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4年我在波士顿退役军人医疗中心工作。那时,我和我的同事们每周定期搞一次研讨会。那年春季的一个上午,我宣读了一篇非正式论文,表达了右脑额叶在记忆提取中的作用的若干观点。这些观点是受PET扫描研究结果的启发而产生的。PET扫描研究表明,右脑额叶在记忆的外显提取过程中起着重要作用。会后,一位同事告诉我,他最近碰到的一例患者可能会有益于我的研究工作。在此,我们把这位六十余岁的患者称为弗兰克,他在一次严重的事故中使右脑额叶大面积受伤,但大脑的其他部位均完好无损。弗兰克在退休前是一个成功的律师,而且在受伤后,他的许多认知技能均未遭到破坏。如果你在不知道他受过脑伤的情况下与他一起呆上几个小时,那么你恐怕很难发现他有什么不正常。他生性乐观,举止得当,富于合作,能回忆远近不同的各种往事,且交谈自如。但尽管如此,他的大脑右侧额叶皮质确实遭受了大面积毁坏,那么,他的这一脑伤究竟对他的记忆产生着什么影响呢?
为了探明这个问题,我和我的同事对弗兰克进行了一次简单的记忆再认测验。[41]我们先让弗兰克学习一个由若干常见字所组成的单词表,并于数分钟后逐个地向他呈现一系列单词,这些单词有的属于上述词表,有的是词表以外的新出现的单词。实验作业是每呈现一个单词,就要他指出该单词是否属于他刚学过的词表。此外,我们还要求弗兰克指出,对每呈现的一个单词,他是否真实地回忆起在刚才的词表中学习过这个词(此为“记忆”),抑或只是因为他觉得这个单词面熟而认为它属于上述词表(此为“知道”)。在实验中,我们还设置了一个在年龄、教育背景等方面与弗兰克相似的控制组被试,并将二者的测验结果加以比较。
弗兰克对先已学过的单词的反应是正常的,对这些单词,弗兰克所作出的“记得”判断和“知道”判断的比例与控制组被试没有什么两样。然而,对那些未出现于词表中的新单词而言,弗兰克却表现出某种异常的反应:他坚持说是“记得”出现于先已学过的单词表的新单词,占全部新单词总数的40%。而控制组被试则很少将新单词误认为是出现在所学过的单词表中的,而且即使如此,对于被误认的新单词,他们也几乎都说是“知道”它们出现于所学过的单词表,而不是“记得”在单词表中见过这些词。在其他一系列类似的测验中,我们发现,对于各种在测验前并未呈现给他的声音、无意义音节及图画等,弗兰克都说是“记得”它们在测验前已对他呈现过。而控制组被试则很少说是“记得”那些在测验前并未呈现的测验项目在测验前已被呈现。
即使在日常对话中,弗兰克的记忆问题也有明显的表现。在我第一次走访他家并见到他时,我问他是否在以前曾见过我,他非常肯定地说见过,并说“记得”我曾在我的办公室里对他进行过测验。弗兰克何以会说记得我呢?在后来的实验中,对于那些未曾向他呈现过的单词、声音、无意义音节及图画等,他又何以说是记得它们在事实上已经向他呈现过呢?对此,我们可以提出多种可能性,但我们对弗兰克的实际研究结果却指向一种可能性。
在我们试图探索如何才能终止弗兰克的错误回忆的一项实验中,我们获得了理解他的记忆问题的一条重要线索。实验中,我们向他呈现一些常见物体如椅子、衬衫等图片,然后问他是否认得这些物体,并也问他一些未曾向他呈现的其他非生命物体。这项实验的关键在于,我们在实验的同时也就一些动物图片对他进行测验。在我们于测验前向他呈现的图片系列中不包含任何动物图片,那么,若我们在测验中向他呈现动物图片进行测验,他会不会也说是记得这些动物图片已出现于测验前所呈现的图片系列中呢?结果非常明确地是否定的:尽管对于那些未曾出现于所呈现的图片系列中的非生命物体的图片,他总是坚持说记得在图片系列中看到过,但是,对于任何动物图片,他几乎从来未说是记得在前面的图片系列中见到过。(www.xing528.com)
