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歪曲与大脑：揭秘源记忆失忆与虚构

4.记忆歪曲与大脑：源记忆失忆与虚构

脑损伤患者经常会表现出严重的源记忆失误。20世纪80年代早期，当我在进行有关记忆和失忆症的研究时，曾有机会观察到这种记忆失误。当时我想探明，具有外显记忆障碍的人能否掌握新的事实，如果能，他们又能否记得是在何时何地获得这些事实的。我最先测验的患者之一，是一个在几年前的一次摩托车事故中受伤的年轻人，此处称他为吉恩。他在事故中使大脑严重受伤，损及海马和颞叶中央回，这些脑区都与外显记忆有关。此外，事故还引起他大脑额叶的大面积受伤。

吉恩表现文雅、沉着，且在实验中肯于合作，他除了对往事经历几乎完全不能产生回忆外，在其他许多方面都显得完全正常。为了弄清他能否掌握新的事实，我的一位女助手和我轮流向他讲述一些随意杜撰的琐事，如“鲍勃·霍普斯的父亲是一位消防队员”、“简·方达最喜欢吃的早餐是燕麦粥”。在我们每个人向吉恩讲述一件琐事之后，另一个人随即就问他：“鲍勃·霍普斯的父亲是做什么工作的？”、“简·方达最喜欢吃的早餐是什么？”等。结果令我们感到有些吃惊：吉恩偶尔也能对我们的提问作出正确的回答。然而，真正让我吃惊不浅的是，当我问他是如何知道这些事实的时候，他总是作出各种令人不可思议的回答，或说是侥幸猜中的，或说是在报纸上看到的，或说是从广播里听到的，唯独不记得是我或我的助手刚刚告诉他的。

吉恩所表现的记忆障碍被称为源记忆失忆症（source amne-sia），即他虽然能够掌握新的事实，但关于是从哪里获得这一事实的来源却没有一丝一毫的记忆。^[35]他关于记忆来源的记忆，与我们每个人都十分相似。例如，若有人问我们是如何知道巴黎是法国首都的，我们不可能准确地记得是于何时何地知道这一事实的，但我们可以作出推论：那可能是在小学或某一本百科全书中知道的。吉恩的病例之所以稀世罕见，是因为他对记忆来源的失忆，几乎发生于他刚刚掌握某一事实之后。在正常成年人，对记忆来源的失忆，只能发生于很长的时间间隔之后。

我们发现，在我们所测验过的记忆障碍患者中，大多数都不同程度地表现出源记忆失忆症。一般而言，严重的源记忆失忆症患者都是那些额叶受伤的患者，而轻微的源记忆失忆症患者则很少表现有额叶受伤的迹象。随后的研究已证实，那些大脑受伤局限于额叶某些特定部位并因而只表现出部分的失忆症的患者，尤其难于对信息来源产生记忆。这些只在额叶遭受损伤的患者，同时也对时间信息表现出记忆障碍，如不能记住相继发生的两个事件孰先孰后及在实验中相继呈现的若干测验项目的呈现顺序等。这些观察结果表明，对我们关于往事经验发生于何时何地的记忆而言，大脑额叶可能起着重要的作用，并因而构成我们情节记忆的一个关键的组成部分。^[36](www.xing528.com)

在额叶受伤的某些病例中，源记忆的失忆还伴有广泛的，甚至是稀奇古怪的记忆虚构，即产生对一些从来没发生过的，或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件的虚假回忆。记忆虚构通常包含着对往事发生时间的歪曲记忆。神经心理学家莫里斯·莫斯科维奇曾报导过这样一个病例：有一个额叶大面积受伤的61岁的男性患者，坚持说他与妻子刚结婚4个月，而实际上他们已结婚30余年了。他正确地回忆说，他和妻子共生了4个子女，但同时又不无癫狂地补充说：“他们是在4个月内生下的。”当问及他这4个子女的年龄时，他说最大的已32岁，最小的22岁。那么他如何能够在4个月内生下4个子女呢？对此，患者不加思索地回答说：“他们是领养的。”^[37]

这种记忆虚构通常在主观上让人坚信不移。例如，有一例患者在实验中被问及，他究竟是真的“记得”他所报告的个人经历呢？抑或只是“知道”这些经历曾在他的过去生活中发生过。结果，不管他所报告的经历是准确的回忆还是包含了明显时间错误的记忆虚构，他都一律回答说，他是记得他所报告的这些经历的。^[38]

记忆的虚构通常包含着真实经历的某些成分，虽然这些成分包含在虚构的记忆中已与它们的原始背景相脱节，但这一事实却表明，源记忆失忆是这些记忆虚构的重要决定因素之一。然而，并非所有的记忆虚构都是以患者过去生活中所真实经历过的事件为基础的。在某些所谓“幻觉性”记忆虚构中，患者杜撰了一些根本不可能发生的具有自大狂性质的经历。这种记忆虚构可能是因环境中的某些显著线索的诱发而产生的。例如，有一个患者突然在诊室里向医生讲述起他作为水手的一次完全属于杜撰的“经历”，显然是因为受到医生挂在诊室里的一幅航海风景画的刺激而产生的。在这个病例中，显然有某种源记忆失忆症在起作用，因为这个患者没能意识到，他关于正在回忆某一遥远往事的这个主观体验，实际上可以归因于他当下或最近所接受到的某种刺激的作用。^[39]

记忆虚构也与我们在第二章中所讨论的有关联想性提取和策略性提取的分别有关。联想性提取是回忆过程的一种不随意形式，它是由某一客体或别人所说的话自动地引发的。而策略性提取则是随意的，且更费心力。例如，假若我问你，六周以前的那个星期四你做什么了，那么，你对此所进行的回忆便是这种策略性提取过程。联想性提取往往在虚构记忆的患者身上起作用：各种可能由环境线索的作用而产生的心理体验，都可以自发地呈现到患者的心灵之中。相反，在这些患者身上，策略性提取可能完全失去作用。这就意味着，患者决不会作出必要的努力，以准确地回想出他们所忆起的往事经历的时间或地点。他们的心灵内充满着各种记忆残片——即各种不以适当的时间或地点为中心而加以组织的经验片段，这些记忆残片也因此而易于发生各种奇特而紊乱的相互结合，其结果是导致患者对自己生活史回忆的离奇、怪诞，从而使亲戚朋友感到无法理解。虚构记忆的患者通常也意识不到，他们的回忆大多是歪曲了的。在这些患者看来，他们所回忆起的往事的真实性，和任何别人所回忆起的往事的真实性一样，是无可置疑的。然而，由于这种患者通常也是失忆症患者，所以我们若想劝他们不要再进行记忆虚构，那么这种劝说也很快就会被他们忘记而不会成功。^[4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