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忆症与大脑：逝去的自我与记忆消逝

第五章　记忆痕迹的消逝：失忆症与大脑

由大脑受伤所引起的失忆症，为我们理解记忆的诸多方面提供了一个异常有效的途径。不仅如此，失忆症本身也构成人类生活的一个饶有趣味的话题。我记得有一次接待了一个五十余岁的叫弗雷德里克的患者。第一眼看去，没有任何迹象表明他有什么异常之处。他是在多伦多大学记忆障碍研究中心找到我的，该中心是我和我的同事于1982年建立的，目的是要对那些因大脑受伤或大脑疾病而产生记忆问题的患者进行评估、研究和治疗。

然而不久，我们就发现，弗雷德里克的记忆确实出现了某种严重的问题：当我们向他呈现一些单词或图片的时候，他对这些单词或图片几乎不能产生任何记忆；当我问他是怎么来到我们这里进行测验的时候，他没有记忆并因而没有任何反应；当我问他在前一天做了些什么时，他直愣愣地看着我一言不发。因为知道了他具有这些记忆障碍，所以，当我获悉他已停止了工作并和妻子过着沉寂的生活时，我丝毫不觉得奇怪。他的医生相信，他已进入了阿尔塞默氏疾病的早期阶段，这种严重的疾病往往以记忆的丧失为开端，并逐步发展到认知功能的全面丧失。

早在20世纪80年代早期，我就开始认真地思考一个观点，即记忆决不是一个单纯的事件。实验室研究的结果表明，长时记忆有三个相互不同的系统，即情节记忆（episodic memory），它使我们记住的是往昔的特殊事件；语义记忆（semantic memory），它构成了作为我们关于世界的一般知识之基础的各种概念和联系的巨大网络；序列记忆（proceduralmemory），它使我们得以学会各种技能并知道如何去做各种事情。

和弗雷德里克在一起度过一段时间后，我开始发觉，他能够在日常生活世界中帮助我对记忆的这三个系统进行研究。逐渐地，高尔夫球成了我们最喜欢讨论的一个话题，三十多年来，弗雷德里克一直是高尔夫球的运动爱好者。他说他现在仍然经常打高尔夫球，虽然他无法回忆起最近打高尔夫球的特殊场次。长期以来，我也是一个高尔夫球爱好者，并总是希望和弗雷德里克交流我们对高尔夫球的热情。

像高尔夫球这样的运动怎么可能成为一个严重记忆障碍患者的爱好呢？我疑惑着。弗雷德里克若要打高尔夫球，他就必须对将球击往什么方向以及在将高尔夫球击入球洞之前击了几次等具有情节记忆。同样，如果他不具有语义记忆，那么像par（标准打数）、birdie（得分少于标准数的一击）等高尔夫球运动的专业术语以及这项运动的规则等，就会对他失去意义；如果他不具有序列记忆，他就不可能利用先已学会的这项运动的各种技能，如击球、推杆等。因此我想，和弗雷德里克一同打高尔夫球，当是一个富于启发线索的自然实验室，以研究记忆丧失的后果。(www.xing528.com)

我们在一起打了两场球，其中一场是按他所熟悉的规则进行的，另一场则按新的规则进行。^[1]弗雷德里克的球艺并不怎么样，但这两场球他都打了下来。据此，我只能说，他在多年前所学会的有关高尔夫球的运动技能的序列记忆仍保持完好。他的语义记忆似乎也是相当完好的，因为我在打球时随身带了一个录音机，每当弗雷德里克说到有关高尔夫球运动的专业术语时我就加以录音，以求探明他对这些术语的使用是否确当，结果证明，他的使用是完全确当的。关于高尔夫球的运动规则，他的记忆也保持完好，因为他知道在运动过程中，球离球洞远的一方先击球，而且他也总能选择适当的球杆。弗雷德里克对高尔夫球运动的语义知识的掌握，至少从表面看来，与任何其他经验丰富的选手相比，并没有什么不同。

有一次，弗雷德里克的球落在我的球和球洞之间，他按常规用一个硬币标记他的球的位置。然而，在我推完杆之后，他却离开了。他忘记了还没有推杆进球。为了更加系统地检验弗雷德里克的情节记忆，我在打球过程中采取了一项简单的实验控制措施：对前半程球洞，总是由我先击球，他后击球，以便他在击球后能立即找到球的位置；但对后半程球洞，则总是由他先击球，我后击球，这样就在他击球和我到球位之间形成一个时间间隔。结果在第一种情况下他几乎总能找到球位，但在第二种情况下他因时间的间隔几乎总也不能找到球位。因此，只要他能够在短时记忆或工作记忆中保持着对球座的记忆，他就总能记住他的球位。但是，不管是因为时间的推移还是因为看我击球的干扰，都足以破坏他对球位的工作记忆，因而也就无法形成关于球位的长时情节记忆。每当我们并排从一个球洞走向下一个球洞时，我就让他回忆刚才那个球洞的击球情况，以再次测验他的情节记忆，结果他几乎都不能回想起已打过的球洞的击球情况。

每一轮球打完后，我们俩都到休息亭去喝些饮料，此时我就要求他尽可能地对我们刚才进行的比赛作出回忆。但他却回忆不出整个一轮比赛中的任何一次具体的击球情节，而尽说些内容空洞的一般性的话，反复絮叨“有几杆球我击得很不理想”、“今天真不该来打球”。不管我怎么诱导、启发，他都不能对比赛中任何具体的情节形成回忆，而只流露出疑惑的神情并不解地反问，“果真是那样的吗？”

约过一周后，我开车去他家接他，准备跟他打第二场球，他却事先告诉我说，他的球打得很不怎么样，而且因为几个月来都没打球了，又是第一次跟我打球，所以可能会有点紧张。此时我已无心自寻烦恼地告诉他说我们已打过一场球等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