至此,我们对弗兰克之所以发生错误回忆的基础已有所理解。只要所测验的单词或图片在一般特征上与他在测验前的学习项目相似,那么他便倾向于说是记得这些测验项目在学习项目中已出现过。若弗兰克在实验的学习阶段所学的是由常见单词所构成的一个单词表,那么,只要他在再认测验阶段看到一个常见单词——即使该单词未出现于所学词表中——这便足以使他觉得在前面已经见过这个单词。若弗兰克在学习词表中看到过由无意义音节所构成的假单词,那么,若在测验中看到一个无意义的假单词——不管它是学习词表中的假单词还是在测验阶段新编造的假单词——就会引起他记得这个假单词的主观感觉。然而,弗兰克不会对动物图片发生误认,就是因为它们与他在实验的学习阶段所看到的图片(即非生命物体的图片)具有根本的类属差异性。
这些观察结果当可引起我们对前述有关自传知识不同水平层次之划分的回忆,即一般事件知识和特殊事件知识的划分。我们已指出,一般事件是指各种较为广泛的情节,如去看一场电影,而特殊事件是指包含于一般事件之中的各具体情节,如在看电影时买了爆米花作零食吃或对电影的结局感到吃惊等。在我们对弗兰克所做的这类实验中,学习一个单词表或各物体的图片系列便构成其中的一般事件,而他对在实验的测验阶段所呈现的每一特殊的单词或图片项目,则构成他的特殊事件知识。现在看来,弗兰克似乎是在测验阶段以其在学习阶段所获得的一般事件知识为基础,而不是以其特殊事件知识为基础,从而对测验的特殊项目不适当地作出“记得”反应的。
这些发现和观点,为我们理解正常情况下由在弗兰克身上遭受损伤的那些额叶皮质区域所执行的功能提供了线索。认为额叶皮质区特别关涉到策略性提取过程的这一假设,在弗兰克的病例中得到了很好的证实。如果说在弗兰克的病例中,策略性提取过程遭到毁坏,那么他的回忆能力就被“阻滞”于一般事件水平,从而不能进行精心的搜索,而这种搜索对于判定某一特殊的单词或图片是否先已向他呈现而言,是必不可少的。对于那种为确定某一特殊的具体心理体验是否应该被算作是一个“记忆”所必需的心理努力,弗兰克似乎显得不愿意或不能够加以执行。
这一解释与新近的一些PET扫描研究结果完全吻合。当一个人从事那种包含于试图对某一往事所进行的回忆之中的心理活动时,他的额叶皮质区域就变得活跃起来。弗兰克所遭受的右脑额叶皮质损伤,使他很难进行记忆提取过程中的这种心理活动,其结果是,每当弗兰克在测验中看出了被测验的某一单词或图片与他先已学习的单词表或图片系列具有类属的相似性时,他便极易满足于说“记得”该单词或图片。同样,弗兰克关于以前曾见过我的“记忆”,可能也是有事实根据的,因为此前曾有一个男性心理学家对他作过测验。然而,弗兰克却错误地将此视为下列记忆的证据,即那位心理学家和我都早已是他的老相识了。
弗兰克的误认也可以从“裂脑”患者的表现中得到进一步的说明。所谓裂脑患者,是指那些左右两侧大脑半球之间的联系因外科手术而被切断的患者。这种患者的两侧大脑半球不再能够相互沟通,因而研究者可以通过分别向两侧半球提供信息的方式进行研究。新近的一些实验研究已证实,左侧大脑半球通常发生误认的,是那些与先已呈现的单词或图片具有相似性的新异的测验单词或图片:而右侧大脑半球则只能记得那些与先已呈现的单词或图片完全一致的测验单词或图片。左侧大脑半球能够进行推理和联想,因而易于产生记忆歪曲;而右侧大脑半球所能保留的,是未加任何修饰的、更为真实的原始表象。由于弗兰克遭受损伤的是右侧大脑半球,所以当他在作出再认的抉择时,他可能主要地依赖于左侧大脑半球而不是右侧大脑半球,从而使他易于对从未发生过的事物产生记忆。[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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