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老年人的记忆:其脆弱程度如何
许多人担忧,老龄化过程必然带来记忆力的普遍减退。这种担忧并非毫无根据,几十年来的研究结果无疑地表明,年龄的增长能够破坏记忆。在老年人记忆的实验研究中,所谓“老年人”,通常是选用70岁左右的人为被试,而所谓“年轻人”,则是选用大学生。大量用以检验对近期呈现的单词、图片或故事的外显记忆的实验结果揭示,老年人的记忆一般都少于年轻人。而且,对于阿尔塞默氏疾病的危害性,我们也都十分清楚。老年人很自然地会担心,若忘记一个人的姓名,或忘记汽车钥匙放在什么地方,这很可能就是陷入失忆症和老年痴呆症的早期症状。假若一个人最终变得像弗雷德里克那样,甚至连一分钟前所做的事都想不起来,那将是十分可怕的。
但是,关于记忆和老年化,我们许多人却未能意识到唯一最重要的事实,即老年人的记忆表现随条件的不同发生巨大的变化,其变化的范围从完全正常到严重受损。例如,在学习一个常见单词词表后,老年人在没有任何线索或提示的条件下很难回忆出这些单词(此为“自由回忆”)。但是,当我们向他们呈现若干单词,并问他们哪些单词出现在上述词表上(此为“辨认”)时,老年人几乎能和大学生同样准确地回忆出同样数量的条目来。当我们向他们呈现两组句子时,老年人比年轻人更难回忆出,某一个句子是出现在第一组还是出现在第二组。但是,当我们将某些句子呈现在屏幕的左侧,而将另一些句子呈现在屏幕的右侧时,老年人和年轻人能同样准确地回忆出,某一个句子是出现在屏幕的左侧还是出现在屏幕的右侧。当我们要求他们在将来某一预定时间执行某些任务,如还回借去的梳子或安排一个约会,那么他们会比年轻人更易于忘记去做这件事。但是,若我们要求他们在将来某一时间执行的是另一些任务,如当某一单词在屏幕上一出现就按键,老年人就会和年轻人同样能记得去执行。如果说年龄的增长所引起的是记忆的普遍减退,那么我们就不可能获得这样的结果,即老年人在某些条件下表现得完全正常,又在另一些条件下表现得极差。这是为什么呢?[6]
大脑的老化是其重要原因之一。在进入六七十岁后,大脑的总面积就开始稳定地萎缩,大约每10年萎缩5—10%。与此同时,脑内液体管道开始膨大,大脑的血流量和耗氧量都大为降低。[7]长期以来,多数研究人员都相信,老年化过程会广泛地导致皮质细胞的丧失,而皮质正是我们绝大多数高级认知活动和记忆贮存的处所。这一信念主要是以死尸解剖研究为基础的,因为这种解剖研究的结果表明,老年人的皮质细胞数量少于年轻人。但是,这种研究工作大多是在几十年以前进行的。那时,人们还不太知道阿尔塞默氏疾病,而且,他们所解剖的,可能既包括健康人的大脑,也包括患者的大脑。近年来的一些新的研究工作排除了阿尔塞默氏疾病及其他与年龄有关的大脑疾病的患者,结果却是另一番景象:皮质细胞的丧失或者是微不足道的,或者比早期研究所显示的结论少得多。以猴子为对象所进行的研究也得出了同样的结论。[8]
为了更加令人信服地证实这一结论,研究人员仔细地检验了海马的若干区域。我们已经知道,这些区域的受伤会导致记忆丧失。结果发现,正常的年龄增长过程与这些区域脑细胞的丧失没有关联;但是,生前患有阿尔塞默氏疾病的患者,其脑内海马细胞却有大量丧失。[9]这可能就是像弗雷德里克那样的阿尔塞默氏疾病患者为什么不能记得几分钟前所做的事的原因之所在:他们的海马内已有大量细胞遭受破坏。但是,对于在没有线索提示时很难记起近期经验,但在有线索提示时却能回忆出近期经验的老年人而言,他们的海马细胞数量则依然正常。在正常情况下,由阿尔塞默氏疾病所引起的记忆丧失和失忆症,其所涉及的是完全不同类型的大脑病变。这就意味着,下一次当你想不起来汽车钥匙放在何处时,你无需担忧自己是否正在患上阿尔塞默氏疾病。或者,当你下一次想不起来一个朋友的名字但又觉得它就在嘴边时,你也不必忧心忡忡。但是,假若你忘记了自己拥有一辆汽车,或者你想不起自己的姓名来,那就有明显的原因需要你加以注意了。
