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眼睛家族的一员
观看是现代都市的最重要的行为之一。这是一般而言。对与2010年来说,我所说的观看具有特殊的文化意义。对于我个人而言,过去一年有点不忍回顾。与往年相比,这一年平淡无奇,毫无作为,甚至是无聊的一年。我没有出版专著,也没有撰写论文,更没有去做义工,当然,也不可能用公费旅游,公款出国更与我无关。就这样,在久旱无雨的北京,我的身体像老城墙上的草一样,渐渐干枯,干枯得好像只剩下一双眼睛。
每周的某一天上午,我带着一双干涩的眼睛到学校,去面对那200多双眼睛,200多双迷失在理想与现实中途的眼睛。我与他们的目光交流经常受阻,阻塞在思想的岔道上和感觉的歧途中。原以为,从那些年轻的眼睛里偶尔发出的一丝光亮,是对我眼光的反映。后来才发现自己错了,他们的眼神与我无关,而是另有所图。他们身在课堂上,心忧就业路。
我不奢求眼睛相遇时的光亮。我睁大眼睛凝视着空气或者废气。我张开空洞的嘴巴,从1949年讲到2009年,从创作特点讲到批判运动,全是隔夜的旧账。历史故事像烟雾一样,弥漫在阶梯教室拥挤的座位之间,好像要在那些年轻的牙齿上,留下一些烟渍。这是历史的徒劳。我们相遇在校园的林荫道上。我正准备与他们“目聊”,却听到一阵奇怪的唿哨声,带着这个我们这个时代特有的焦躁和轻浮之风。
炎热的夏天,我带着这双眼睛去了南方。南方咸湿的水汽,让我干涩的眼睛猝不及防。我睁大眼睛,试图到黄浦江边去看“西洋景”,结果看到的只是人,东北人、西北人,广东人、四川人,拥挤的人,大声嚷嚷的人。我的大脑说:我们去了“世博会”。我的眼睛却说:不!我们去了“人博会”。冬天,黄叶退尽之后,我的眼睛就好像瞎了似的。
我的视网膜发生了变化,对现实世界的阳光和云彩反应迟钝,对人造荧光和符号世界十分敏感。夜晚,盲视的眼睛突然醒来。面对虚拟的网络世界,它突然恢复了视力。展现在我眼前的是一个现实世界的恶劣镜像。在虚拟世界观察者中,我不过是一位迟到者,大批观察家早就聚集在那里,像影子一样,通过虚拟的场景凑在一块儿,形成了一个“眼睛家族”。(www.xing528.com)
网上的“眼睛家族”,有一种用文字迅速传播观察信息的能力。大家一起观察煤矿爆炸、高楼大火、板凳儿被烧焦、黑砖窑、毒奶粉、正龙拍虎、蜱虫咬人、打酱油、赵作海、羊羔体、犀利哥、小小月、李刚……每天都有新鲜事情,忙得不亦乐乎。可见,这一年我花费了多少时间和精力用于观看。这可能就是我一年来“毫无作为”的重要原因。
新的“眼睛家族”是现代文明的产物。它产生的时间在东方和西方大致相近,西方是文艺复兴之后,中国是晚明以后,才出现这一新的群体。现代“眼睛家族”的观看文化,不同于上古的身体动作,也不同于中古的沉思默想,而是观看。
观看主题,是社会总体神话幻灭之后,出现在叙事文学中的重要主题。那些敏感的人,往往会在那些芸芸众生之中,在那些习以为常的都市街道上,在那些尚未变成都市而正在变成都市的田野上,在那个虚拟的世界里,发现值得瞩目、值得关切、值得停下脚步的令人震惊的场景。在这里,历史再也不能成为叙事的核心,而是震惊成了叙事的核心。
从观察和评价现实世界,到观察和评价符号世界,是当代眼睛家族观看文化的一次重大转型。它通过共同的观察焦点,将零散的人群联系在一起,形成了一个“观看共同体”。加入这个观看共同体,是对公共意义的关切。这就是眼睛的新意义。作为新“眼睛家族”中的一员,我明白为什么碌碌无为的一年,还是显得那么繁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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