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大地
把它收容的万物
展现出来。
田野上,道路上
铺开了脚印和
鼹鼠铜号般的洞穴
——吕约:鼠年(1994)
十几年前,南方一座喧嚣的城市的远郊,我们扮演成两只鼹鼠,在摩托飞驰、叫卖声四起的小镇街道边缘徘徊,在洞穴门口用手搭起“凉棚”四处张望,在洞穴中不停地忙碌、激烈地争执。偶尔,我们也会结伴进入那座庞大的城市。城市就像一个用众多绳索吊在立交桥上的吊篮,晃动得厉害,让人有失重的感觉。每次返回住地,我们都气喘吁吁,心神不宁,仿佛不是走回来的,而是被甩出来的。我们将在城里吞食的老火汤、凉茶、叉烧、凤爪吐出来,变成一堆奇怪的词汇,将那些奇怪的东西当成心爱的玩具,码放、拆散、打乱、组合,乐此不疲,一会儿摆上自制的木架子,一会儿丢弃在垃圾桶。人群对“洞穴”充满好奇,停下摩托,找各种借口往里面窥视。我们在门口挂上一道竹帘,再在里面挂上两道布帘,将居室装扮成地下洞穴的模样。
不能和“人群”融为一体者是危险的。这既不是道德上的高下,也不是趣味上的雅俗,更不是经济上的贫富。仅仅是“游离”这个理由就足够了,就足以成为“敌人”而不是“朋友”。两个闯入者,两个与粤音不相容者,两个忙碌方式有别者,两个游离的异类,这就足够了。就这样,我们在一种融为一体的渴望中与世隔绝,自绝于人群。夜晚,看着从机场起飞的飞机,看着从小河的铁桥上飞驰而过的北上的火车,逃亡的念头骤起。但仅仅是一个念头,因为逃亡的道路几乎切断。两人面对孤寂而幽暗的洞穴,听到隔壁传来数钞的声音,听到窗外火凤凰花落在潮湿热毒的土地上的沙沙声,还有此起彼伏的BB机声。身在南方,魂在北方,皮肤与骨头的剥离声,构成了她的诗歌的旋律。她的偏头痛就像一首流行歌在脑子里嗡嗡作响,我的关节炎就像一朵黑喇叭花紧贴在膝盖。黄昏,在小河边的田埂上,两个“地下室人”一起吹响“黑喇叭”,自娱自乐,欣赏人群的眼神。
繁荣昌盛的南方,一个语言和身体彼此遗忘的地方。诗歌的“90年代”,一个垂死挣扎的年代,一个自我拒绝的年代。物质抚摸着身体的碎片,“自我”在思维的追逐下疯狗一样四处逃亡。风雨中飘摇着一面摇摇欲坠的个人主义旗帜。我们一度将失败的荣耀珍藏在个人的洞穴,自我欣赏,彼此安抚。但我们坚信,没有走的人走得最远,死去的人活得最长。每当坚持不住的时候,书架上古老而庄严的僵尸就扑下来声援。和“僵尸”结伴一起抵抗,这就是90年代诗歌的代价。
2
我准备了一个句子:“在不同的时刻
出现在同一方向”
它被搁在地上 又从我身上跨过去
散布着语言的真实
南方的渺茫
——吕约:四个婚礼,三个葬礼(1996)
提着几袋换洗的衣物,还有数十箱散发着潮湿霉味的书籍,我们在市区一幢老得骨头咔咔作响的房子里安家了。据说这是50多年前“广州欧美同学会”的房产。居室很旧很小,但巨大的落地拱形窗户显示出应有的气派,马赛克地面,木质的墙板布满滑稽的裂缝,里面的老鼠仿佛整天说着洋文。房子的正门是文德路,集中了许多生产文化赝品的国营单位。街道上全是出售各类文化赝品的档口,主要是失业的美院学生临摹的劣质西洋名画。街道的拐角处,到处都是鬼鬼祟祟的假古董商,手里捧着用硫酸浸泡过的铜质菩萨雕像,还有用泥巴擦过的玉器,像是刚刚从贵人坟墓里挖出来的一样。挣了钱的广州商人在这里流连忘返,大批大批购买文化,去装点他们的新居。后窗正对着一个古老而荒废的院落。院落中间有一个微微突起的小丘,上面有几棵巨大的老榕树。这就是“禺山”,广州最古老的城区中心,或许就是最早的南粤王任嚣或者赵佗的宫殿。当时称“番禺”(“番山”在不远处的仓边路)。我们搬到这里不久,就在附近中山四路与文德路交界处的地下,发现了南粤王赵佗的行宫旧址。
南方古老榕树的须根,终于迟缓地垂到了我们的窗台,带着一股古老的生鱼腥味。渐渐地,我们开始适应这座晃动的城市,还试图在晃动中寻找安宁。那种古老的生鱼腥味,渐渐与前门街道上的汗味儿融为一体。能够在这两种味道中发现相似之处,说明我们能够开始慢慢地识别这条街道。当胃口和消化功能特别健全的时候,我们会突然在早茶和夜茶的点心中,隐约捕捉到那种混杂的味道。飘忽不定的感觉,时而让我们觉得与这座城市融为一体,时而又觉得与它相隔千里。