如果正常的老年化过程在皮质和海马所导致的细胞丧失,并不像先前所认为的那么严重,那么,老年人为什么还会表现出种种记忆问题呢?随着年龄的增长,海马确实表现出明显的衰退迹象,而且,实验室测验研究也确已表明,海马的大面积衰退和外显记忆水平的下降密切相关。与此同时,年龄的增长会明显引起少数几个皮质下结构的细胞丧失,其中包括我在前面提到的与失忆综合症密切相关的基前脑。基前脑之所以重要,是因为它向海马传送一种叫乙酰胆碱的化学递质,这种化学递质对记忆极为重要。我们已经知道,记忆的编码是通过不同神经细胞之间联系强度的变化来进行的,而乙酰胆碱正有利于这种变化的发生。若基前脑直接受伤,患者便形成失忆症。因此,基前脑神经细胞的大量丧失,很可能是老年人记忆困难的原因之一。[10]
关于老年人为什么在某些条件下记忆保持完好又在另一些条件下表现出记忆的严重受损,额叶的变化也为我们提供了重要的线索。在老年化过程中,额叶似乎受到严重影响。大脑的衰退或缩小在额叶表现得最为明显,如它的血流量和耗氧量都大为降低。大脑的这些变化在行为上亦有所反映。在认知测验中,凡额叶皮质受伤的患者所不能完成的项目,老年人的测验水平表现得尤为低下。例如,当我们向这种患者提供一些包含有不同的颜色、形状及其他特征的卡片时,他们不能按颜色、形状等特征对这些卡片进行分类。老年人亦如此。如果我们对可能是由大脑其他部位功能受损而引起的认知缺陷加以严格的控制,那么,老年人认知能力的不足就主要表现为与额叶相关的障碍。[11]由于额叶的某些区域在记忆中起着关键的作用,所以,我们就可以通过对这些区域的控制,来探讨老年人外显记忆所典型地表现出的种种变异。老年人的许多记忆问题都是产生于额叶不同区域所受到的特殊破坏,而不是产生于大脑功能全方位的普遍减退。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老年人应该在那些依赖于额叶的记忆任务中表现出种种特定的问题来。大量的科学证据与这一推论是相一致的。
我们先来考察前文提到的关于老年人记忆功能在不同方面或保持完好或表现受损之间的对比结果。额叶对回忆比对辨认更为重要,这可以说明以下事实,即老年人独立回忆所学单词,比他们以若干单词中辨认哪个单词曾在所学单词表中出现更为困难。对时间顺序的记忆主要依赖于额叶,这就说明了为什么老年人难以记住两个句子出现的时间先后关系。老年人在记忆某一句子是呈现在左侧还是呈现在右侧方面没有任何困难,这可能是因为,这种记忆所依赖的是大脑除额叶以外的其他区域,而这些区域则不受年龄增长的影响。老年人很难记住对未来任务的执行,因为这需要他们自己产生出某些线索来,而线索的自我生成则在很大程度上依赖于额叶。但当这种线索已由别人提供给他们时,则老年人能正常地记起要执行某一预定活动,因为此时,额叶对这种记忆已不起决定作用了。[12]
我和我的同事利用PET扫描技术,已经直接揭示了额叶不同区域与年龄相关记忆缺陷之间的对应关系。前面我们已经讨论过,PET扫描研究结果显示,当被试努力地要回忆近期所学的单词时,额叶的某些区域就变得活跃起来,从而表明,策略性提取过程涉及到额叶的某些部位。我们发现,当年轻人被试在接受线索提示后尽力回忆所学单词时,其额叶前缘变得尤其活跃起来。但是,当老年人被试在执行这同样的实验任务时,他们的额叶前缘,特别是右脑额叶前缘,则很少显示出活动迹象。看来,老年人被试似乎很难启动提取过程,此即为搜寻情节记忆所必须进行的心理活动。然而,不管是老年人被试还是年轻人被试,在他们的回忆过程中,海马都变得活跃。这可能反映了老年人被试和年轻人被试在从所学单词表中回忆目标单词的方式的共同性。[13]
