陷阱揭秘：编码与记忆失真

1.已有知识的陷阱：编码与记忆歪曲

我们生活在一个相对主义时代，大多数人都易于承认，人建构着他自己的主观实在，却不愿接受另一个假设，即存在着一个通过记忆至少是部分地可知的外部实在。对社会体制的诸多方面如法制、教育等而言，这一假定具有基本的重要性，而且，它也构成我们相信作为我们自我理解之基础的自传回忆的依据。即使某人对外部实在的某些方面的记忆出了差错，他也会准确地记得被编码进入记忆的是什么。

证人指证的失误有时起因于被编码信息之不足。二十余年前，证人指证的失误导致了劳伦斯·本森强奸罪和乔治·莫拉斯抢劫罪的冤假错案。后来，一个叫里查德·卡伯恩的人供认，这些罪行都是他所犯的。上述二人之所以不幸地被捕，是因为他们都拥有某些与卡伯恩相同的明显特征：他们年龄相仿，都戴着同样的眼镜，都留着小胡子且都呈黑色，头发卷曲，而且修剪得差不多同样长，且面部长相亦相似。假设有一个证人，只对卡伯恩那些与本森和莫拉斯相似的长相特征进行了编码，而对那些相互不同的特征却未作编码，那么作为证人，当他看到本森或莫拉斯的照片时，他自然会把照片中人指认为他亲眼看到的那个罪犯，并由此完全准确地回想起他最初编码的那个犯罪现场。但是，因为要指望他将卡伯恩从这三个人当中区分出来，还需要他掌握比已编码的更多的特殊信息，所以，这样的指证必然会出现悲剧性的失误。^[6]

编码过程也可以通过添加记忆信息而导致后来的回忆歪曲。例如，若一个人通过言语描述的方式对一张面孔、一种颜色或某种葡萄酒的滋味进行编码，那么在他回忆时，若就所要回忆的事件向他提供的模糊不清的言语描述与他自己更为准确的非语言记忆不一致，这种不一致也会影响到他的辨认结果而产生失误。^[7]此外，我们关于特定条件下什么事件会发生的预期知识，也会被整合为一个新的记忆，即使我们所预期的知识根本没有发生过。同样，我们先已掌握的那些在通常情况下有助于我们获得并提取新信息的知识，也会对我们的记忆产生歪曲作用。这一点已经得到实验研究的证实。^[8]

我们关于世界的一般知识很容易就可以被唤起，在一般情况下，这一事实使我们的认知活动得以顺畅而有效地进行。例如，当我们走进一家餐馆吃饭时，我们已经知道从入座到离开这中间将发生的一系列事件的顺序。又如，当我们走进一家音乐厅时，我们关于音乐欣赏的另一套知识结构使我们预期，将会发生的又是另外的一系列事件。然而，正是因为我们已经掌握的有关不同场合或事件顺序的知识能够经常地且毫不费力地被激活，我们往往会意识不到，我们以这些知识为基础的推理成分有时会不知不觉地进入我们对外部事件的编码或记忆之中，从而歪曲我们的记忆。^[9]

这里我们可以做一个实验以帮助读者亲自体验这种类型的记忆歪曲。先细心注意下列一串单词：糖果、酸味、白糖、苦味、良好、滋味、牙齿、优雅、蜂蜜、苏打、巧克力、心脏、煎饼、吃。现在，终止阅读一会儿，尽可能把你所能回忆出来的上述单词写下来。(www.xing528.com)

现在进行下面的测验。请不要回过头来再看上述一串单词，而对下列三个单词进行回忆，看它们是否出现于上述单词表：滋味、地点、甜味。在对每个词的回忆结果作出回答之前，请仔细体会你是否真的在上述词表中分别看到过这三个单词，并就你对这三个单词的记忆的肯定程度作出评估。许多看过这一串单词的人都十分确信地回忆说，甜蜜一词出现于上述词表，但事实上，上述词表并不包含这个词。心理学家罗蒂格尔和麦克德莫特的实验结果甚至表明，有些被试不仅相信甜蜜一词出现于上述词表，而且声称，清清楚楚地记得在词表中看到过这个词。^[10]

我曾就此做过演示实验，在总数累计近千人的听众中，我成功地诱导出其中约80—90%的人错误地回忆说，在我所念的上述单词串中，包含了甜蜜一词。这些人为什么如此容易被愚弄呢？原因就在于，词表中包含了如此多的与甜蜜有强烈联系的单词，因而在听众内心激活了“甜的东西”这个一般的范畴，于是在随后的测验中，他们便会回忆起这个一般的范畴知识。与此相关的另一种可能性是，在实验的过程中，所呈现的词表中的某些单词使被试联想到甜蜜一词，于是，在后来的回忆和再认测验中，他们就难于记起，究竟甜蜜一词是真的出现在词表中，还是他们只是在词表呈现过程中联想到了这个词。

在所有这些实验中，被试对甜蜜一词的虚认，反映了他们在总体上对实验词表的意义的记忆准确性。与此相一致，当我对失忆症患者做这个实验时，他们很难记住词表中实际呈现的各单词，但同时也绝少对甜蜜一词产生误认。^[11]这是因为，失忆症患者未能成功地对实验词表的意义加以编码和保持。对甜蜜一词的误认，依赖于被试对实验词表之总体意义的准确记忆。

因此很明显，记忆歪曲在一定程度上是由编码过程引起的。先已掌握的知识，虽然经常有助于精细编码的进行，但有时也会对新的记忆添加某些成分而导致记忆歪曲。事实上，这种歪曲作用是记忆的许多神经网络模型的一个自然的特征。在这些神经网络中，记忆影像是作为它们相互交叠所产生的活动模式而被贮存的。其中某些单个的网络“单元”，可能涉及到数个不同记忆影像的贮存。这就意味着，新记忆不可避免地要受到旧记忆影响，从而使记忆歪曲成为一个相对常见的现象。就某一个神经网络而言，其中对某一事件的记忆必然要受到对其他事件的记忆的影响甚至是改变。^[12]关于新记忆的建构，上文我们曾讨论过它受益于先已掌握的知识，现在我们看到，它有时也要因此付出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