经验是那么渺茫,唯有语言是真实的。没有语言的世界,是一堆杂乱无章的碎片,它无法让不可见的经验显形。语言的个人语法被商品语法所吞噬,导致一种像物质一样疯狂繁衍的“伪语法”盛行,目的是让符号世界与物质世界重叠,从而删除语法的多样性。有时候,当软弱的语言突然产生巨大摧毁力的时候,貌似强大的权力也会顿时休克。这是生猛海鲜永远也无法了解的秘密。
经验的飘忽不定,是我们时常处于焦虑之中的根源。有一阵,我们会到文明路上的那座老教堂去度过周末。一对年轻而善良的夫妇是唱诗班的领唱,他们发誓要将我们引上“正途”。当我们试图纠正他们引用《圣经》时的错误时,他们微笑着说,信仰的最大敌人就是知识和傲慢,你们得放下那些。说得我们背脊冒汗。但我们并不打算屈服。我们依然在执迷于自己的怀疑精神,还常常被自己的理性精神和批判能力所感动。每到周五下午,我的“BB机”就响了起来。我说,你看,“上帝”又在呼我了。在我们顽强的抵抗下,这种情形持续了整整3年,最终,“上帝”失败了,“生活”胜利了。我们要幸福地成为夜茶的俘虏。
特别值得一提的是,在一个炎热的夏天,张贲思“秀庞幺”(小朋友)高兴地来到了人间。他成了我们欢乐的最大理由,也成了我们投降的最大理由。为了欢迎他,为了保证“尿不湿”的档次,我们经常为小资本家炮制劣质书稿,为小报写口水文章,为广告商出谋划策写文案,并与他们一起分享竞标失败的痛苦。有时候,我们还会到更加嘈杂的上下九路去游逛,参观老骑楼、十三行旧址和“西来初地”,吃“鸡公榄”和“猪油鸡仔饼”,到珠江边沙面的老榕树下,去听退休老干部唱粤曲。在现实诱惑、古老历史、西来信仰的三面夹击之下,我们依然躁动不安地生活,满怀疑虑地抵抗。书籍、词语、诗歌成了抵抗的帮手,还有将这些串在一起的共同经验、感受和趣味。
3
我捂着喉咙
连夜逃到京城
令人感动的是
皇宫上空的风筝
从未有过犯罪的记录
它们飘到一定的高度
就脱离了万有引力
成了一个个心事悠远的
内阁大臣
——吕约:化险为夷(2004)
刚刚要开始适应南方的炎热、潮湿和躁动不安,北方的寒冷、干燥和沉默不语突然给了我们一个下马威。偏头疼和干咳再一次光临。与南方的生鱼膻味相比,北方古老坟墓中的文物气息更让人窒息;一个可能是慢性中毒而死,另一个可能是窒息猝死。(www.xing528.com)
方庄给人一种都市的感觉。有“家乐福”,但像农贸市场;有“好伦哥”,但像大排档。这里并不喧闹,但到处都传来严厉的咳痰的声音,仿佛来自太和殿的一阵吆喝;接着是“呸”的一声,像是在否定什么似的。遛鸟这种土鳖游戏少了,偶尔也能见到,但鸟笼外面蒙着一块厚厚的黑布,说里面的鸟不是寻常的鸟,属于不喜光的珍稀鸟类,甭想撩开往里瞅(让人想起了后宫)。更多的人还是爱上了狗。纯种的、杂种的沙皮狗、牧羊犬、哈士其,甚至藏獒,随处可见。由于养狗注册费昂贵,广州是富人玩狗。北京不一样,“待富者”都在玩狗,遍地都能见到无产阶级狗粪。大方家胡同地处市中心的朝内南小街,尽管已经破败不堪,但依然一副宫廷派头。当我们正琢磨着这究竟是城市还是乡村的时候,路牌严肃地对我们说:东邻的桂公府是慈禧太后娘家,出仨皇后;南边赵家楼是北洋军阀时期的文物,西边是著名的内务部街,北边是皇帝家的粮仓。学院南路一带是著名的“两坟一湖”地区(铁狮子坟、索家坟、太平湖),充满了文化气息。但由于文化过于密集导致文化堵车和废气超标,周围不断有“文化哮喘”的呼啦声。
呕吐经验,是我们刚到北京的重大收获之一,一个月就有三次。第一次是在地安门外一家著名老字号饮食店喝“臭豆汁”;第二次是在大栅栏美食街吃“煎饼果子”和“驴肉火烧”;第三次是在一家现代购物中心吃麻酱涮羊肉。三次都以呕吐或半呕吐而告终。张贲思小朋友比我们还多了一次呕吐经验,在方庄家乐福门前刚钻出的士,就赶上了下大雪,从未见过雪而渴望见到雪的他,顿时呕吐起来。“文化怀胎”是文化认同的第一步,这一过程必然伴随着呕吐这种貌似肉体反应的形式。其实呕吐是一种奇怪的精神现象。它以吐出去的形式表达吸纳,以排斥的形式表达认可,以批判的形式表达亲昵。