另一项PET扫描研究表明,不管是老年人被试还是年轻人被试,在他们对所看过的脸谱像进行辨认的过程中,他们的右脑额叶均变得活跃。我们尚且记得,老年人在辨认时比在回忆时较少表现出困难。在实验室测验中,如果回忆条件比较苛刻,被试必须经过搜索才能得出正确的答案,那么,老年人的右脑额叶前缘恐怕难以胜任启动提取过程的任务。但是,当正确答案在辨认测验中已被提供出来,因而老年人只需从所提供的可能性中选出正确答案时,这些额叶区域也在其中起作用。有趣的是,在脸谱像的辨认测验中,在最初的学习阶段,老年人被试的左脑额叶及其他对编码过程为重要的结构,其活动水平有所减低。我们已经知道,左脑额叶在精细编码中起着重要作用。在脸谱像记忆测验中,老年人被试显然没有对所学脸谱自发地做精细编码,而年轻人被试则做了精细编码。[14]
由年龄的增长而引起的额叶退化又是如何影响到老年人的日常记忆的呢?我们不要忘记,额叶受伤的患者特别易于患源记忆失忆症:即使他们能回忆起某一新近获知的事实,他们也特别难于记起是谁告诉他们这一事实的。这很可能是因为,对源记忆信息需要进行策略性提取,而策略性提取依赖的是额叶。在1980年的总统竞选中,罗纳德·里根总是不断地讲述二战中的一个动人的故事:有一个空军飞行员在他的飞机被敌机严重击伤后,命令其机组成员立即跳伞。但是,他那年轻的炮手伤势严重,无法跳伞。于是,这位空军飞行员就对他的炮手说:“想开点,我陪你一起去见上帝。”每当里根谈到这位空军的英雄行为时,他总是忍不住眼中的泪水。不久,新闻媒体就发现,这个故事几乎就是1944年的一部电影中的一段情节的翻版。显然,里根仍然记得电影中的故事事实,但却忘记了是在电影中获知这一事实的。[15]
实验研究表明,这种源记忆失忆症与额叶功能失调具有密切的关联。例如,我和我的同事曾考察过,老年人能否掌握杜撰的“事实”,如“鲍勃的父亲是一名消防队员”。在实验中,我们同时向老年人被试和年轻人被试提供一些杜撰的事实,但这些事实或者是一男性实验员向他们提供的,或者是一女性实验员向他们提供的。结果我们发现,老年人比年轻人更难回忆起向他们提供信息的实验员的性别,虽然他们对信息本身的回忆是准确的。老年人对信息来源的记忆力差,与他们在下列这类记忆测验中的表现水平呈正相关,即这些测验能敏感地反映被试额叶的功能丧失情况。凡是在这类记忆测验中表现水平差的被试,一般都有源记忆失忆表现。[16]
在日常生活中,当我们的朋友在一再叮嘱我们要为他保密的情况下将他的个人私事告知我们时,源记忆就变得重要起来。我们可以作此设想,即我们如何才能信守誓言不将朋友的私事说出去呢?要做到这一点,我们就必须能够在后来记得,朋友的这一私事是否是隐秘的,并且是在相信我们不会泄密的情况下才告知我们的;也就是说,我们必须准确记得对朋友这件私事的知晓来源是什么。但是,如果我们知晓朋友的这一私事,但却忘了是如何知晓的,那么,我们就很有可能在无意间泄漏了朋友的隐秘。我和我的同事曾设计出多种不同的轶闻趣事,并在实验中同时告诉老年人被试和年轻人被试,说其中有些事是隐秘的,不能说出去,而另一些事则不具有隐秘性,只是一般的传闻而已。结果,我们发现,老年人被试比年轻人被试更难记得其中哪些事是隐秘的,哪些不是。这一研究发现当然并不必然地意味着,你永远也不能信任你的祖母而将秘密告诉她,但在遇到这种情况时,你确实应当慎之又慎。[17]
由于遗忘某一记忆的来源就为幻觉性回忆打开了方便之门,所以,老年人尤其易于产生某些类型的记忆歪曲。在本书前面部分,我们曾考察过虚假名人幻觉问题。如果我们在实验室向被试呈现一个杜撰的、并不出名的人名,如塞巴斯蒂安·魏斯道夫,而被试在后来又忘记了曾在实验室看到过这个人名,那么,就这些被试而言,他们往往会相信,塞巴斯蒂安·魏斯道夫是一个著名人物的名字。克服这个幻觉的唯一办法,就是回想起曾在实验室看到过这个人名。老年人尤其易于表现出虚假名人效应。因为他们比年轻人更难回忆起曾在实验室的一个名单上看到过这个名字,但却仍然觉得他们熟知这个名字,因而,他们比年轻人更易于断言,这是一个名人的名字。[18]
