活生生的人,是有限的有七情六欲的存在者。在基本的生活世界里,“人”就是完整的“人”,而不是“科学家”。他的所思所想不是纯概念的,而是“诗意的”,他的所作所为不是纯功利的,而是“艺术的”。所以海德格尔说“人诗意地存在着”。真正生活里的人,就是诗人、艺术家。“诗人”、“艺术家”之所以为“诗人”、“艺术家”,不是因为他们有什么“特别之处”,而正是因为他们除了对基本的生活经验有所体会之外,没有(或“取掉”)什么“特别之处”;“人”本来就是“诗意地存在着”,只是因为人事纷繁,一般人常“忘了”这个“本来”之处,而记得这“本”的,反倒显得“特别”起来。(47)

“‘物我两忘’、‘物我交融’常被用来说明诗的境界,然而‘我’不可能真的与‘石头’、‘树根’‘相融’,但‘我’却可以而且应该与‘他人’‘相融’,‘他人’是‘我’与‘自然’交融的契机,因为‘我’与‘他人’‘同在’‘一个世界’中,‘同在’‘历史’的长河中。通过具体的交往——包括各种形式的‘斗争’,‘我’与‘他人’的和谐一致,就是美,就是诗。”(48)叶秀山如是说。

三、美并非仅在“超越”中

叶秀山把现代西方哲学尤其是现象学、存在主义的方法引入美学,以人的“生活的世界”(或基本经验世界)作为美学研究的对象,可以解决国内美学研究中存在的许多问题。

20世纪中期,中国美学界受前苏联影响很大。而俄苏美学自别林斯基车尔尼雪夫斯基起就一直存在着一个巨大的理论困境,即如何处理艺术和科学的关系。它牵扯到诸如艺术与现实,艺术美与现实美,表现与模仿,美与真以及形式与内容等一系列问题。后来卢卡奇等人虽对克服这个困境作出了一定的努力,然而问题并没有从根本上得到解决。这直接影响到了我国美学界。50年代美学论争中,无论是蔡仪的“自然属性说”还是李泽厚的“社会属性说”都没有脱出客观反映论美学的窠臼,从而陷入了同一个困惑。反映论美学从原则上说必然要导致内容和形式的分裂,即把形式归于艺术(美),把内容(主题、思想、题材)归于社会科学(真和善),从而产生对美的感性,个人性、精神性、超越性等特征认识不足的问题。90年代在对实践美学的反思中,不少学者指出了这些问题。

叶秀山关于基本的经验世界本就是一个充满了诗意的世界的观点的引入,恰好从根本上解决了上述问题。这种观点可以看成是从一个更高的层次上对车尔尼雪夫斯基的“美是生活”的回归和丰富。车尔尼雪夫斯基对他的这一著名定义的补充说明“依照我们的理解应当如此的生活”原本包含着一种含混性:“应当如此的生活”究竟是现实的,是主观想象中的,还是黑格尔所说的一种客观“理念”?现在我们可以说:“应当如此的生活”就是基本的经验世界。只不过这个世界随着人类文明的进步,已越来越深地被科学技术(包括社会和管理技术)所支配的世界所覆盖。人们已经习惯于把科学化的世界称作是“现实的”,而把艺术化的本源的世界反倒称作是“理想的”。

美和艺术不是像客观反映论美学所认为的那样,它们和社会科学的区别不在内容而只在形式方面,而这种特殊形式的真归根结底只不过是实现社会的善(进步)的一种手段。恰恰相反,这种“目的”与“手段”的对立,正是生活的世界被分割成“自然”与“人”、“客体”与“主体”、“存在”与“思想”并两两对立的根源,这种对立成了“掩盖”生活世界的基本方式。而在生活的世界里,“目的”和“手段”是不可分的,真、善、美同样都是这个基本的经验世界显现给人的意义,是一些基本的“度”。因而,艺术不是现实生活的“冲淡的酒”,不是对现实的无力模仿。它是“基础性”的“生活的世界”的反映,而不是“上层建筑性”、“特定体制性”的生活的反映。它之所以采取一种“反映”形式,是因为“基础性”的生活是隐匿着的,经过了科学思想性的“塑造”工作,反倒成了“镜花水月”,但并不排斥在特定条件下人们在自己的实际生活中也能体会出那“艺术之境界”来。实际上,艺术和美是人们的一种实际生活方式,是生活中的一种特殊“经验”、“体验”或“交往”。