离开小胡同到现代购物中心去,西餐中餐,粤菜湘菜、洋货土货,一应俱全。这些都是专门为医治那些胃口不好的呕吐病患者准备的。我们本以为进入了现代都市,准备以持有货币的消费者身份出现,却突然发现手上的通货不灵了。你会感到自己依然是在古老皇宫的后门转悠的子民。
在那些现代化的消费场所,令人呕吐的食物消失了,它转变为一种声调,由味觉经验就转化为听觉经验,“臭豆汁”幻化为一种本地特色的声调。因此,这座城市给我们的“听觉经验”也十分奇特。看上去嘈杂的声音背后其实很单调,主要是命令,不准呕吐的命令。主子的命令之声从奴才嘴里发出来,显得特别滑稽。像胡同吆喝那样的民间声音消失了,只能在相声里重温。现实生活中到处都可以听到“命令”的语调。公交车上售票员的吆喝声就像戒严的声音一样,严肃得令人惊悚。地铁的自动刷卡机前站着两个验票员,俨然两个荷枪实弹的哨兵。餐馆服务员一直紧咬牙关,将脾气往肚子里吞,以免发作而影响服务质量。日常语言都带意大利美声风格,但不是歌声,而是命令。服务人员用命令的口气与你交谈:买票!菜齐了!更离奇的是一位年轻的姑娘,私营服装店的店主,对一位正在离开的购物者喊道:回来!喊你呢!我叫你回来!再说一遍你给多少!……给你!口气中充满了命令和施舍。她的确没有挣到什么,但优越感很足。那位游客拿走了服装,脸上露出受虐后的隐秘快感。
4
城楼像坟墓一样越陷越矮
太子像草一样越长越高
春夜,有人听到
先王在广场叹气
……
太子们在南书房攻读MBA
用苹果电脑连夜披阅奏疏
领导股市划定地皮平定瘟疫和人心
偶尔用小手杀人
——吕约:为太子正名(2005)
我们耐心地观察着这座城市。这是一座看上去像老太婆一样缓慢的城市,又是一座城市包围农村的飞速旋转的城市。它的外表温柔安静,内心却坚硬无比。它越到外围越现代、越城市、越高速;越到中心越古老、越农村、越缓慢。所有秘密都隐藏在核心部位,也就是它的“古老部位”,或者“缓慢部位”“农村部位”。那是一个功率超大的发声器。是它使得这座城市中气十足。因此,这座城市最大的特点还不是气味、味道,而是声音,一种严肃的前现代声音,掺杂着一股急切表达意义的欲望。
之所以不习惯这种坚硬的声音,是因为还没有发现它的妙处。它的妙处就在于,能够舒缓商品、金钱、技术、速度、数字带来的压力。它只保留一种压力,那就是权力的压力。渐渐地,我们觉察到自身原有的困境和焦虑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新的困境和焦虑。每一次路过老皇宫,我们仿佛听到地下传来先王严厉的咳嗽声,将那些时髦的“后现代器物”吓得魂飞魄散。它留给我们的是一种权威的震慑力,而不是物质世界的滑稽而残酷的挤压。我们从中得到了一种受虐般的抚慰。
正是这种残酷的“抚慰”,消解了词语的玩世不恭,消解了感官世界的分裂,并自始至终维护着一种古老而规整的语法。它试图阻止随意分行的非理性逻辑,阻止词语符号与意义体系之间的自由搭配。它要求一种整齐的语言节奏,就像广场上的队列,整齐划一,很有力度。它要求清晰,就像“一三得三”“二二得四”一样明白无误。老城墙的砖土中偷偷地放射出一种白色的、晶莹剔透的硝元素,辐射一样渗进了词语。古老的物质让词语既洁白得很干净似的,又暗藏着阵阵杀机。这不是随便哪座城市就能给予的。
用坚硬的语言说坚硬的话,属于这座城市的“正音”。而权势者用温柔的声调说凶狠的话,或者无权者用凶狠的声调说无力的话,都属于这座城市特有的“变音”。我听到过一种有趣的“变音”,它用最大的力量发出最温柔的低音。有一段时间,我每周都经过府右街,经常见到外地驻京办的工作人员,在追逐那些行动时而迟缓时而敏捷的人,赶得他们撒丫子乱窜,仿佛一幕隔世的悲剧。追捕者紧绷咬肌,牙齿咯咯作响,架住逃跑者胳膊的双手在暗暗使劲,以致被架者的双腿悬空。令人惊奇的是,追捕者并没有吼叫,而是使劲并柔声地(像腾格尔发声一样)说:大爷,您慢点儿。