这些类型的混淆引起一个问题,即老年人作为法律见证人的有效性问题。我们尚且记得,当被问及一些误导性的问题时,见证人的记忆易于遭受严重的歪曲。实验室研究发现,当被试看完某一事件的录像之后,若被问及一个并未发生在录像之中的情节,那么,被试往往会将有关这个情节的“错误信息”整合到他们对该录像事件的记忆之中。这种现象之所以产生的原因之一,就是他们忘记了这一错误信息的来源:他们记不清,究竟这一信息是录像的原始事件的一个组成部分呢,抑或还是在后来被问及有关这一事件时所获得的其他一些无关信息。如果说源记忆受损会使一个人易于接受虚假信息的误导作用,那么,老年人就尤其易于表现出上述虚假信息效应。事实上,他们确实如此。这是否意味着,我们应该以一种怀疑的眼光来看待老年人的法庭证词呢?不尽然,因为不同的老年人,其外显记忆水平具有很大的差异性,而且,其中很多人的记忆表现与年轻成年人一样,甚至还要优于后者。尽管就其总体而言,老年人难于记住源记忆信息,但这并不暗示着,任何一个老年人的见证,都不如任何一个年轻人的见证可靠。[19](www.xing528.com)
对源记忆信息的回忆,构成了我们对往事记忆之主观体验的重要组成部分之一。当我们回忆起是谁告诉了我们某事,或当我们回忆起某一情节的其他细节时,我们对此事的主观体验就含有一种“记忆”感。但是,当我们只回忆起某一孤立的事实时,我们对该事实的主观体验就只是一种“知晓”感,而不包含“记忆”感。在实验室条件下,当要求他们对某一近期事件情节进行回忆时,老年人的回忆结果远不如年轻人那么“生动、形象”。[20]而且,与年轻人被试相比,老年人很少说“记得”在前面所学单词表中见过某一目标词;相反,他们更多地说是“知道”某一目标单词出现于所学单词表。这种因年老而引起的对记忆的主观体验之不足,决不是说老年人对他们的记忆缺乏信心。老年人对他们的“记得”判断和“知道”判断的信心和年轻人完全一样,只是他们比年轻人更少有“记得”的感觉。就日常生活而言,这或许也意味着,老年人对近期事件的记忆更加笼统而不完整,虽然他们也确信所记忆之事确曾发生过。和与年龄相关的源记忆障碍一样,额叶在老年人的回忆体验中也起着重要作用。更多地作出“记得”判断的老年人被试,与较少作出“记得”判断的老年人被试相比,他们在各种对额叶功能衰退敏感的记忆测验中,表现得优于后者。[21]
所有这些证据表明,额叶功能衰退导致了老年人在回忆构成日常生活情节的各记忆要素并将之联为整体时的诸多困难,即他们难于回忆发生了什么事,于何时发生,以及谁说了什么等。其结果是,老年人对近期事件的回忆经验,远不如年轻人那么生动,而且,他们还特别易于受到记忆幻觉的影响。
这些因额叶功能衰退而引起的问题,也与老年人的工作记忆密切相关。所谓工作记忆,就是这样一种心理空间,我们利用这种空间暂时放置各种信息,从而能够执行诸如推理和理解等日常认知活动。例如,假设你在阅读一个句子的同时,又想记住下列数字串“5—9—4—2—8—6”。要想同时执行这两项任务,那你就必须尽其所能地利用你的工作记忆。当老年人的工作记忆以某种与此相类似的方式被负以重荷时,他们的表现水平会远远低于年轻人。