后实践美学指斥实践美学的理性、社会性、客观性、现实性,强调美的感性、个人性、精神性和超越性等特征。然而,他们中很多人却从一个极端走上了另一个极端。如有论者认为,审美的本质特征就是超越,是超越现实的自由生存方式和超越理性的解释方式。我们说,这个定义用在“审美”上并不合适,至少它染上了浓厚的“宗教”气息。这实际上涉及了艺术和现实之间的距离、艺术和宗教的关系等问题。叶秀山对此作了区分,他认为,宗教和艺术在历史上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即在“超然”、“脱俗”这些方面,它们有许多相似之处,但宗教的世界是“超越”“人”的世界,它是推理或幻想出来的“无限的世界”,艺术世界却是“有限的世界”,因为真实的基本生活经验是“有限的”、“历史的”,所以只有艺术世界才既是“理想的”,又是“现实的”。(49)艺术和现实之间当然保持着相当的距离,并且这个距离不仅仅是心理的,也是实际的,然而却不是绝对的、不可逾越的,美并非仅在“超越”中。

叶秀山以基本的经验世界为美学的出发点,也很好地解决了有关美的感性和理性、社会性和个人性的关系问题,避免了某些研究者为强调超理性和个人性而把美和艺术弄成不可理解的东西的倾向。叶秀山考察了“经验”一词在西方哲学史上意义和地位的变迁,指出,自新康德主义以后,“经验”的范围被扩大,它涵盖了人作为人的一切活动,广义的“经验”就是广义的“文化”,基本的经验世界,就是基本的文化世界。所谓“经验”,是“人”的“活动”,但首先是“我”与“他人”的“交往”(“他人”是“我”的“经验”的条件和基础),“人”的“活动”才使“人”作为一种特殊的自然存在物与自然的关系发生了变化。“经验”的具体性和普遍性是不可分的,“经验”总是具体的,但又具有普遍可传达性。在基本的生活经验世界里,“理性”与“非理性”的对立并不是僵硬的。如果我们不像康德那样把“理性”归结为“纯粹形式”的,因而是分析性的,那么我们必须得承认,“理性”本身就是“经验”的,而“经验”是有内容的,是综合的、复杂的。“理性”不在“经验”之外,而就在“经验”之中,“经验”大于“理性”,“实践”(实际)优于“理论”,是“理论”的“基础”。(50)这也是一种“超理性”,却不像某些后实践美学论者那样,直接指向人的“终极追求”,从而把美引向“超越现实”的因而是不可知的彼岸世界。这种“超理性”告诉我们,美和艺术就产生和存在于这个活泼泼的生活的基本经验世界。并且这种“经验”首先是“个人”的,由于它的普遍可传达性,它才成为“社会”的,因而,美和艺术既是个人的,同时也是社会的,既是历史的,也是现实的。当然,艺术的世界也不是一个纯“因果性”、“必然性”的“大箍”,不相信靠科学、技术的能力可以完全趋福避祸,而承认偶然性的不可避免的作用,承认宇宙人生中有理性所不能认识的奥秘,承认那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意境,而不相信科学性、概念性的语言可以把一切都说得清清楚楚而合乎“逻辑”(51)

另外,叶秀山从思、史、诗三者统一的角度论中西文化的差异乃至中国传统审美观念的特点,从基本的生活经验的世界出发论“艺术天才”和“灵感”,也都切中肯綮,发人深省。这里不再详加评述。

我们曾经提到,叶秀山说他写《美的哲学》的目的在为美学以及各门艺术寻求一个坚实的哲学基础和更为广阔的思考视角,其实,他也指出了这个“基础”和“视角”:

既非单纯的“认知”,又非单纯的“实践”,而是一种“诗意”地“活动”(做、表演、演习)成为思考、研究的对象(问题),从这个角度,我们重新重视康德的第三批判并直追古代希腊哲人“理论”(θεωρ'ια)、实践(πρα⌒ζιτ)和“诗意的作品”(πο'ιμα)之三个方面,下接海德格尔关于人“诗意地存在着”的思想,岂不可以贯通古今吗?(52)

我们认为,这个“贯通古今”、“成为思考、研究的对象”的“‘诗意’地‘活动’”,正是在《美的哲学》中一再出现的“经验”或“交往”,也就是雅斯贝尔斯所谓的“存在间的交往”。叶秀山认为美就在这个“交往”之中。现象学很深奥,而现象学所谈的美其实很平易。叶秀山说:“只要人们不会完全‘忘记’‘他人’,不会完全‘忘记’自己原本是‘平常的人’,美和诗意就不会真的失落。”(53)——说得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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