我们无力改变这里奇异的声音,甚至有模仿它的声调的隐秘冲动;就像当年无力抵抗商品和金钱的肆虐,也在商品的泥淖中扑腾一样。焦虑、冒险、恐惧,像某种顽疾似的紧贴在膝盖上。“慢慢就习惯了”,这是一位老北京对我们的教诲。什么时候能够习惯呢?我们一致认为,快了,快了,就要习惯了。我们没别的优点,就是有耐心。在传统的、天桥集市般的嘈杂声中,我们习惯了啃羊羯子,就着焦圈和咸菜丝喝臭豆汁儿,嚼生大葱,蘸着麻酱吃欠拍的黄瓜。
生活正在改变我们的肠胃和口味。当我们充耳不闻的时候,仿佛又回到了最初那座诗歌的小镇,像两个游离的异类。其实我们很不一样,她是减法,我是加法。我试图将她的意象阐释得更加清晰,这需要很多废话。我渐渐地成了一位废话连篇的老师。她试图让我的理论更加简洁,像箴言一样,一句顶一万句。这无疑都是奢望。每当我们相持不下的时候,我就提议到护城河边散步,去欣赏那些身体快要不行的老人破冰裸泳。
5
好了,不要瞎逛了,我们来谈诗吧,你坐着,我站着,不,我坐着,你站着?“所有没有翅膀/有屁股的东西/都坐着/……/第一次坐稳/付出了血的代价/……/从此与所有的椅子/成了拜把兄弟/……/坐着点头/坐着数钱/坐着做爱/坐着杀人,坐着化妆/坐着等死/”(吕约:《坐着》,2008)。坐着受审,坐着宣判,坐着抗议……一个为“坐”而争斗了几千年的民族,如今已经忘记了站、躺、趴、蹲的自在感受。像“金鸡独立”“白鹤亮翅”“黑虎掏心”这样一些普通的姿势,只有产生攻击性的时候才被人接受,转而变成了一种尊贵的姿势而被命名。我们究竟应该以一种怎样的姿势来谈诗呢?坐着谈无疑已经不成体统,像领导做报告。蹲着?躺着?趴着?跪着?倒立着?
无论如何,首先得扫除覆盖在人类基本姿态上的各种意识形态灰尘,让身体、生命、事物和语言回到它原本的状态,或者说自在的状态。这是一个新的起点。新起点所面对的第一个障碍,是各种意识形态壁垒,它随即转化为一整套貌似合法的日常生活“话语”,将语言变成了存在的监狱、思维的牢笼、表达的陷阱。语言的蚕茧,已经将感受力和语言死死地缠住,令其窒息。让语言破茧而出,需要锋利的词锋,需要切入事物和经验的力度和速度,这样才能让语言重新开始呼吸。
事物和世界的破碎,是产生绝望的根源;希望就是重建事物和世界的关联性。通过语言,一瞬间发现了碎片与碎片之间新的关联性,是诗歌的希望。“希望是我的儿子/他戴着一顶蓝色鸭舌帽/我的女儿是绝望/她什么也没戴/我要用狗粮和石头喂大他们/帮助他们在羽毛和钉子上乱伦/第二代,第三代希望必然出生/在长达三十年的乱伦之后/必然长得/跟任何一代希望都不一样”(吕约:《希望是我的儿子》,2009)绝望和希望交织在一起,是新的希望诞生的前提。
草木、虫鸟、贵人、贱人,各种神奇事物都活着,为什么说诗歌死了呢?诗歌并不知道自己死了,因为语言的眼球捐出了自己的角膜:“草履虫活着,蜥蜴活着,蝴蝶活着/所有爬行和飞行的东西都活着/恐龙正和小学生一起去动物园春游/挺着喝饱了奶的小肚子/教皇活着,正坐飞机去非洲/非洲活着/第九代机器人也将活着/诗歌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它梦见自己带着所有的死者,孩子和孕妇/在天堂跳伞/在地狱发射火箭/在第三世界的大街上穿着防弹背心跑马拉松//葬礼上,一个孩子发现它的眼睛还在眼皮下转动/但它捐出了自己的眼角膜/所以它将永远看不见自己的死亡。”(吕约:《诗歌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亡》,2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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