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脑记忆编码与提取：寻找过去的自我

第二章　记忆的建构：对现在和过去的编码和提取

我最喜爱的地方之一是位于曼哈顿的现代艺术博物馆。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纽约人，从上中学时起，我就定期地去参观这所艺术的圣殿，并逐渐将那里陈设的许多绘画作品当作我博学而熟悉的老朋友。然而，作为老朋友，当我想见它们时，它们却经常不在那里。不知有多少次，当我急切地前去想再看一眼我所敬重的艺术大师希里科、霍普尔、或科利的画时，却发现它们已被送出去巡回展出。虽然看不到这些绘画是令人沮丧的，但在这种情况下，我经常会对我关于这些绘画的记忆做一次非正式的研究，以作为补偿：我就这些绘画进行回忆，看其中包含着什么样的人或物，以及这些人或物在画中的空间位置关系如何？一幅绘画的大小尺寸如何？其主色调及其主题是什么？然后，对这些回忆及其精确程度，我到博物馆的附设商品中找到相应绘画的复制品加以检验。

法国画家索菲·卡尔对于一幅画的哪些方面会在熟悉它的观众的记忆中留下深刻印象犹疑不定。为了弄清这一问题，她利用艺术手法进行了一次自然主义的记忆实验。她以现代艺术博物馆工作人员的综合样本为被试，要求他们回忆馆内一些拿出去巡回展出的绘画并加以描述。然后，她根据工作人员对这些绘画的回忆为基础，精确地将他们对他们的回忆的语言描述以绘画仿制品的形式描绘出来，以与原画相比较。结果令人惊奇地发现，她的实验引起了工作人员大量相差甚远的回忆。就某一幅画而言，他们有人只回忆出画中所使用的某一种色彩或所表现的某一个物体，也有人就绘画的形式、空间、人物和事件等回忆出大量极其微妙的细节来。

卡尔的观察结果隐含了一个事实，即不同的人所记忆并能回忆出来的，是他们共同的日常生活环境的相差甚远的不同方面。为什么会如此呢？科学家们指出，大脑并不像照相机或复印机那样原样复制地进行工作。那么，当一个事件结束之后，究竟事实的哪些方面被保留在人的记忆中呢？多年以来，这些问题一直缠绕着那些严肃思考过记忆和遗忘之本质的哲学家、心理学家和神经科学家们。自从古希腊以来，在有关记忆的学术思考的历史中，人们主要是把心灵比为一种空间的形式来研究这些问题。古希腊的哲学家们将记忆比喻为一块蜡板，记忆就是经验在这一蜡板上所留下的痕迹，而且，这种痕迹也可能是永远不变的。二千多年之后，西格蒙德·弗洛伊德和威廉·詹姆士都猜想，记忆就像是在一个房间里摆置不同的物件。还有一个博学的权威，将记忆比喻为一只垃圾箱，里面乱七八糟地装着大量不同的杂物。^[1]

认知心理学家乌尔里克·尼塞将下述观点称为“重现假设”，即认为心灵中保持着经验的忠实复制品，这些复制品在后来回忆时精确地以其原始形式重新出现。与此相反，尼塞主张，记忆中所表征的只是进入记忆的信息的各个片断，经验的这些片断反过来又为记忆主体建构某一往事提供了基础，其间的关系十分类似于古生物学家从恐龙化石的碎片建构出恐龙来。他认为，“从地层中所保存的化石碎片，我们就能回想起一只恐龙的形象。”^[2](www.xing528.com)

在以色列画家伊兰·沙金的一幅绘画作品中，我们发现了对尼塞观点的一个视觉形象的类比。沙金通过制作拼贴画来探索他所经历的往事。例如，在他的代表作《哈德萨》（见图2.1）中，他将许多往日的照片和课本的碎片镶嵌、拼贴在一层层乳白色的涂漆之上，从而完成这幅作品。沙金是要解决这样的一个似乎的悖论，即我们的自我感，我们心理存在的基础，主要地正是依赖于这些破碎的，通常又是捉摸不定的经验残余。我们对自己之所信，决定于我们对往事的记忆。如果记忆像摄像机那样，使我们能够把过去的全部细节重新播放一遍，那么，我们当可以参照一个对过去发生于我们生命历程中的事件的客观记录，来检验我们关于自己的种种信念。然而与此相反，我们必须利用的，是我们的记忆为我们所留下的关于往事的各个片断和信息的点点滴滴。

图2.1　伊兰·沙金：《哈德萨》，1992，12×16″

作品中，古旧房屋的碎片和一张几乎已辨认不清的家庭合影照片，暗指艺术家个人历史的不同阶段。现在，这些阶段只是作为记忆中模糊的片断或点滴而存在。

认为记忆是从经验的碎片中建构出来的这一总体观点，有助于我们理解记忆的一些关涉到它的本质的不同层面，如记忆主体的回忆经验以及下列各章将要讨论的记忆的歪曲、内隐记忆等。然而目前，我们重要的是要进一步理解经验的片断是如何被建构和重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