这或许是因为,额叶在工作记忆系统中起着重要作用,而且,当我们努力想在一个时间延搁过程中保持某一信息时,必须依赖于额叶的活动。对于额叶遭受创伤或它种形式的直接破坏的患者而言,当他们的工作记忆负荷过重时,他们将会无所适从。神经心理学家迈克尔·皮特莱迪斯及其同事在一项PET扫描研究中,要求被试在工作记忆中保持先已学过的图片信息的同时,努力学习新的图片信息,结果发现,他们的额叶活动水平有所提高。这种实验作业是额叶受伤患者无法执行的,他们也不表现出额叶活动水平的提高。另有一项PET扫描研究发现,当健康被试在试图同时把若干光点在屏幕上的位置信息保持在工作记忆中时,他们右脑额叶的某一特定区域变得活跃起来;而当这些被试试图在工作记忆中记住某一几何图案的准确形状时,他们的左脑额叶下部则变得活跃起来。[22]
对老年人的研究结果表明,年龄的老化引起了多巴胺受体的大量减少。这就意味着,由年龄老化所引起的工作记忆减退,很可能是产生于额叶多巴胺受体水平的降低。对于工作记忆而言,额叶的多巴胺受体是至关重要的。对精神分裂症和帕金森氏疾病患者的工作记忆的研究结果,也进一步支持着这一观点。对这两种疾病的患者而言,他们的工作记忆的减退,均与其多巴胺异常关系密切。虽然精神分裂症患者的精神病症状与帕金森氏疾病患者的震颤发作,以及正常的老年化过程不同,但这三种情况均与额叶多巴胺异常相关联。[23]
对老年人而言,虽然当他们的工作记忆负荷过重时他们会表现出种种记忆问题,但是,在实验室条件下,他们却能够记住几乎和年轻人同样多的数字串,只要他们在看过数字串后立即加以复述,并且不分心于其他事情。这可能是因为,单只对数字串的保持,可能仅依赖于工作记忆的某一微小的部分,而工作记忆的这一部分却不需要额叶皮质的参与。[24]
因此,我们可以看出,年龄相关的额叶功能变化具有深远的影响。然而,关于老年人的记忆,也有一些令人欣慰的研究发现。其一是,当老年人在接受指导的情况下利用所已掌握的知识对某一新的信息进行精细编码,并在随后接受线索的提示以回忆他们的编码时,他们在回忆这些记忆时的年龄相关差异性就会趋于消失。随着年龄的增长,不管是在编码阶段还是在提取阶段,我们可能都要付出更大的努力才能回忆近期经验;但是,只要我们付出了这种努力,我们就会对这一经验保持得更好。此外,当我们年老时,我们还会因为语义记忆不随年龄的增长而发生变化而得以进行精细编码。一般而言,我们在年老时对有关事实及其联系的巨大网络的利用能力仍保持完好,我们也能保持利用语义知识的能力从而能够进行推理并解决问题。例如,老年棋手能够和年轻棋手同样地利用他们的知识基础来选择并评估每一步棋子的走法。虽然语义记忆并非完全不受老年化过程的影响,如老年人常易忘记人或物的名称,但与情节记忆相比,它受年龄影响的程度要小得多。[25]
另一项令人欣慰的研究发现是,我们称为启动效应的那种形式的内隐记忆,一般不受年龄老化的影响。这与我们上面所讨论的每一结论并不冲突,因为研究人员用以评估启动效应的各种内隐记忆测验,并不要求被试记得源记忆信息,也不要求他们进行策略性提取过程;相反,我们只要求被试说出最先出现于其心灵之中的事情即可。关于老年化过程如何影响启动效应问题,业已形成很多实验研究。其一般结论是,老年人或者表现出与年轻人同样程度的启动效应,或者只是略微逊色于后者。[26]在近期一项PET扫描研究中,我们对与老年人启动效应相关的大脑部位进行了检验。例如,在我们向被试呈现若干常见单词如table(桌子)、garden(花园)等之后,我们向老年人被试提供这些单词的头三个字母如tab、gar等,并要求他们说出由此所联想到的第一个单词。对年轻人被试而言,他们在这种残缺单词填充测验中所表现出的启动效应,伴随着枕叶皮质血流量的降低。前面我们已将这种现象与知觉表征系统(PRS)联系起来加以考察,因为PRS在各种启动效应中起着重要作用。对于老年人被试而言,他们在这种测验中表现出了和年轻人被试同样的启动效应水平,而且也伴随着枕叶皮质血流量的降低(这可能反映着,不需要PRS对线索进行辨认,因为这一过程已经被启动了)。因此,在老年化过程中,PRS似乎仍保持完好。[27]
关于老年人的序列记忆,其研究结果要复杂得多。所谓序列记忆,就是我们赖以学会各种技能的那个记忆系统。和传统的概念相反,一些研究结果表明,老年人可以通过练习获得新的技能,甚至能够获得一些新的复杂内隐知识。例如,达棱·霍华德及其同事在实验中让老年人被试和年轻人被试执行我们在第六章提到的一种实验作业,即要求他们在看到星号出现于计算机屏幕上的若干指定位置时尽可能快地按下反应键。实验中,星号有时是在不为被试所知的情况下以一定的时空模式反复出现的,不管是年轻人被试还是老年人被试,当星号的出现表现出一定的规律时,比星号随机出现时,其按键反应都更快。但尽管如此,老年人被试都比年轻人被试更难以预测星号下一次将出现于何处;他们关于星号出现的时空序列所获得的是内隐知识而不是外显知识。[28]
但是,其他一些实验研究则分别揭示,在学习运动技能、学习阅读倒立单词及学习迷津解决的认知技能等方面,老年人被试远不如年轻人被试那么灵活。其原因可能部分地在于,老年人一般都行动迟缓,因为需要更多的时间才能获得新的技能。或许,其原因也部分地在于这样一个事实,即某些序列记忆任务需强烈地依赖于大脑额叶。[29]
近年来的一些研究结果还证实了这样一个事实,即老年人往往难于回忆某一事件情节的全部细节:老年化过程降低了回闪记忆出现的可能性。前面我们已讨论过马丁·康威及其同事关于人们对玛格丽特·撒切尔辞职一事的回闪记忆。作为其研究的一个组成部分,他们询问了一些英国老年人,问他们是如何获知这一消息的。当在撒切尔夫人刚辞职后不几天内进行测验时,这些老年人被试均能回忆出他们当时在哪里以及其他一些显著的细节。但是,当一年后再进行测验时,只有42%的老年人被试的回忆结果符合回闪记忆的标准,而对年轻人被试来说,这一数字则高达90%。
老年人的回闪记忆相对较少,这与其他一些年龄相关的对信息来源的记忆缺陷的研究证据完全吻合,因为就其本意而言,回闪记忆包含着有关它的来源的诸多细节。这些研究结果也暗示着,随着年龄的老化,我们越来越难于形成并保持对情绪唤醒事件的生动记忆。虽然老年人和年轻人一样,就某一事件而言,他们对该事件的情绪部分的记忆远优于该事件的非情绪部分,但这可能是由下列事实决定的,即某一事件的情绪部分诱使老年人对之加以有效的语义编码,因为研究业已表明,老年人对某一事件的记忆之生动性,并不像在年轻人中所表现的那样与该事件的情绪唤醒水平密切相关。[30]
所有这些研究工作均证实了我在前面提出的一个假设,即随着我们步入老年,我们对上一周或上个月发生的事件所形成的记忆,其丰富性日渐降低。对于日常生活经验而言,我们越来越少“记得”其细节,而更倚重于我们对它的笼统的熟悉感。这可能构成了老年人总愿意沉湎于遥远往事的原因之一。特莱西·基德尔在其小说《老朋友》中,以老年人护理室为背景,描绘了一幅辛酸的人生画面。小说主要讲述的是一位90多岁的老人罗的日常活动,他不厌其烦地向他的室友何或其他任何人反复唠叨他的那些遥远的往事。然而,罗对正在发生的日常生活的记忆力却很差。他不能记得他所使用的许多药品的名称和用途,他尤其不能记得,是他刚刚说完的事,导致他多次反复地说着同一件事。也许我们可以认为,他对近期事件的记忆力之脆弱,一方面导致他反复说着同样一件事,但另一方面可能也加强了他对遥远往事的记忆:“只要听他讲两遍,我们就会发现罗的记忆异常单调。但听了多次以后,他的这些记忆就显得像是老朋友似的。这些记忆听来令人惬意……罗的记忆包含着如此丰厚的生活气息,乃至于从他的记忆中,我们很难会想到他是将死的人了。”[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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